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凉风习习,举目是深蓝夜空。楼下草丛灌木处,到处是蟋蟀清泉般嘹亮的鸣唱。
日日经过的楼下路口,合欢树如蝶翅一般敛起的枝叶,夜风过处,婆娑起舞。
在合欢树的枝头最高处,一弯新月,如离人的眼,正含情脉脉独挂西天。
这七月流火,乍凉还热的末伏时节,因为一弯新月,忽然想到,马上又是一年一度的七夕节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长居的这南方小城,年年七夕,在人头攒动的路边花店,在甜香氤氲的街角奶茶店,在排排枝繁叶密的香樟树下,随处可见年轻的情侣们,手捧大朵玫瑰百合,红的嫣红,绿的滴翠,白的如雪,浓香四溢。在昏黄路灯下,是脉脉等待的青年,还有浓情蜜意,月下漫步的双双对对。
年少时读红楼,因为王熙凤和刘姥姥的一番对话,老是疑心,这七夕并不是情人相会的好日子,又没有良辰美景,且正午时分,还总是骄阳似火,暑热难当。
凤姐儿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刘姥姥忙笑道:“这个正好,就叫他是巧哥儿。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他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
在曹公的笔下,明确说出七月初七日子不好,所以才巴巴让刘姥姥给取了个巧哥儿的名字。
倒也确实,后来贾府败亡,巧姐逢狠舅奸兄,眼见身入火坑,命悬一线,幸得刘姥姥搭救,才“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其实,巧姐之巧,巧姐之幸,倒不是她的生日和名字,而是她遇到了刘姥姥,巧得遇恩人,才得虎口脱险,逢凶化吉。
而贾府的大小姐贾元春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红颜薄命的悲惨遭遇,竟也和七夕密切相关。
书中第十八回写元春点戏,共点了四出戏,分别是:
第一出,《豪宴》;第二出,《乞巧》;第三出, 《仙缘》;第四出,《离魂》。脂批说:《豪宴》伏贾家之败,《乞巧》伏元妃之死,《仙缘》伏甄宝玉送玉,《离魂》伏黛玉死。
也就是说八十回后,会写到元妃死于宫廷斗争,而这一天恰好是七月初七。
这是小说,但历史上在七夕这一天惨遭杀害的名人,还真有,他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南唐后主李煜,更巧的是这一天还是李煜的生日。
据史载,天祚三年七月初七,李煜生于金陵,于宋建隆二年继位,史称李后主。
开宝八年,宋军破南唐都城,李煜降宋,被俘至汴京。
太平兴国三年,七月初七生日这一天,他因感怀故国,作《虞美人》词,被宋太宗赐牵机药毒死,时年四十二岁。
因为在曹雪芹看来,七夕并不是个好日子,所以这古代的女儿节,在书中也就不能如元宵、芒种、端午、中秋、除夕节一般,被浓墨重彩细细描摹、大书特书,更多是一笔带过。
比如,第四十回写薛姨妈行酒令时,说了一句“织女牛郎会七夕”;第七十六回写黛玉、湘云中秋联句,说“犯斗邀牛女”、“乘槎待帝孙”;第七十八回写宝玉祭晴雯,《芙蓉女儿诔》中有一句是“楼空鳷鹊,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都是化用和乞巧节有关的故事及民俗入诗,算不得是对七夕的正面描写。
其实,不要说《红楼梦》,在我国古代,七夕节,除了给女儿家及孩子们带来游戏的快乐外,因为和七月十五祭奠祖先的中元节相近,因此总是被蒙上生离死别的浓浓悲伤色彩,当然和欢乐喜庆沾不上边,更和情人相会毫不相干。至于牛郎织女,一年才能相会一次,如探监一般,执手相看泪眼,更算不得大喜之事。
我国古代,其实并没有情人节,这玩意儿是舶来品,若一定要说一个古代和它相关的节日,那就是元宵节。
和元宵有关的古诗词,在我国古代,举不胜举。下面这两首词更是家喻户晓:
生查子·元夕——欧阳修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青玉案·元夕——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两首名词,一悲一喜,都和情人有关。后一首是新人初见,魂牵梦绕,什么都好;前一首是旧人啼哭,心碎肠断,谁人知晓。
其实,正月十五元宵节,和西方2月14日情人节,时间倒大致相当,碰上赶得巧的年头,还可以正好是同一天。
彼时,天上月圆,家家团圆,人间情浓。空气里,到处弥漫洋溢着新春到来的温暖气息,倒真真是人间大喜。
只是,不论是被曹雪芹看作是不好日子的七月初七,还是月圆人圆的元宵佳节,我们都惟愿,在月华满江湖,灯火阑珊处,那嫣然的回眸一笑,风过处,那一抹悠悠余香,还有灯火阑珊处,那一转身的袅袅倩影,都能被铭记、被珍惜、被呵护。
所有深情,都能不被辜负。往后余生,都如初见。
所有困难艰难苦难,都如巧姐,遇难成祥。
惟愿你们,有情众生,都成眷属,永成眷属。
作者:午梦堂主,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