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春天蕴含着无限生机。在这样的一个欣欣向荣的日子里,置身于明媚的无边春色中,感受着生命的美好律动,这种发自内心的美好情愫,自古及今在俯拾皆是的诗词歌赋中被人们反复吟咏,在传统文化与现实生活中交相辉映,越发显出一种生命本原的质地,成为一种形而上层面上对成长对岁月对生活的一种礼赞。古人游春或曰踏青由来已久,早在上古时期典籍中就有这样的记载,并逐渐由农耕文明中的祭祀礼制向更生活化的日常转变,从而使这样的一种活动更具有世俗人间烟火气息,张扬着人与自然的和谐喜悦之美。
有图有真相,游春图这一题材在卷轶浩繁的传统绘画中代代不乏佳作,传承有序的表达主题使之成为一个经典的画卷,横跨传统山水画和人物画两大领域,展示出一种令人沉醉的无穷魅力。早期的游春图中,隋朝展子虔的《游春图》在整个中国绘画史上都是一个巍然耸立的高峰,是现存最早的卷轴画,素有天下第一画卷的美誉。这幅作品在技法和画面构成上开启了中国传统山水画的新篇章,促进了山水画的独立成篇,整幅作品山水和人物的比例更趋于自然合理,在透视法的运用上也作出了跨时代的探索,从而第一次使咫尺天涯的概念呈现在画卷之中。具体到画面本身来看,山水相连的全景式构图,青翠山峦和潋滟湖水之间动静相谐,点缀其间的人物或泛舟或策马或驻足的情形,使整个画面流动着一股生动的气韵,春意盎然的气息氤氲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呈现出一派其乐融融的游春景象。而唐代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则是一幅人物画,现存的为宋代摹本,画面描绘的是杨贵妃的三姊虢国夫人携其仆从侍女盛装出游的场景,鲜衣怒马,悠游自在,通过不写之写的方式让人感受着无边的春色,整个画卷洋溢着盛世大唐那种雍容华美的气度,充分体现了唐朝文化的包容恢弘的气质。从晚唐诗人张祜的诗中可以看出这位虢国夫人端是不凡之辈:“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峨眉朝至尊。”这幅游春图画卷描绘的内人与杜甫的《丽人行》一诗“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所描述的场景对照来看,饱满靓丽的画面呈现与当时大唐那种落日余晖般的绚烂之间的对比,而今看来具有一种强烈的讽喻意味,但从当时的社会文化氛围来看,这样的表现手法中更多的是对那种贵胄豪华奢靡风气的一种写实性的描绘,与李昭道的《明皇幸蜀图》有着相似的审美价值取向。
读图知史,游春图的美学意义更多是一种记叙性的描绘,并在这样的描绘中寄寓着一种抒情性的憧憬和向往,与当时的社会风气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随着游春这样的一种社会习俗的发展和兴盛同频共振。承接着隋唐时期游春图的特点,五代至宋时期的游春图大多是展示着当时社会上层人物那种在春日里嬉戏游玩的场景,这样的场景中有一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美好情愫。比如五代后梁画家赵喦的《八达游春图》在人物鞍马的构图和描绘上更多吸取了张萱的技法特点,但又通过背景中通过垂柳、假山以及廊台的组合,更进一步凸显出春意融融的景象,这样的人物与背景之间的相互呼应,具有一种情景交融的魅力。而宋代绘画中的游春图这一题材在画面气质上更内敛而含蓄,透露出一种温文尔雅的格调,这种风雅的人文特质赋予了这一时期游春图一种更诗意的超然洒脱的韵味,带有一种仁者乐山智者乐山的从容和淡泊的精神维度上的追求,从而更契合文人雅士的一种处世态度和人生哲学,游春图中的场景中山水人物之间有着一种天人合一物我两谐韵律之美。比如宋代佚名的《春游晚归图》带有典型的宋代院画特征,一位高雅文官春游归来的路上,旁边的十几位侍从跟随其左右,整幅画卷中主角那种闲适优雅中又有点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神情,以及背景中的茂林修竹、华屋美舍构成的那种世外桃源般的氛围,很好地诠释出春游归来那种身心舒畅的神态和心满意足的心态,从而侧面渲染出春游的那种欢畅愉悦的场景。在宋代牟益(款)的《游春图》从题签上看是仿展子虔的游春图,通过高远、平远、深远相结合的方式,全景式地描绘出一群人在山间春游的场景,画面中的远景是巍峨的高山,近景处是一条山间的溪流以及拱桥等,多达七十多位人物分布在溪流两岸以及拱桥之上,熙熙攘攘中又井然有序,构成了一幅宏大的游春风俗画卷,对人物细致入微的描绘中具有《清明上河图》那种宋代民俗画令人叹为观止的精妙和生动,具有丰富的时代细节和细腻的审美特点,历史价值和审美价值不言而喻。
及至明清以及近现代,游春图这一题材更是与时代的风俗相呼和,在不同的画家笔下呈现出各种不同的风格和况味。就文人画这一脉来说,明代戴进的《春游晚归图》、周臣的《春山骑游图》、唐寅的《游春图》、仇英的《郊外游春图》和《游春图》,清代苏六朋的《深山游春图》,以及近现代傅抱石、胡也佛、丰子恺等人笔下的游春图等等,以各自不同的笔墨风格和主题描绘,呈现出不同的美学趣味。在这其中最重要的主流主题是表达文人雅士那种春游的场景,并在这样的诗情画意中寄托着作者的人生体悟和认知,徜徉于山水之间觉悟着人生之道,赋予了这一题材更个性化的美学感悟。比如唐寅在他的《游春图》中题诗曰:“谷雨花开酒价高,一年胜赏肯辞劳。满城借看携灯去,从此青骢不上槽。”这首题画诗将他那种风流不羁的名士风范展现无遗。而仇英作为一个典型的职业画家,他的《游春图》描绘的是仕女游春的场景,是对当时社会风俗的一种描摹,在主题上更纯粹地表达出游春这一活动的本身特点。而丰子恺的多幅题为《游春人在画中行》的作品,通过漫画的笔法和速写的构图相结合的方式,寥寥数笔将那种游春的热闹的场景描绘的饶有风趣。除了这类注重个人笔墨情趣的文人画的游春图之外,清代院画家笔下的月令图这样的册页中,游春这一场景也是一个很常见的画面,比如郎世宁的《雍正十二月令圆明园行乐图》中的二月踏青场面、唐岱和丁观鹏等人的《十二月令图轴》中游春场景等,这些画作中的游春场景更带有一种皇家的仪式感和程式化,缺乏那种灵动的生活气息,在趣味上显然呆板了许多。
游春这样的一种活动,有一种享受生活的意味。就如《论语》中描述的那样:“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而这样的一个场景在绘画中的主观呈现,在写实性的描绘中被赋予一种抒情化的表达,从而使这样的一个题材具有一种美好的情思,在邂逅春天中不负春光,徜徉在无边的春色中感受着明媚的春光,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神清气爽的美好感悟,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欢快的情绪,其乐何极也,其喜洋洋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