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过去越剧戏里扮鬼的演员,脸上化装的小舌头,都是在将要出场前,临时画上去的,如果先化好装,那就要独自背朝里坐在角落里不许再同他人讲话。因为弄不好会把真鬼引进来。这当然是迷信,然而这个规矩的由来却有一段故事。
抗战初期,越剧在上海红了。有个叫王德贵的人,是个开三片厂的大老板,他对越剧迷得出奇,凡是来上海的越剧团,他一定去看,每场必到。后来他看中了一个名叫朱风香的女演员,更迷得发了狂:今日送行头,明天送首饰。同时,他又买通了几个小报记者起劲地捧她。朱凤香的唱做本来不差,因此,不多久,她就成为上海滩上的一颗越剧新星了。
其实,王德贵“吹捧”朱凤香是别有用心的,他被朱的美貌所吸引,一定要把她弄到手。他要人对朱暗示,要她拜自己作过房爷。以后她就以疼爱干女儿为名,经常接她到自己的家中来往,单独给他准备了一间房间,照顾得无微不至。
年轻幼稚的朱凤香,见王老板如此待她,还以为是真正关心,对他十分感激。
这一天晚上。朱凤香演出归来,王德贵拿着一张小报,殷勤向她说:“凤香呀,今天报上又登了捧你的文章和剧照呢!”
朱凤香接过一看,不禁嫣然一笑:“唷,文章还好长呢!”
王德贵早被她的笑靥弄得神魂颠倒,两只眼滴溜溜乱转说:“乖囡呀,为了祝贺你又一次报上扬名,来!我敬你一杯葡萄酒。”
“爹!”朱凤香调皮地做了个鬼脸:“你不是晓得,我是从来不喝酒的”。
“是的!”王德贵装作醒悟地说:“那末,喝酒要坏嗓子,来一杯果子露吧?”边说边动手斟了杯果子露。
朱凤香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了下去,谁知一霎时天旋地转,四肢酸软,人事不知。原来王德贵已在果子露中做了手脚——掺进了烈性安眠药。
王德贵奸计得逞,大喜若狂。连忙关上房门,衣裳一脱,向倒在床上的朱凤香身上扑了上去。
等朱凤香梦中惊醒,虽想挣扎反抗,无奈浑身无力,何况王德贵气力又大,只得含着眼泪任他蹂躏了。
事后,朱凤香又哭又闹。王德贵先是甜言蜜语,百般哄骗,见她还闹,就脸孔一板,狰狞地说:“有啥好哭的?我为你用掉一万多块银洋。没有我捧,你会有今天?现在生米煮成了熟饭——你是我的人了。只要做我的七姨太,今后住的高楼大厦,吃的鸡鸭鱼肉,穿的呢绒绫罗,出门高级轿车……否则,你再犟头倔脑,弄得我光火,叫小报将你弄臭,说你见财起意,卖弄风骚,勾引干爹,看你还怎么做人?”
朱凤香虽然满心委屈,可是木已成舟,觉得自己命该如此,只好做了他的七姨太。
王德贵自从娶了朱凤香,开始十分喜欢,对她百般奉承,万般宠爱,将另外的六个老婆丢在一边,那六个女人气得要死。特别是大老婆刘彩娟,她生性横蛮泼辣,她见王德贵如此宠爱朱凤香,醋性大发。
从此,刘彩娟也成天跑戏馆,夜夜钻剧团,心想:你王德贵找个西施般的姑娘,我非找个貌如潘安的相好。说来也巧,原先朱风香所在的越剧团,现在又去浙江嵊县请来几个好角儿,其中有个叫李月笙的
男小生,才貌出众,文武双全,来沪不到两个月就红了起来。刘彩娟一下子被他吸住了,发誓要将李月笙搞到手。刘彩娟就像蚂蝗叮牢鹭鸶脚一一紧咬住李月笙,终于给她勾引上了手。从此,就每场夜戏后,用小包车把李月笙接到包下的旅馆高级房间里,昏天黑地无所不为。不到三个月,李月笙被弄得精疲力尽,骨瘦如柴。刘彩娟看他精神不佳,就让他吸食白面等毒品提神。李月笙被掏空了身体,几乎不能登台演戏了。
时间一长,王德贵隐隐约约听到老婆勾搭男戏子的事,气得火冒三丈,不过一时还抓不住把柄,只好捺住性子,暗地里派人去侦查。
朱凤香做了七姨太之后,尽管吃、穿、用样样不错,但总感到浑身不自在,几次提出要去演戏。王德贵听了呵呵一笑说:“笑话!我王某的姨太太演戏?岂不叫人笑掉了牙!”后来朱凤香提得次数多了,他就将眼一瞪:“哼!什么是想去演戏,分明嫌我老了,想去和戏班里的小白脸轧姘头!”此后他将朱凤香管得更紫了
一天晚上,王德贵回房时脸带怒容,躺在沙发上一声不响。王德贵长吁短叹了一阵,摇摇头说:“唉!家门不幸,想不到彩娟这个女人,竟会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气煞我了。”
朱凤香心想:这真是防人不防已,一报还一报,便说:“传来的闲话不好作准,你不要疑神疑鬼,我想不会的。”
王德贵气呼呼地坐了起来:“谁说不会?彩娟这婆娘与人勾搭已个把月了。据说那个男的是越剧男小生李月笙,哼!这小子送绿帽子给我戴,大概存心不想活了
“啊!李月笙!”朱凤香差点惊叫起来。李月笙正是她的远房表哥,两人青梅竹马,情深义厚。她自遭不幸之后,连梦里也常常想念他,只觉得今生今世对不起他了。谁知他今天又大难临头!
