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思是东北王张作霖的四子,他也是东北少帅张学良的弟弟,但这位大帅府走出的公子哥,却走出了一条与其他兄弟截然相反的路:他走上了革命之路。
而在婚恋上,张学思与哥哥张学良等也截然不同,他们都迎娶了门当户对的名门小姐,可张学思却偏偏爱上了一个穷苦人家的姑娘,他甚至还和她谱写了一段感人肺腑的传奇婚恋。
张学思之走上革命道路以至后来遇见真爱谢雪萍,与他少年时期的经历和遇见的两位王姓同行者有关。
12岁这年,张学思就进入了奉天同泽中学读书。虽然当时他是大帅府的豪门公子哥儿,但在学校里他却非常低调,他好学上进且友善待人。求学期间,他结识了好友王金。
王金转学后,两人一直保持着往来,为了帮助张学思进步,他还给好友介绍了一位博学多才老师王西征,此人虽并非党派人士,却是一个思想上非常开明者。
人都说:爱屋及乌,因为和好友王金关系极好,所以他对好友介绍来的老师也格外看重。后来,被王老师学识吸引的张学思还恳请母亲按大学教授待遇聘请王老师到家讲课。
之后,在王老师的影响下,张学思的思想开始发生变化。到北平求学期间,已经接触革命志士的王金开始启发他了解革命。在好友的影响下,他开始阅读一些政治书籍和进步小说,张学思看到了救国的希望,从此立志要做剥削阶级的叛逆者。
张学思的转变在那个年代几乎可以被认作“奇迹”存在,他的选择也堪称真正的“革命”,他首先就革了自己的命!
张学思的这种转变,早在九一八事变时便已被触发。九一八事变后,面对日本人的入侵,他的哥哥张学良采取了不抵抗政策。因为哥哥的不抵抗,当时在北平私立汇文中学学习的他也受到了同学的奚落,同学甚至为了发泄怒火在他身上贴上了“不抵抗之弟”的贴纸。
受到侮辱的张学思回到家里后怒问哥哥“为什么不抵抗”,可张学良却并没有回答,之后,他便瞪了一眼哥哥后转身离去了。这之后不久,张学思参加了抗日救亡活动。
1933年4月,在王金的介绍下,张学思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他彻底与张家划清了界限。
抗战爆发后,已经进入延安革命根据地的张学思担任了抗日军政大学东北干部队队长。1940年,他率领部队到达晋察冀抗日根据地。
这年,张学思年24岁,此时,他的大哥张学良已被关押4年。
也正是在这年,他在延安这片净土遇见了一个与他在大帅府所见名门闺秀完全不同的女子,这个女子便是他后来的爱人谢雪萍。
这个女子和他一样,也是革命者,只是,相比一直在前线抗日的他,她还是延安女大的学生。初见她时,是在一次报告会上,他当时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这个女孩长辫子大眼睛,看起来非常文静,当时的她正在看一份画报。被女孩吸引后,张学思便凑过去试图和她搭话,可这姑娘却对他爱答不理。
这次见面后,姑娘的冷漠没有让他对她望而却步,却反而越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无论在大帅府,还是在延安,长相俊秀的他一直面临很多女子的追求,所以,他几乎是第一次被女神“不屑一顾”。
爱情往往如此,越喜欢你的,你往往越不喜欢,而越不喜欢你的,你反而更有靠近、追逐的兴趣。面对不冷不热的谢雪萍,张学思萌生了极大的追逐兴致。
后来的报告会上,张学思每次都坐在第一次与她见面的位置,可第二次,第三次,她都没来。这样的结果,自然让他更加急切了。
后来,经他打听,他才知道,这个姑娘是个广东人,人称“小广东”,而且还和自己老乡顾大姐是同一个窑洞的同班同学。这下,张学思便瞬间高兴起来了。
顾大姐告诉张学思,这个姑娘是个苦命的女孩。她是雇农家庭出身,由于家境贫寒,他的父母还将两个姐姐送了人。
听到这儿,张学思陷入了沉思,顾大姐却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神情变化,只继续道:“后来,她父亲死了、母亲也改嫁了,她啊就被送到了姨妈家,可姨妈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便对她非常刻薄了,她成日里不仅要遭受打骂,还得干重活。命苦啊,据说一顿饱饭也没吃过。”
顾大姐说到这时,张学思的眉头已经完全蹙到了一块。这个在大帅府养尊处优大的少爷,以前从不知道世间的百姓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若非到了延安,真正深入了一线,他甚至都不会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
可毕竟此时他已经真正深入了劳苦大众,所以,听到顾大姐这番话时,他只觉得内心深深被触动。来延安后,他一直想更加深入劳苦大众,上天把谢雪萍送到他身边,或许就是为了让他更深入他们吧。
顾大姐说完以上这些后,又把谢雪萍在养父死后如何逃离牢笼,又如何进了纺织厂的事都跟他讲了。说完后,她很感慨地叹道:“她在工厂里是受尽了剥削啊,老板骂,工头打,也只有经过这些,她才能慢慢觉悟。”
张学思听到这儿也跟着叹了口气道:“真是苦了她了。”
顾大姐见气氛有些沉重,忙赶忙补充道:“这不现在来了咱延安了吗?你看,两年前八路军办事处介绍她来延安以后,她不仅有吃有穿了,还进了女子大学学习,这日子,都有盼头啦!”
