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在传统文人士大夫心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更是一种传统人文精神的象征性符号。作为历史悠久的一门乐器,其最早可以上溯至三皇五帝之时,文献典籍中有“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神农作琴”等诸多说法,而历代诗词歌赋中关于琴的吟唱之词俯拾皆是,加上四大名琴、伯牙子期、陶渊明无弦琴等传说更是赋予了琴这种乐器独特的腔调,由此衍生出的琴文化的内在核心价值可谓聚合了传统文化中最优雅温润的一面。
正是琴文化这样一种居高声自远的超凡魅力,故在以文人画为主要叙事脉络的传统绘画史册上各类弄琴图就此成为一种极富人文内涵的鲜活画面,这一题材的画作自诞生起,在历代文人画中都是一个热门的经典题材,或携琴、抱琴,或抚琴、听琴,或斫琴、调琴,等等这些层出不穷的琴人合一情景交融的经典画面中,贯穿其主旨的是表达着一种淡朴优雅的文化情结。
从史上流传下来的这一题材的绘画作品来看,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琴就在绘画中有着生动的展示。最著名的如南朝时期画像砖《竹林七贤与荣启期》中的嵇康抚琴图以及北齐杨子华《校书图》。这些早期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古琴这一文化符号在文人雅士这一群体中的象征性意味,嵇康的广陵散自不必说,而《校书图》描绘的是北齐天保七年(556年)文宣帝高洋命樊逊等人负责刊定《五经》诸史的情景,画面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案几上摆放的古琴,这些图画中高士与古琴的结合,漫不经心地诠释了那种魏晋风流的点点滴滴。东晋大画家顾恺之的《斫琴图》在画史上罕见的描绘古代文人雅士制作古琴过程的一幅画卷,图中将制作古琴的各个步骤描绘的巨细无遗,线条流畅细腻,这幅作品使美学价值和史料价值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其写实性的描绘将古代那种制琴技艺充分展示出来,在各种弄琴图中别出一格。古琴元素在绘画中的出现一开始就具有某种文雅别致的韵味,唐代周昉的《调琴啜茗图》则是描绘的宫中仕女在一起弹琴、品茶、听乐的悠闲生活,带有唐代绘画特有的富丽堂皇的特点,画面中三位体态丰腴的贵妇在两个侍女的伺候下优哉游哉的略带慵懒迷离的神情,将深宫之中那种略显寂寞的生活情趣描绘的活灵活现,透露出大唐盛世那种幽幽的浮华气息,是仕女与古琴组合在一起的经典佳构。
古琴这样的一种乐器以及它弹奏出来的音色特点,从本质上来看更符合传统文化中的那种内敛含蓄的气质,带有一种内省、自我、宁静的韵味。由是在五代这样一个乱世之中,古琴文化所蕴含的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精神,具有一种抚慰人心的柔软的力量,由是这一题材成了一种排解内心苦闷、向往岁月静好的重要题材之一,并于山水画结合在一起,使之更具有一种挣脱羁绊、逍遥物外的神韵。五代时期荆浩的《松壑会琴图》就鲜明地体现了这样的特色,画面中两位高士相会在山壑之间的两棵松树之下,其中一位跟随的侍童背着琴,这样的画面很好地诠释了那种隐逸世外的高士风范。而宋朝更是一个文采风流的时代,这一时期的各类弄琴图更是全方位地展现出这样的一个时代特点。最经典的一幅画作就是宋徽宗的《听琴图》,这幅作品设色典雅、气韵生动,整个画面中淡雅中透露出的雍容高贵的皇家气质和澹泊宁静的文人气息水乳交融,有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绝妙意境,画面上蔡京题诗曰: “吟征调商灶下桐,松间疑有入松风。仰窥低审含情客,似听无弦一弄中。”在赞美弹琴的宋徽宗精妙琴艺的同时,将君臣之间那种同气相合、心意相通的关系委婉地表露出来。除了这幅著名的《听琴图》之外,宋代夏圭的《临流抚琴图》、佚名的《深堂琴趣图》等更是从文人的角度诠释出那种静谧的禅意和趣味,山水之间,琴趣悠然,那种平静而美好的情绪在素雅的画面中汩汩流淌,有一种逍遥世外的雅致。元代承接了宋代这一题材的内在气质,但在画面风格更加简率,写意性更强,抒情味更蕴藉,比如元赵孟頫的《松荫会琴图》、朱德润《林下鸣琴图》、马臻的《林下抚琴图》、王振鹏的《伯牙鼓琴图》、佚名的《听琴图》等这些作品,无论是设色还是水墨,都呈现出这样一种美学特征。
明清时期这一题材更是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态势,各类弄琴图可称之为汗牛充栋车载斗量,将这一题材推向了一种新高。比如明代沈周、文征明、唐寅、戴进、陈洪绶、杜堇、张路以及清代石涛、梅清、王翚、黄慎、袁江、任颐等人这一题材的画作比比皆是,这些画作大多都承接赓续着此前弄琴图这一题材的画面构图和内在精神,其本质还是一脉相承的。但与此同时,这样的一个题材在价值维度上也更有着新的拓展和充实,最典型的就是石涛的《对牛弹琴图》,这幅作品无论是构图还是内涵都是别出心裁的另类之作,构图奇崛,笔墨粗狂,意境深邃,个中的寓意发人深省,尤其是作者自题的“世上琴声尽说假,不如此牛听得真”等诗句,更是一语道破天机,将此图蕴含的深意深入浅出表达出来。此外,这一期间各式各样的携琴访友图的批量涌现也是一个颇有意思的现象,尽管据传北宋范宽曾经创作过《携琴访友图》,但一般认为这件现藏于英国大英博物馆的作品乃明人所作,而其余的明清画家所创作的这种主题的作品更是不胜枚举,其主题意思很明显,借携琴访友这一举动表达那种向往林泉之乐的闲情雅致,在悠悠流水、习习凉风伴随着阵阵松涛构成的天籁之音中,携带一把古琴徜徉在这样的意境中去拜访隐居林泉的好友,一定程度上流露出一种避世的情绪,这或许与明清之际那种严酷的政治社会环境下文人自身处境的艰险有着一定的关系。
手弄七弦琴韵古。弄琴图这一题材的根本旨趣就在于追求那种素雅的清心之境,无论是“调素琴,阅金经”的淡朴之乐,还是“孤桐秘虚鸣,素朴传幽真”的怡然之情,亦或“一声来耳里,万事离心中”的隐逸之趣,等等这样的闲适姿态,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放下的心态,在琅琅的琴韵中远离喧嚣、放松身心,且销万古情愁,活出真我风采,自有一种人生有味是清欢的闲情逸趣,亦不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洒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