次日,她趁王德贵外出赴宴的机会,偷偷打了个电话,约李月笙到王家后花园相会,说有要事相告。
李月笙果然如约而来。朱凤香见表哥三分象人,七分如鬼,难过的眼泪成串地落下来。她讲了自己陷入魔掌的悲惨遭遇,告诉他王德贵要对他下毒手,劝他赶快离开。李月笙恍如从梦中惊醒,连声说是。哪知他刚要离走,有人高声喊道:“好!这对不要脸的家伙,果然在这里。”
两人大吃一惊,回头一看,却是王德贵杀气腾腾带着四五个打手冲了过来。
原来这是刘彩娟弄的鬼,这天她打扮好了,刚想出去找李月笙,路过后花园时,见李月笙与朱凤香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她以为是凤香在和她的相好调情,不禁炉火中烧,气得浑身发抖。心想:“好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妖精!”她顿生毒计,给王德贵打了个电话,说朱凤香在后花园唱《西厢记》和小白脸相会。
王德贵听这个男的又是李月笙,气得差点昏倒,赶回来冲进花园,喝令打手将李月笙狠狠毒打,幸亏他有点武功,总算逃了出去。
朱凤香刚要分辩,被王德贵一把抓住头发拖回房里,边打边骂:“呸,烂婊子!怪道你整天不见笑脸,老是想去演戏,原来是这样!”
过了三天,朱凤香无意中听到电台在播送一则消息:越剧名伶李月笙在横穿马路时,不幸被一辆货车当场轧死!这真似一声晴天露雳,惊得她差点昏倒在地。
王德贵见状翘着二郎腺,幸灾乐祸地说:“唔,怎么样?真是老天菩萨有眼睛,看!同我作对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朱风香过后想,这事有点蹊跷,表哥哪会这样凑巧被车轧死呢?这天晚上,朱凤香在房内请王德贵喝酒。边吃边说:“我前前后后想过了,觉得你都是为我好。唉,人心总是肉做的,今后我一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
王德贵听了,还以为她被自己镇服了,就一本正经地说:“对呀!这才不负我对你的一片心。”
朱凤香嘴里灌米汤,手里灌黄汤,没多久,将王德贵灌得酩酊大醉。她就慢慢地探问李月笙惨死的实情。王德贵酒醉中吐露了真情。原来他对李月笙和刘彩娟鬼混之事,早已恨之入骨,刘彩娟的告密,他更以为李月笙贪得无厌,又来勾搭朱凤香,为此顿起杀心。他花了一些银洋,买通了一个驾驶员,故意将李月笙撞死了。
朱凤香听了,恨不得与这人面兽心的恶鬼同归于尽。不过,这么一来,表哥的冤仇就石沉大海了。她开始想去告状,但一想这世道如戏里唱的一样:“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而且听说法院里的庭长又是王德费的结拜兄弟,何况自已又无凭无证,姓王的怎肯承认呢?
刚巧,这时王德贵已开始筹备做五十大寿,朱凤香多次演过冤鬼复仇之类的戏,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办法来。
一天,王德贵正为自己寿诞如何办在大动脑筋,朱凤香说:“你是出名的越剧迷,最好去请个越剧班子来做戏。又热闹又有意思。”
王德贵听了觉得有理,问朱凤香:“你看请哪个班子好?”