张学思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他突然开始痛恨起他的出身来了,若非自幼在大帅府长大,他或许也会和延安的兄弟姐妹一样,在苦难里浸润着长大。
顾大姐说着突然转头问正在沉思的张学思:“你在想什么?”顾大姐这突然的发问不仅把他的思绪打乱了,也乱了他的心,他脑海里不自主浮现出了谢雪萍美丽的脸庞,瞬间,他便脸红了。
顾大姐见一向沉稳的张学思如此,心下立马明白了什么,但为了进一步确认,她还是决定再追问一番,于是,她顿了顿说:“你是不是有话没跟大姐说,我们两还能有啥不能说的?”
张学思听了终于红着脸憋出了一句话:“大姐,我……我想请你当个红娘!”顾大姐调侃了他一阵后便接下了这件大事。
也是直到此时,顾大姐才完全读懂了张学思的婚恋观:他想和过去的所谓“门当户对”婚恋观彻底决裂,他要按照革命的标准去寻找自己的伴侣。
在过去,张学思也曾经有过一段包办婚姻,其对象是曹锟的女儿,早在六岁那年,父亲张作霖就为他定下了这门婚事。他至今记得他被订婚那天,他是怎样被父亲叫到未来“岳父”跟前的,他自然也记得自己如何鹦鹉学舌一般地叫曹锟“岳父大人”。
可转眼,张作霖便和曹锟翻了脸,1922年4月,直奉战争爆发,张作霖摸着张学思的小脑袋说:“小子,老子要去打你的老丈人了”。
张学思懂事后,便坚决退掉了这门亲事。退婚后,张学思曾面临无数想攀亲的达官贵人的提亲,可每次,他都拒绝了。原因很简单:他已完全厌倦了这种纯看门第的“配对”。
遇到谢雪萍后,他想要的另一半的模样终于完全地清晰起来了:来自底层,有思想觉悟,聪慧善良且和他一样拥有伟大的革命理想。
顾大姐在明白张学思的这一大的择偶理想后,便下定决心一定要设法撮合他们两。之后,她便和张学思开始“密谋”策划偶遇了。
一个星期天,顾大姐找到谢雪萍,亲热地招呼道:“小广东,走啊,到新市场逛逛去。”
谢雪萍一听是去新市场立马来了精神,她大眼一亮道:“正好,我想去买笔记本呢!”
就这样,两人有说有笑地沿着沿河出发了。两人刚刚走到沿河拐弯处时,便见到一位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的军人在扬鞭策马,此人正是早已等候在此的张学思。
一见张学思,顾大姐便高兴地扬臂呼喊:“张学思,张学思!”
