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5年,意大利诗人卡尔杜齐出生于意大利中部罗斯加尼地区,后全家迁往佛罗伦萨。
1856年大学毕业后经历过一段短暂的浮萍般的岁月,先是在瓦尔达诺中学担任教师,后一度被迫辞职,先后以家庭教师、出版社编辑等不同的职业糊口,并短暂地在皮斯托亚中学任教。1860年,被聘为博洛尼亚大学意大利文学教授,在此任教直到1904年退休。
在意大利民族复兴运动的浪潮中,卡尔杜齐以他磅礴的才华,热情讴歌这个时代,展现出一种独特的品质,具有一种质朴而深沉的力量,被誉为意大利十九世纪诗歌顶峰。
关于青春
早在中学时期,卡尔杜齐就写下了《致上帝》《致母亲》《生命》等诗篇,并就此一发不可收拾,创作并发表了一系列满含着热情而浓郁的古典主义风格的经典诗篇。在这些诗篇中,我们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年轻的诗人那种对未来的憧憬夹杂着对现实的焦虑的思绪,这样的一种情绪构成了他早期诗歌最突出的特点。在卡尔杜齐的诗歌选集《青春的诗》中,选录的几首早期的诗歌就集中反映了他早期诗歌的这种特质。
比如1852年他写给他青年时期同学的诗《致恩里科·南乔尼》中,诗人通过对两人度假时期那段时光的缅怀,营造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韵味,而在最后写道:“这般静谧:我呼唤,唯有你在我的心田,/现在我与你相距遥远,/我的脑海中只能出现我所爱的女子的容貌”。则曲径通幽地表达出一种对未来美好的希冀向往之情,愿岁月风平浪静,与相爱的人一道厮守的美好心愿。
而在1851年写的《我的船》这首诗中,则充满着一种焦虑和无奈的情绪,“我的航船,孤单前行/从声声哀鸣的鸥群中穿过,/巨大的海浪撞击着船身,/天空电闪雷鸣,一刻不停。”即使最后发出的呼喊也带有一种悲绝的色彩:“啊,失望和回忆,我们呼喊不停,/“给我们忘忧的港湾,/“带我们向死亡的白色礁石前行。”无疑这首诗中诗人以决绝的姿态,表达出心中那种对不确定的未来的一种担忧和惆怅之情,读后让人怅然若失。
这些早期的诗歌,尽管在诗歌艺术上略显生涩,但年轻的诗人的心中情感的自然流露,不造作,直抒胸臆,锋芒毕露,这种生猛直接的力量却叫人过目难忘,也是他诗歌创作中一个清晰的风向标。
关于亲情
卡尔杜齐的一生中,尽管有着完美和谐的家庭,但两次痛失亲人之悲却带给他一种痛彻心扉的悲痛:一是1857年11月4日他的哥哥但德自杀身亡;二是1870年9月9日年仅3岁的儿子但丁的夭折。
他曾经专门为此写下了伤心欲绝的诗歌,在1866年《致阿诺河谷》一诗中他触景生情追忆自杀身亡的哥哥:“沮丧与遗忘间,时光匆匆流淌,/他才二十岁,/便已沉睡在大地与绿草之间。”
而在1870年11月9日为早逝的儿子写下的那首《夭折》中,充满着一个父亲欲罢不能的的深情与悲恸,使这首诗更显得悲怆,诗中以对阴阳两隔的哥哥叙说的口吻写道:“啊,你在鲜花遍地的/托斯卡纳山岗沉睡,父亲睡在你身边;/你有没有听到小声的哭泣声/在坟墓旁的绿草茵茵中?……/他不会被你们的彼岸所容忍。你在他睡下时/坐下来迎接他,可他在灿烂的阳光下,/却轻声叫着妈妈。”
这首诗中的“你”是指死去的哥哥,“你们”是指死去的哥哥和父亲,而“他”是指夭折的儿子,通过想象祖孙三代在死去的彼岸相聚的场景,更凸显出那种丧子之痛。