朱风香晓得她心腹之交的师姐张雅芳所在的越越团叫同乐,如今正在杭州国华剧院演出,就转弯抹贵角地说了一下。王德贵大喜,连忙派人邀请。
王德贵寿辰那天,家中挂灯结彩,热闹非凡,祝寿的宾客来往不绝。从杭州请来的同乐越剧团就搭台在院子里演出。
入夜,台上先演《天官赐福》,台下客人满座。等台上换演《狸猫换太子》时,正值酒过三巡,寿宴进入了高潮。宾主纷纷起立,刚刚擎起酒杯要碰杯,为王德贵祝寿,忽听得一声凄厉的尖叫。不一会,见人们朝后台涌去。
王德贵忙问:“什么事这样惊慌?”
过了片刻,有个佣人神色慌张地前来报告:“老板,不……不好了,那个扮寇承御鬼魂的演员,被真鬼迷倒了,快,快…”王德贵脑子里“嗡”地一声,匆匆奔进厢房,果见那位演员,披头散发,满嘴白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旁边有好几位演员在低声哭泣。
班主沈阿多一见王德贵,急忙说:“东家,你看怎么办?”
王德贵早气得脸色铁青,没好声地说:“妈的,我做生日,她触我霉头,还不快送医院,摆在这里干哈?”
班主却表示反对:“不!王老板,这是‘冲土’,千万动不得。”
话声来落,那个“鬼”又是“啊”地一声嚎叫,紫性就地坐了起来,惊得四周的人纷纷乱退。“鬼”呼呼地喘着粗气,圆睁着一双怪眼,指着王德贵的鼻子骂道:“姓王的,快偿我命来!”
这真是平地一声惊雷,把王德贵吓得呆若木鸡。
这时,有个王德贵的知交提心吊胆地出来打圆场:“过路的阴世朋友,对不起,有话好讲、有事好商量。请问,你到底是哪一位?”
那“鬼”将头发一甩,嘿嘿一笑:“哈!姓王的,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我就是被你害死的李月笙!”
一听这“鬼”指名道姓,王德贵吓得脸如死灰,扑地瘫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李…”茶先生饶、饶命呀!”
这一来,又象在人群中扔下了一颗重型炸弹,霎时乱成了一团。
那朋友又替他求情说:“常言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有啥要求尽管说出来,千万不可这样。我代王老板向你求情。”说罢,他真的双膝跪地,磕起头来。
“鬼”又哈哈大笑:也罢,看在你的面上,就看姓王的如何处理我的后事,若是推板一点,过几天我就来要他的狗命!好,我去也!”话声一落,那“鬼”又是一声尖叫,“索”地站了起来,惊讶地问:“呀,这许多入到厢房里来作啥?让开,快,挨着我上台啦!”边说边拔开人群,把众人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于是,大家都相信是鬼附身了,今夜碰了一个讨命鬼。
王德贵的五十寿宴就此不欢而散,还把他吓得神魂颠倒,昏厥在床上不醒。
原来今夜这出戏中戏的“导演”却是朱凤香,当同乐越剧团来到王家后,趁入不备,她就秘密地和她原来的心腹之交一一演小旦的张雅芳,暗暗订下了这个锦囊妙计。这一着,连狡猾多端的王德贵也被瞒过了。
当夜,王德贵被医生用强心针救醒后,一直在想:如此秘密之事,外入怎会知道呢?思前想后,这事是他亲自和那个驾驶员暗地商定的,那司机是不会泄露的,同时,那个扮寇承御的演员远在杭州,怎会晓得?看来,确是李月笙的鬼魂来向我讨命了。他越想越怕,一闭上眼睛,仿佛那血肉模糊的李月笙横眉怒目地站在床前,向他索命。
王德贵从此卧床不起,医治无效,奄奄一息了。
这桩事,不久就传遍了全上海。没人不讲李月笙死得冤枉,没人不骂王德贵心狠手辣。
隔了几天,王德贵怕李月笙又来讨债、案命,忙给他的老家汇去了很大的一笔钱。叮叮当当地做了七天七夜道场,超度李月笙的亡灵。自己叫人搀扶着到李月笙的灵位前叩头求饶。
经过这一番折腾,加上王德贵平日荒淫无度,气血亏损,不到个月,就呜呼哀哉了!
鬼附身的把戏,由于朱凤香和张雅芳始终守口如瓶,滴水不漏,加上当时戏曲界的人还比较迷信,认为这是化装好鬼魂的演员去与别人讲话,引来真鬼附身。于是,他们就定下了这个奇特的规矩。
注:过去对突然昏厥的人迷信的说法是冲撞了土地神,称“冲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