张学思听到顾大姐叫他,便立马勒转马首,径直向河这岸奔来。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飞也似地涉过河水,一声长啸, 马前蹄腾空而起,张学思顺势从马背跃下,动作潇洒利落。
不用说,这一招耍帅,早是两人精心安排过的,目的就是为了赢得谢雪萍的好感。
谢雪萍见这一军人潇洒帅气,心下也不禁一动。待他走近时,她又恍惚觉得自己在哪见过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张学思与顾大姐打过招呼后,他的目光便像被定住了一般一直落在了谢雪萍身上。一通礼貌的介绍后,张学思便故作惊讶地对她说:“咱们好像在哪里见过面?”“对啦,在女大礼堂听报告的时候。”谢雪萍终于想起来了。
顾大姐见状立马高兴起来了,她笑着说:“啊,原来你们也认识,好啊,一个是同乡,一个是我同学,一回生,二回熟,咱们这就都算是朋友了。”
之后,聪明的顾大姐便直接以张学思家就有现成的笔记本为由,提出直接去他的窑洞转转了。既然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谢雪萍自然也就没法拒绝了。
这场巧妙的相遇,几乎完全是顾大姐精心安排的结果。
红娘的最厉害处在于懂得何时抽身,时机成熟后,红娘顾大姐便迅速抽身了。之后,张学思便开始频繁约会谢雪萍,一次和她吃“法国面包”时,他终于忍不住表白了,他说:“你说你能做法国面包,那肯定比这更好吃。只要是你做的,我愿意天天吃……”
只这轻轻的一句,谢雪萍便羞红了脸。不久后的一个晚上,在月光如水的兰家坪山下,他们热烈地拥抱着。
两人恋爱后,有人提醒谢雪萍:“这个人是张学良的胞弟啊!”她听说后虽然惊讶,却只说:“不管他是谁的弟弟,我爱的是他本人,不是他的身份!”
与此同时,也有人提醒张学思:“她是一个工人出身,你是豪门出来的,这身份悬殊实在太大,你可要三思啊!”张学思听到这种质疑后却只笑笑说:
“难道我有少爷出身的历史,就非要娶一个闺阁小姐不成吗?谢雪萍是女工出身的革命者,在我看来,这比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都好,我为能有这样的伴侣而感到自豪。”
1940年中秋,张学思与谢雪萍在延安宝塔山的窑洞里举行了婚礼。这场婚礼,还并非是单独的,他们的婚礼是和另外几对新人一起被办理的。
大帅府家的公子哥儿,竟然在窑洞里成婚,而且还是和很多新郎新娘一起办的集体婚礼。这事,在大帅府仅此一例。
婚礼仅仅几天后,张学思与谢雪萍就双双奔赴抗日前线了,他们的蜜月就是一同抗日。没人能否定,这种基于共同理想基础上构建的爱情,在生离死别的战火考验后,将真正坚如磐石。
婚后,两人一直恩爱有加。谢雪萍发现,张学思虽是富家子弟,身上却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气质。他不仅非常能吃苦,而且生活上也非常节俭。谢雪萍觉得,自己的丈夫和延安大多数出身穷苦的普通军人没有任何区别。
与丈夫相处几十年里,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抗战结束后他们回到东北辽宁时的情景。当时的张学思被委任为了辽宁省主席和保安司令。
东北地区首长彭真和林枫为他交代完工作后,对他说:
“你离开大帅府有十几年了吧?既然回来了,就回去看看吧。大帅府本来就是你的家,现在你回来了,也不用给你另安排住处了,以后就回家住吧。”
可张学思听完后却拒绝了,他说:
“这次回东北,我没想过要回大帅府,14年前,我离家时曾发过誓,要离开那个封建的家。况且现在它早已物是人非,如今我再回去恐怕也只会触景生情,徒增伤感。”
说完这句后,面对有些惊讶的首长,张学思还补充道:“大帅府现在应该归人民所有,我没有资格做它的主人。”彭真听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后离开了。
自此以后,张学思就没和任何人提及过大帅府里的任何相关,就连和谢雪萍,他也从不提及。那个近在咫尺的出身地,在已经彻底完成革命的张学思眼里,几乎等同于前世。