1871年6月,诗人再次为夭折的儿子写下了《一支古老的哀歌》,有一种不忍卒读的令人绝望窒息的悲痛:“……你,我那饱受折磨的/枯木之花,/你,我那无益的生命中/最后一朵独特的花。”“你身处于寒冷的土地中,/你身处于黑暗的土地中;/阳光不能带给你欢乐,/爱也不能把你唤回来。”
这些诗歌中对逝去的至亲们追忆,每一个韵脚都展示出诗人那种深藏内心中的无法排遣的痛楚,在无常的现实面前,生别离的人伦之痛,成为诗人终生的难以痊愈的伤疤,像一种高烧之后“好不了的咳”,这种人性之中绝望的情感,在诗人深沉的咏叹和悲鸣中给人一种强烈的震撼力,久久难以平息。
关于自然
卡尔杜齐诗歌中的自然主义色彩是一个鲜活的印记。
意大利的乡土风光是卡尔杜齐诗歌的源头活水,那些山山水水花草树木,在诗人信手拈来的吟唱中,显示出一种永恒的令人沉醉的魅力。
在对自然的吟咏中,诗人赋予了那些随处可见的杉树、山毛榉、核桃树、柏树等一种拟人化的品格,从某种意义上说赋予了其一种普世意义上的精神象征,并以其敏感的内心感受着这些风物所带给自己的启示和寓意,从而在自然主义的表象之下凝聚着诗人哲理性的思索,从而使这些随处可见的自然草木具有一种超越自然之外的硬核本质。
最经典的集中概括就是《与树木对话》这首诗,诗人通过对橡树、月桂树、葡萄树和杉树的对话,以正反两方面的对比,并将自然的感触上升到对社会的思考,从而在极短的篇章中展现出一种深邃丰富的内涵。对橡树是“我对你的爱已然消失,/之后由城里肆无忌惮的破坏者/拥有你恭顺的枝条”;对月桂树是“我不再仰慕你了,只开花的月桂树/你的葱郁和至高无上的尊贵……/或者如同和皇帝们的秃头面对面,/太无益、太矫揉造作了”;而在最后两段,诗人写道:“我爱你,葡萄树,你尽情地畅游于/褐色的岩石之间,对于你的成熟期,我更加仰慕。/被生活遗忘的聪明人就是你。”“但更辉煌的要数杉树了;它们被四面的石头包围,/这石头如同光滑透亮的石棺,把它们纤细的枝条关起来,/那是我忐忑的思想和毫无意义的渴望。”反复咀嚼,意味深长,展现出诗人高超的诗艺。
卡尔杜齐诗歌中这种意象的运用具有一种独树一帜的个性,从而给人一种新颖而又动人的艺术魅力。比如在《在圣圭多前》这首诗中这样咏叹柏树:“柏树傲然挺立,纹丝不动。他们似乎在交头接耳,/因为质疑,树梢摇摆不定/夕阳也似乎明白了什么,/散发着余晖”“柏树和太阳一样,/都非常同情我,/交头接耳很快浓缩成:/好吧,我们知道了,你是个值得同情的人。”又如在《山乡小镇》一诗中这样写道:“山毛榉和杉树是如此孤独,/……公墓中一派寂静,卡尔尼亚的核桃树,再见了!/你们的枝叶间有我翻滚的思绪,你们过去的阴影在我的梦中流连。”卡尔杜齐对乡野中各种各样植物等司空见惯的自然元素的运用,一直是他诗歌自始至终的重要美学特征之一,比如《在克利通诺河的发源地》《阿尔卑斯山间的中午》《圣塔本迪奥》等后期诗篇中,这样的元素依然俯拾皆是。
唯有自然,赋予了诗人不竭的想象空间,也是诗人心目中从来不曾疏远的精神原乡。
陶醉在这样清新而质朴的自然韵律之中,诗人在与自然的对话中实现了自我的觉醒,从而在动荡不安时代中构筑了一方属于自己的荣辱不惊的心灵高地。岁月的风风雨雨之中,诗人发自内心对自然的顶礼姿态,成为抵抗外界风雨侵袭的坚固盾牌。
关于家国
卡尔杜齐的一生,贯穿始终的是他的那种炙热的永不褪色的革命情怀和爱国情操。
变幻莫测的时代风云之中,家国命运的浮沉跌宕是解读卡尔杜齐诗歌最重要的隐秘通道,他用诗歌感受着时代跳动的脉搏,呼唤着国家的统一和强大,对意大利民族复兴运动每一点一滴的成就感到欢欣鼓舞,也为这场斗争中的一时一地的挫折而感到痛苦悲伤,时而欢快时而忧郁,构成了卡尔杜齐诗歌中最深沉的民族情感的底色。
