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刚,笔名中华民工,天津武清人。73年出生,农民。2009年学习写诗,有诗歌散见《绿风》《中国诗歌》《天津诗人》《山东文学》等报刊。
安静
我躺在板床上,月色漫进来
比眼睛略大的地下室窗子外,一双
粉红高跟鞋锃亮的鞋跟,将悠游的云
钉在柏油路上。月亮怔在那儿
欲哭无泪的云软塌塌的,凝聚成污浊的玻璃
–
我把霓虹从的废墟里捞出,堆到玻璃背面
光阴的战场归于岑寂。梦游的兄弟
哈着热气,冻僵的手指下意识地抽搐
镜子里的人,模仿着他的动作
反复地擦拭,夜色的
另一面
–
–
中年之欲
学会透视,看清内心最自私的部分
镰刀还挂在肋骨上,刀锋上锯齿似的豁口
距离那个酗酒的汉子,散乱的心跳越来越近
打了四十多年埋伏的铁口,上下牙之间的豁口
越来越狰狞。除了几根软绵绵的蛛网
什么也没咬住
–
被我包围的敌人,轻松地溃围
镰刀尚能收割衰草。在它猜疑我
是不是合格的主人时,西北风所追加的动荡
烟尘滚滚而来。稻草人依旧腰杆笔挺
扼守着,我的三分地自留田
挂在他腰间的镰刀,呲牙咧嘴的豁口
早被白色的鸟粪填满
–
我一直在等。等镰刀苏醒的时刻
我持着它,它带动我
驰骋于秋天的疆域。完成我们蓄谋已久的
新的占领。或者回归
其实我们需要的原野,无所谓荒芜
无所谓大小。只要还能容下
固执的宿命
–
–
燃烧
始终没能,从这场未知的火里
抢出,已经钙化得看不出形状的骨头
它们一直努力伸展。在化为灰烬时
不让我感觉重量的流逝。弯下去的腰
尽量保持父亲一样的,锄地的姿势
支撑着,日渐沉沦的异乡
无色无味地活着
–
我必须听着,骨头们把自己拉长、折断、揉碎
反复地烘烤中,兴奋的脆响
整个夜晚,心跳时缓时急
仿佛身体里那根最脆弱的弦,一次次被熔断
又自相衔接。暗淡的光芒
隐现的色彩被灼烫出的亮色,延伸出一条土路
被迂回过来的人们种上野草和荆棘
–
疼。一丝丝透骨的疼
我不会喊出声。骨头们把自己的灰烬
扬在风里。遮掩、温暖、抚慰
被乡愁禁锢的肉体上,一块块新生的血肉
在这场很抽象的燃烧里,除了肌肤表面
渐渐自愈的坑洞。一根肋骨的重生的过程
导致令人窒息的寂静
–
–
丢失
这些年一直在质疑,眼睛里的光
是自己走失还是被我丢失的?我是有故乡的孩子
不会把蛇皮袋里,残存的“碳酸氢铵”味儿
交给绿得夸张的草坪。也不交给
从四面八方汇聚的,跟我攀上
前世姻缘的风
–
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已经和异乡的颜色浑然一体的
故乡画在我,皮肤上的水彩
城市有挥霍不尽的,阳光、雨水、雾霾
一直不愿走回头路的我,抱着越来越沉重的镜子
抵挡偷偷逼近身体的暗影。可身体并不排斥它
它有铁质如实的体魄,两排瓷器般尖锐的牙齿
盯紧了我的鲁莽和偏执
–
时光把我丢失的东西,摆在路中间
我惊诧于自己非但没变的轻盈,越来越蹒跚的
打着趔趄。被撑得越来越薄的皮
除了骨头,就快包不住太多的
和骨头里的铁相斥的物件。腰还在一点点弯下去
却不敢再捡起,那些在路中间突兀的
被风吹、被尾气腐蚀,已经二十年的
还绿着的病灶
–
–
中年之殇
半旧的身体,没注意到自己
哪天突然失去的,原本的土色
日落之后,霓虹亮起之前
还有很长一段路,才能到
梦游的起点
–
“幸福”这个词语,已被异乡逼仄成
有着石头形状的,在感官之外沉默着的
独立的场景。我一直搂在心口的
被石头压住的土坷垃,终于捣碎石头的心脏
捣出火
–
不想再跟着梦游者,在夜里盲目地走动
那样是多余的。多余的事情做得太多
会浪费掉所剩不多的气力。白发的滋生
敢跟不相干的事情,动刀子的勇气的滋生
敢于拒绝和接受的决绝。能刺激神经的真实的疼
是要见血的
–
疼痛和异乡嫁接后,生长出繁盛的满足
虚伪失去热情。一直挂在脖子上的
村庄的钥匙。开始发光发热
在胸口烫出一扇虚掩的门
–
–
现实或想象
悬在心上的河流,用二十年
流到一处悬崖,拐弯
悬崖有自己的火焰,会接住被浪头抛起的
脸色安详的人,段打他的骨头
修复他被血栓於堵的血管。给他
一把刀
–
从此他有了毁灭的力量。疤痂褪去的身体
披上刺青般的鳞甲。他给自己画地为牢