解放后,张学思受命去大连创建一所正规的海军学校,为海军建设输送了大量优秀干部,这所学校还被誉为“海军军官的摇篮”。
1955年授衔时,张学思被授予少将军衔。1956年,张学思被派往苏联列宁格勒的伏罗希洛夫海军学院留学深造,两年学成归国后,被任命为海军第一副参谋长、参谋长。
这以后,张学思和妻子一家搬到北京的一个四合院里居住。这个四合院和昔日的大帅府相比是天上地下,可他自己却觉得在这里住得分外舒适。
可是这样的张学思却也在后来的那场的特殊的文化运动中,曾被以“莫须有”罪名逮捕关押。被关押期间,张学思受尽了折磨。
最为让张学思难以忍受的是,他一直没法见到心爱的妻子和他们的六个子女。他更加不知道,因为他的莫须有罪名,他的一家子都受到了牵连,他的六个孩子分别被赶到黑龙江、内蒙、 陕北 、青海等边远地区插队劳动 。
即便当时,他们最小的女儿才年仅14岁。
好在因为妻子拼尽全力为他守护家人,加上又有老师和亲友的照顾,他们一家人都得以平安。
1970年3月,因被折磨摧残和长期营养不良,张学思的身体境况已经到了极其危重的程度,此时,他才被允许见到了已分别两年半的亲人。
那天,看着骨瘦如柴的丈夫,谢雪萍强忍着泪一遍一遍地对他说:“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她特意什么都只捡好的说,得知老母亲许澍旸和孩子们都安好,张学思总算得到了一丝安慰。
当年的4月1日,周总理特别批示:“要告诉医院,设法进行抢救。如果他们力量不够,可以请301或其他医院一块儿进行抢救。”
可周总理自己此时也尚在危困之中,他向张学思伸来的救援之手,又怎能真的救得了他呢?
周总理的指示被下达后,负责一切的李作鹏一伙不仅对周总理的指示置之不理 , 反而抵制和阻挠救治。
1970年5月29日,张学思在病中含恨辞别了人世。这年,他年仅54岁。
丈夫冤死后,一直在悲痛中的谢雪萍决心为丈夫讨回公道。这个弱女子一边照顾家人一边四处搜集证据,1972年4月27日,她将丈夫受迫害的情况写成信件呈到了毛主席手中。
仅仅三天后的4月30日,毛主席就亲笔批示 : “送叶剑英同志阅处 。”
于是 , 1972 年7月 , 海军党委力排干扰 , 正式组织了张学思专案复查组 , 开始了复查工作 。 林彪反革命集团为了陷害张学思、费尽心机的种种终于大白天下……
1975年4月8日 , 海军召开了给张学思同志平反、恢复名誉的大会 。 4月19日 , 举行了骨灰安放仪式 , 张学思同志骨灰盒被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
张学思沉冤得雪那天,为洗清丈夫冤屈白了头的妻子谢雪萍忍不住痛哭失声。也只有如此,她才能真正安心。
此后余生里,谢雪萍一直努力照顾着子女和自己的婆婆,即张作霖的四夫人许澍旸。她说,她要替丈夫把未尽的孝道尽到。
在谢雪萍的悉心教导下,他们的六个子女都不负父亲所望成了各行业的精英。而他的老母亲,则在妻子的照顾下活到90岁。安然辞世这年,许澍旸都一直在声声念叨着“儿媳好啊,儿媳好啊!”
1980年,谢雪萍第一次踏入张学思的故居大帅府,而此时距离张学思将军已经去世14年了。她这次前往,是想来找寻一点丈夫的足迹。踏进高高的大帅府那一刻,她的眼睛便瞬间湿润了,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知道自己丈夫这一生的“革命”之彻底。
2016年,年96岁的谢雪萍来到了张氏帅府博物馆举行的“张学思将军生平图片展”开幕式上,当天,她捐出了她珍藏多年的两件丈夫生前物件:望远镜和玳瑁标本。
来到张学思和自己的照片墙前时,这个耄耋老人激动极了,往事一齐涌现,她深深凹陷的双眸似乎又有了昔日的风采。在和周围人讲述自己和丈夫往事时,她的眼里分明有光亮。
此时,距离丈夫辞世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世纪,而距离她口中所说的那些与他们相恋有关的往事,已经过去了整整76年。
岁月,把张学思从谢雪萍身边带走了,可岁月却又似乎什么也没带走。否则,那些记忆,怎会还那样鲜活地闪烁在她的脑子里、心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