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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枚邮票,四个女人,还有一缕不散的西街魂儿

乡村素来有叫魂的习俗,大凡家有孩童被惊到吓到的,若是情况严重,那就非用此招不可了。

人到底有没有魂灵,若是有,在受到惊吓后,会不会离开主人而去,成为飘无定所的“流浪儿”,以及这些“流浪儿”在以某种神秘仪式被呼唤后,会不会重返原来的主人身内,所有这些,都是怎么争也争不出最终结论的话题。

迟子建的小说《西街魂儿》,名实相符,自然少不了对于叫魂这一习俗的描述,但作者透过这习俗所真正要展示的,却是一幅更开阔的人间画卷。

 

三枚邮票,四个女人,还有一缕不散的西街魂儿

图:乡村街道

一、魂

在《西街魂儿》中,最先出现的女人是泽花嫂。

泽花嫂有一个儿子,其名宝墩,说起来,宝墩是个遗腹子。

宝墩的父亲,也就是泽花嫂的丈夫,5年前因在一次大火中抢救公家财产而葬身火海,后被追认为烈士。

宝墩虽然早产,也没见着自己的烈士父亲,泽花嫂因他没了父亲,也因他生来就比别的孩子瘦弱,所以视若珍宝,几乎须臾不离怀儿。

纵然如此,宝墩还是被吓倒了。

被吓的原因,说起来是因为北红来的工程队要用炸药采石头,虽然事先有通告具体时间,但奈何泽花嫂家的挂钟慢了十分钟。

就是这要命的十分钟,泽花嫂放松了对宝墩的保护,让他暴露在了巨响的冲击下。

诸般方法尽用后,宝墩还是蔫蔫的,像被霜打的茄子,怎么扶都扶不起来。

泽花嫂只能求助来喜家的,对方是西街有名的招魂婆子,曾经给当地无数的小孩子招过魂。

来喜家的招魂方式与众不同,她的独门法器是三枚邮票。

邮票?

没错,还不能是新的,一定是用过的邮票才行,盖了邮戳那种。

而且,这种必须是用过的邮票还要具备另外一个重要条件——

非关里的不可。

如果是来自山海关以外的邮票,来喜家的便会说这样的邮票不灵验,看都不看一眼。

因此,西街有孩子的女人家,多半平素会习惯收集邮票,以备不时之需。

宝墩不是第一次招魂了,所以泽花嫂素来收集的邮票已经大都用光,只剩下了一枚。

 

三枚邮票,四个女人,还有一缕不散的西街魂儿

图:谁能想到邮票还有此等功用?

二、逝

为了救下儿子宝墩,泽花嫂只能走街串巷讨要邮票,费了不知多少功夫,也只求到了一枚。

还差一枚,怎么办?

绝望中,泽花嫂忽然想到了小白蜡。

小白蜡是一个绰号,真名张以菡,是个下放到西街的知识份子,生就又白又细腻的皮肤,滋润又透明的感觉宛如刚点燃的一支白蜡烛,所以人称“小白蜡”。

别人没有邮票,小白蜡这个外地人,成天一有功夫就写啊看啊的,时不时就有书信从外地飞过来,若说她那没有邮票,西街就没有谁家能有了。

泽花嫂越想越激动,从园中拔了一捆水灵灵的小白菜,又把自家花盆上开得最艳的两枝粉色的月季花剪了,带上它们去求小白蜡。

小白蜡却说自己最近没收到什么信,以前的信呢,有倒是有,但是上面的邮票都不能用了。

泽花嫂只能讪讪告辞而去,断定小白蜡是舍不得给她。

为了感化对方,泽花嫂决定再次登门。

这一回,她生火和面,亲手烙了三张糖饼,在晚饭时分带着它们敲响了小白蜡的门。

“我说了,那些邮票都不能使了,破了!”

没想到的是小白蜡不仅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她,还说她孩子生病不去看医生,反倒去求什么巫婆,真是愚昧。

泽花嫂说自己先是看了医生的,没有用,这才想着给孩子招魂,而且孩子以前不是没招过,次次都是很管用的。

小白蜡便让泽花嫂抱上孩子去更大的地方,比如县上的医院,还让她抓紧点,可别给孩子耽误了。

泽花嫂往回走时,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只认为小白蜡是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再没有办法可想,泽花嫂只好去了徐队长家。

徐队长虽是个女流之辈,但做起事来风风火火,连男队长们都要敬上她三分,她听了泽花嫂的哭诉后大骂小白蜡,但东西是人家的,给不给她也没办法。

徐队长邻着泽花嫂走东串西,总算是寻得了一张来自沈阳的邮票。

“沈阳离山海关也不远了,就算是关内的邮票吧,把来喜家的叫来,今晚就给宝墩叫魂儿!”

宝喜家的来到后,因为有徐队长派活,虽然看出有一张邮票不对路,可人家已经再没有办法可想,她也只好勉强行事。

不知是不是这一张邮票的问题,招魂竟然失败了。

宝墩还是走了。

随着宝墩的离开,泽花嫂也像丢了魂魄,彻底蔫了起来。

三枚邮票,四个女人,还有一缕不散的西街魂儿

图:凋零

 

结语

《西街魂儿》中的四个女人,各有各的精彩,也各有各的痛楚。

泽花嫂是被描述最多的,她先是失去了丈夫,随后失去了自己疼爱的儿子,一次次承受打击的结果,终于使她不堪其重,落到了崩溃的悲惨境地。

指责泽花嫂愚昧无知是容易的,但面对一个生活在乡村的女人,质问她为什么不持续寻求医院的帮助,于她而言,实在是过于强求了。

其次是小白蜡,身为一个知识份子,她虽然能看透很多事情,却依然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最后更是在一次意外中黯然离去,实在令人唏嘘。

最后是徐队长和宝喜家的,这两个女人似乎一明一暗,一正一邪,但作为乡村的有机组成部分,她们并非对立,更多是在某种情况下达成了微妙的和谐,从泽花嫂的角度看,甚至可以说她们是其两股不同方向的助力,在亦庄亦谐中折射出乡村生活中人与人之间朴实的温暖。

诚如林霆评论《西街魂儿》时所说的,作者是以“洞察一切的清醒者的视角,审视这片愚昧和苦难的土地、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时期,流露出叙述主体对底层民间的深切理解和温情的体恤。”

作品让人非常感叹的一处细节,也是小说的结尾,描述徐队长在发现自己误解了小白蜡之后,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到了年终分红时,她那曾经磨盘似的屁股,已经瘪得像霉烂了的倭瓜”,更是意味深长,在展现徐队长不断反思和自我救赎之时,读者也会感觉余韵良多。

西街魂儿,消散了的,未曾消散的,也许人与人之间如何赖以维系和相处,大环境又如何影响这种维系和相处,才是永远也说不清的一缕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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