还原那个安守本分的乡下人。才发现
原先打的那份工,新来的人干得更好
失去老茧的双手战栗着,忽冷忽热的感觉
还是不能彻底根除
–
用二十年输光青春,刚刚又输光肉身
他下意识地横刀。能照进人的刀锋里
曾经的敌人,依然在原地
保持冲刺的姿势
–
–
中年的颜色
不需要金黄。我一直恐惧的白色影子
魔幻般的在身周画圈。像一种持续的杀戮
我每天一次,天黑后倒下
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复活。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不知从那天开始的,会不会延续到天不再变色
我再也起不来
–
在有故乡的人眼里,异乡的色彩
都是变异过的。那么多发光体和反光体
那么多的光亮混淆着,包裹着
我看见的不只是刀光剑影。失去温度的热情
不自觉地显现本身的刻度。我只在乎
被风戳透的刻度上的某个点,记录着我存在的
被我填满的空洞
–
透明的中年,通透的颜色积淀的
巍峨地貌。不是山川平原
也不是丘陵
–
–
虚构的真实
一枚落叶遮住的忧伤,在刚刚亮起的霓虹下
无疑加重了生命的沉重。对不明之物的恐惧
来源于内心的不自信。看着那个拎着蛇皮袋的兄弟
坐下、站起、东张西望,我不确定
该用目光还是语言鼓励他
–
我有身份证、结婚证、暂住证。小心翼翼地呼吸
轻易不开口。戴口罩、穿皮鞋、穿袜子
保持城里空气的正统。我也刚刚走出
炊烟和尾气拉锯的废墟。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
废墟笼罩的阴影,在阳光、月光下
无声无息地扩大。身边熟悉的面孔
一天天在减少
–
异乡掳走我太多。也给我不少
我错过太多,故乡无怨无悔地提供补给
我宁愿把自己,定位成身份不明的人
也不留机会给明天,再一次
把生命搬空
–
–
风过有痕
什么也看不到。其实我也不清楚
到底想看到什么。我有比风更敏感的吹拂
在我认领的疆域,杜绝终年裸露的词语
埋下祸根。引领喂饱麦子的阳光
把剩余的能量转换为照耀。我是被风推着
赶路的人,背着一方天空
与色彩相互取悦的石头和星星
–
能分辨风的痕迹的人,一定是怀抱诗歌的人
一定举着土里土气的魂。在异乡和命运
一次次排斥和挤兑下,面朝故土方向的人
把寻找作为回头的借口和动力。他的冲动
不是被风吹的。却把沉默宣扬成喧嚣
吹成一只敏感的铃铛
–
我怕自己也成为这样的铃铛。等风再一次
从身边经过。带走肌肤表面沉积多年的锈迹
我的心跳,一定比铃铛的摇晃更亢奋、更清脆
我会循着风的痕迹,肆无忌惮地
葱茏一次。用接近枯竭的绿
打开所有人的原乡
–
–
中年
风中的落叶持续着燃烧。更多的灰暗
选择在夜半将星星的轮廓勾勒清晰。数星星的人
偷偷藏起一颗,塞进自己干瘪的胸腔
瞪着眼等天亮
–
流星慌不择路,一头扎进我的乱发
那个提着流星的人,把一粒充斥着泥土气息的露珠
甩在我脸上。我在她眼里消融
凝固成一粒泥丸
–
我在她眼里看到疼,看到心形的石头崩裂
看到燃烧的风穿透她的躯体,她莫名地打个趔趄
我看到的她都看到了。她没看到
几棵白发在她的青丝里竖起,戳向
迎面的风
–
–
醉话
他说今天在脚手架上,摸到广告牌上那妹子的酒窝
酒窝挺大挺深,能盛半斤“大高粱”
霓虹灯洒在她头上的光光点点,像老家的高粱花子
更像扩散的雀斑
–
他说那妹子跟他老婆是孪生姐妹。他摸她的脸
她的脸就红,还朝他媚媚地笑
它的眼笑起来像月牙,像躺在老家草垛上的月牙
故意给他留出一块阴影
–
一万朵雪花被春天的诗歌叙述
一朵雪花,牵来一匹时光的马
每一匹马架一辆马车,每一挂马车
驮一缕春风,从故乡深处抵达炊烟之上的冷
捎上失眠的词语,激活我胸腔里潜伏的火种
小心翼翼地虚拟一串贴切的形容词。沉淀马蹄带起的烟尘里
错愕的节令
–
一万朵雪花,被春天的是个叙述
一万挂马车,驮来女儿的画笔和母亲的炊烟
一个人听见了,雪花落地的疼
一群人因脚掌落地的疼,而甩开大步
一首诗,被一张张车票的双刃精练到一个字
被一万朵雪花消融,参与春天的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