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碧薇，云南昭通人。文学博士，北京大学艺术学博士后。著有诗集《诗摇滚》《坐在对面的爱情》，散文集《华服》。在《南方周末》《汉诗》开设批评专栏。曾获十月诗歌奖、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诗奖、胡适青年诗集奖、《观物》年度青年诗人奖·北京诗歌节银质奖章。
在滇池
一些际遇正在此刻溜走
我只是仓惶地嗅着你领口的洗衣液香随夜风如轻歌般弥散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你给我的琴弦在湖光上爆出青铜的断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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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徨奏
恭喜！在我的黄金时代
我迎头撞上的，是猝不及防的冰川纪
瞧，沉默的山河一如既往
如含饴糖，将万物之命门抵在
牙床和舌尖中间
小隐隐于尘埃，大隐无处隐
我的虎爪在琴键上砸着凌乱的空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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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背景
我的父亲是荒诞的，
他年轻时杀人越货，
晚年一事无成。
我发育后，他看我的眼神，
让我想起他看他
初恋的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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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鬓插栀子花，
总是搞不清自己是否穿了衣服
就去逛集市。
如果有人摸她的左乳，
她会把右乳也转过来让他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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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姐妹，一个比一个饥饿。
逢年过节，
总在争抢祖宗牌位下
涂满农药的供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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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加入了军队，
为推翻父亲，
他光荣地战死沙场。
姐姐只爱琴棋书画，
早就跟一名隐士远走高飞。
我弟弟，强奸犯，
后越狱而逃，落草为寇，
买了个三流明星当压寨夫人。
我的妹妹最后死于艾滋，
许多瓢虫妆点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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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我善良而卓越。
那天我朝家门口扔了半截红塔山，
他们的一切就这样统统被点燃。
一个人去跳墩河
我们走着走着就散了
各自，纠结于各自的坡度、深坑和进退
比大山包更大的白雾，替我们掩藏
各自的失败与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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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山顶下来，朝跳墩河走去。一路上
黑斑石压着红土地，红土地按不住流水
我走一步，雨就大一些
再走一步，栈道边的野花就更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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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人越少，越走越孤单
我知道，这才是我将用尽一生
去解决的重大难题
而大多数时候，我们却只能
对此进行无用的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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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午后读诺查丹玛斯
隐喻放之四海而皆准
但对于星辰，上帝只准备了唯一的酒杯
千万别指望预见就能抵挡
哪一次大灾难，不是借着宏伟的描写
才使枯玫瑰错彩镂金
我一寒颤，回视窗外树叶，正向高原阳光
施加倾城绿意
这个宁静的午后
刚复活的宫殿，被盲视的幽灵挤满
知识分子在CT室照脊椎
布衣在尘世的幸福中自寻烦恼
匹夫在纸上谈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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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钓
星汉已随大江东归去。
羞耻的证词，是每个人脸上
隐蔽的刺青。
还有什么，配得上暮色中的白雪？
悟道者跪在玫瑰堂清理忧伤，
草莽将残余的血性按进王者荣耀。
天下事一时翻覆，一时空寂，
尖锐永远只停留在事物的初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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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不可证伪也难以求真：
青春期，铜徽章，百叶窗剪开光条处，
他慌乱而温润的嘴唇……
闲棋开裂处，枝蔓叠叠生，
我将毕生才华凝入鱼饵，
独坐沙丘垂钓。
乡村教堂
人们从村庄的每条道路赶来
进门前，先蹭掉鞋底的灰
理一理新换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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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是水泥地板，墙是红砖土墙
大厅中央，他们站成圈唱赞美诗
“在黑暗中沉沦，你伸手保护”
“有你，我生命不一样；有你，我生命再燃亮”
歌毕，拉住旁人的手
闭眼祷告，祝福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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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摆开椅子，挤坐在深冬的折痕里
依次登台，歌舞、弹吉他
分享一年的伤痛和领受的祝福
喜乐继续蔓延
打哑语的大婶，眼里燃着深海的光
羞涩的年轻夫妻，在众人的掌声中紧紧拥抱
叫小雪的六岁女孩，穿白海马毛开衫
手捧烛台，随父母诵读她暂时无法理解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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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最好的一切带到这儿
在泪水中原谅，在更新中盼望
寒风，钻进反复修补的玻璃窗
他们说相信永恒
这一生，安心等待着迎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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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10年平安夜
在北回归线，一个僻静的壮族村落
我常常想起那一切
在流浪的每一处，灯火辉煌，夜色凉薄
浅浅的泉水漫过我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