李啸洋，山西右玉人，笔名从安，现为北京师范大学电影学博士研究生。诗歌收录于《星星》《诗刊》《中国诗歌》《诗歌风尚》《诗歌周刊》《2014中国高校文学作品排行榜·诗歌卷》《2015中国高校文学作品排行榜·诗歌卷》等。

父亲愈种植绿色，灵魂就愈加枯萎

清明、谷雨、小满、芒种

六十年来，父亲隐姓埋名

用二十四道关隘，把自己修炼成

一茎野草。他从祖父手里接过犁铧

春天耕雨，冬天耕雪

夏天在太阳底锄叫疼的庄稼

而后揣起镰刀，刃掉亲手栽下的命

他的背是一张天生的烙铁，能熨干

早起的霜、傍晚的露、晌午淌的汗

他脱掉布鞋，把高粱爷和高粱孙送进土祠

儿子说：天气太旱，我不长高。

父亲听见后，就把肺反过来穿

用身体的两片叶子和温过的血灌它

他愈是种植绿色，灵魂就愈加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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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

风用手指摸过桦林，弹出吉他的美音

雨的年轮在树中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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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禅定。着绿袈裟加持

牵马人涉过水滨，草木之香荡漾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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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是一听沉睡的梨罐头

菩萨梦见洪水，门是时间的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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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里，往世的人都老了

北方，风灌满黄沙的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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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经

世界靠石头来加深自己

刻，凿，雕

在铁器里剃度，石头

方有了佛的肉身

是身

在寻找身外之身。

石头的一生是硬的。甚至

秘密，甚至欢喜

都安然于平缓的脉象

大水灌岸

淤泥里的石头怀藏冥定的玉

而不安

是给石头赋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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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瓷镇

姑射真人驮一壳薄薄的山水

施洗冬日的蓝色。雪停了，棋子寂静

在陶瓷镇，每个人都化成一枚宋代铜钱

叩一叩，声音里藏着汝窑的花瓣

藏着火焰前世的命

这声音是冰裂纹，是西窗凉透的白

梅子青，荔枝红，莺哥绿。呷一口

时间瘫软得像雨后罗马

隐入长安城，酒肆胡姬飘着长袂

填一杯天色，江水就归为一壶酒

石桥担紧暮色。窗外，雪悄悄行着：

洛阳、凉州、龟兹、夜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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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二十四行

小寒，大寒。阴历送走最后一程暮色

后半夜，村口的树被风撼响，

揪起房檐的茅草，像拔下

父亲活着那年的白发。

老房子留下木方、烟囱和泥砖

依然沉默地抱在一起。

碗筷都已睡去，只有钟表醒着

蒙着灰尘。翻开壁橱，母亲陈年的毛衣

和几十年前结婚时的旧棉花

黑压压垂下来，压住我的记忆

蓬松。是风，是风。是风让

堂屋里坐不稳一束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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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根呼吸着大地的灵魂

一株榆树佝偻，过早地预言

衰亡。早于问号、叹号和血色的双唇

腊月的雪熨平村子的皱纹

白色把接踵而至的黑暗擦的刺眼

老街像植物一样存活，它们对压来的

空气没有挑剔——再也看不到了，看不到

喜鹊追逐喜鹊，云追着云，雨追着雨

河边的柳树被风拉成一道瘦弦

寒冷的人朝它举起斧子

江湖倾倒出童年攒下的盐

父亲和民谣都含满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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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

命运里关联钥匙，关联贼

如同生活关联明亮与腐朽的事物

关联宽容或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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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金质、银质与铜质

保护一扇门的同时，也将牵绊留于槛外

夜来临，锁便陷入无限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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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锁活在自己的空芯里

以刑具的对称性来启闭他物。

而蛀空的部分，需要更精确的力

来完成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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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石帖

不要追问。要等，

要等很多年，石头

才会相信石头。遍野的石头

被风啄去僵硬；被相信的石头

拖着淤青，把自己打成一道死结

化成沙粒，化成汹涌至虚无的尘

接受坦然的凌迟。一路

撤退的牙齿，对溪水

避之不及。与温柔聚集的刹那

掏空心悸，也泯灭悲喜。

盲人说，石头是风最后的住址

春天蛰伏在巨石里。在黄昏秘密

坐下来，我也成为石头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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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窗

雪宽容万物。水隐入佛经

枯成万片偈语。唤醒一窗月色

梅花一枝喜过一枝

谷雨绿，柳枝新。

白马驮着公子归来

种半阕词牌，点蛾眉，染烟罗

花朵显烈。铜镜里夜色凉薄

浣纱人涉过溪水，莺声满地

香桃木，醉芙蓉。小青绿酌洒微雨

酿十里春风，拓印一匹白鹿。

烟山炽盛。竹宣沙沙作响

女子从墨中苏醒，青衫笼罩月色

夜晚把宁静搁在一朵昙花上

秀才醉卧画边，把山水散养在线装宋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