他的父亲是一位乡村医生,也是一位烧炭党人,从小受到家庭耳濡目染的影响,对意大利的统一的追求和渴望是根植于他血脉中的因子,大学毕业后一度因为思想激进而被迫失去中学教师的教职,但最终定居在风景优美且充满着人文气息的博洛尼亚。
在卡尔杜齐的诗歌创作生涯中,对英雄的礼赞和推崇是一个重要的创作维度,比如他写下了一系列向意大利统一中浴血奋战的英雄的致敬的诗篇。比如《致文琴佐·卡尔德西》《朱塞佩·马志尼》《致朱塞佩·加里波第》等诗篇就是这种思想的集中反映,表达出他对这些英雄的敬意,他在诗中称马志尼为“你是理想,你是真实的象征”,他歌颂加里波第时这样写道:“伟大的父亲,你是光荣的。你那/伟大的心跳跃于/埃特纳,跳跃于无数山峰间,/面向粗鲁的人和暴君跳动”“你那颗温和的心/在蓝天、碧海和鲜花/遍地的五月天空绽放着迷人的笑容,对着英雄梦永恒的纪念碑发出迷人的微笑。”在对这些革命中的英雄人物的全身心的歌颂中,充分体现出卡尔杜齐的革命情怀。
他对脚下的意大利的每一寸土地都爱的那么深沉那么纯粹,这种热爱之情使他的诗歌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为意大利复兴运动中的号角中增添了一层古典主义的音符,激越而不失风度。他的许多诗歌中那些优美的词句背后,有着对意大利的悠久的历史文化深情的回望和动荡的现实际遇深邃的凝视,比如《为意大利而歌》《玛雷玛牧歌》《米拉马雷》《罗马》《菲耶索莱镇》等诗篇莫不如此,而他的著名长诗《撒旦颂》则以不羁的想象和勇气,反其意而为之,讴歌了一个不循规蹈矩的英雄,并借此表达了对思想和文化自由以及理性的推崇,这种人文主义的内核无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追本溯源,卡尔杜齐思想最重要的底色是人文主义精神,这也是他的诗歌始终如一的传承基因。他对独裁、对封建主义深恶痛绝,但并没有失去客观而理智的立场,比如他就对在《致女王》诗中就对意大利王后玛格丽塔表达了崇敬之情,这种看似不彻底的革命精神,也是卡尔杜齐诗歌迷人之处的一个缩影,他在意大利民主革命的时代潮流中,以这种人文主义为基石构筑了一种新古典主义的诗歌体系。
卡尔杜齐以其出色的诗艺荣获1906年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中这样评价他和他的诗作:
他是一位伟大的诗人,是一位渴望自由充满爱国情操的诗人,他从不会为了个人利益而让步,从不会屈服于淫威暴力,他是一位有着崇高理想的伟大诗人。他的不朽诗作,他优美的抒情诗,以其独具的魅力,让他当之无愧地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评价恰如其分,他在意大利民族复兴运动蓬勃发展的时期,卡尔杜齐以其的敏锐的洞察力和持续的创作力,致力于形成了一种新古典主义的艺术风格,清新、自然、优美,生动传神地为那个时代留下了一幅精妙的剪影,对自然、人生、社会有着一种独特的感悟,展示出激荡而曲折的岁月中那种传统又现代的思绪。贯穿他诗作的思想始终如一,也是其诗作最让人沉醉的魅力,而这就像他在那首写给少年时代居住过的玛雷玛诗作《途经玛雷玛》中所表白的那样:
我一直没有放弃那些梦,
那是青春的光彩散去后的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