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所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
——这些话是多年前鲁迅先生为一位勇敢的女子刘和珍所写，我觉得今天同样可以赠予《生命暗章》的作者薇安（李怀瑜）女士。
性侵是个严肃的话题，尤其是被害人，很难走出那段生命中的灰暗历程。写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后林奕含选择了自杀，所以每次碰到这一题材的作品，作为女性，心里都带着一份沉重和心痛。之前读过伊藤诗织的《黑箱：日本之耻》，为这位勇敢揭露性侵真相的女子喝彩，面对伤痛，不屈不挠，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警醒世人。今天再次读到美籍华人作家李怀瑜的《生命暗章》，更是感到由衷的佩服，那些遭遇不幸的女性，已经能够站在比较公正和客观的立场上看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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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瑜在这本《生命暗章》里，用了两条线，分别用第一人称，从受害人和加害人的角度来写他们彼此的心路历程，探讨了青少年犯罪的成因和遭遇性侵后女性的抗争和心理建设。不知道这段经历是不是她的亲身体验，如果是，真的很了不起，跳过了仇恨和愤怒，站在施暴者的角度去写，却不曾有任何贬损，只是冷静忠实的记录和还原。难怪李银河和徐静蕾分别给予高度评价，这确实是一部值得认真研读的作品。
一、性侵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薇安是一名美籍华人，29岁，住在伦敦。哈佛毕业，是一名优秀的影视制作人。受邀来到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访问，参加一项庆祝受难日协议十周年的重要活动。多年前，薇安曾获选‘乔治·米契尔学者’，这是一个被选出来的年轻有为的美国人的极精英团体，并且颁给他们学术奖学金以供他们在爱尔兰从事学术研究。她被邀请来庆祝北爱尔兰和平，然而她本身的造访却惨遭暴力收场。她是社会精英，一个成熟而美丽的女士。如果没有那次幽谷森林的健行，她和他的人生永远不会有任何交集。
他是钱宁，北爱尔兰的一名漂旅人（种族名称）男孩15岁，漂旅人在当地处于一种被排斥的边缘状态。辍学、父母分居、哥哥麦可盗窃被抓，这样混乱的家庭环境里，无人管教的钱宁整天和一帮狐朋狗友混迹于酒吧、夜店，不是嗑药就是看片，彼此之间以谁能上手的女孩越多越得意。
他是社会底层的不良少年，住在幽谷森林公园附近。前天晚上摇头丸的药劲还残留着，早上醒来，钱宁没什么事好做，就来到幽谷森林公园闲逛。他潜伏躲藏着，窥看所能看到的一切。
突然，他看见了薇安，一个女人，独自一人从小径走来。再往前靠近几步，眯着眼睛，他努力仔细看。
她是个女的，对吧？但不太一样，穿着不一样。蓝色长袖上衣，全身包得紧紧的，这真是太糟了。不过看看她奶子的轮廓，以及纤细的骨架。她很娇小，腰很细，还有黑色长发，是漂亮的黑色长发。
她是华人。而且长得不赖。
从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这样的人，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
想象那乌黑长发，抓住手心里……
这份躁动，在15岁的钱宁心里如一头小兽般狂野，他开始跟踪薇安。看到人迹越发稀少，便有意搭讪，假装问路。薇安起先不以为意，按照地图指示给出了回答。之后继续健行，奇怪的是男孩并未离去，反而步步跟随，薇安的心里开始有不详的预感。但此时已进入森林深处，杳无人烟。薇安能做的就是快速奔跑，企图甩掉那个“白色的影子”。正当薇安庆幸看不见他的时候，钱宁跳了出来，并且直接表达“你想打野炮吗？”薇安明确回答：“不，我不想要！”空无一人的大森林里，遭到拒绝的钱宁，毫无顾忌地开始实施暴力。薇安的人生就此分裂。
如果没有这次健行，薇安从没有想过“强奸”这个词会与自己有关联。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世上没有后悔药，任何一个女孩，都不愿意遭受不幸。
身为女子，从来就不能大意，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有可能遭遇性侵。天生的弱势决定了我们更要学会保护自己。学点防身术还是有必要的，尽量避免独自出门去陌生的地方，不得已独自一个人时，钱财不外露、打扮朴素，做好出行前的线路规划，不随便吃别人的食物，对有意搭讪的陌生人保持警惕。万一意外发生，也请以保全生命为第一准则，什么“贞洁”都比不上生命重要。
二、遭遇暴力后的女性面临的再次伤害
当钱宁扑过来的时候，一拳一拳地揍她的头，并且一把将她推倒在地，用手卡住喉咙。
“你再敢尖叫试试！”“我会捅死你！”
薇安明白此时此刻性侵是无法避免的结局。求生的本能，让她告诉自己，不能再激怒这个疯狂的男孩，否则他真的会杀死她。
“就……随便你，别杀我……放弃吧……不值得……我要呼吸”。
氧气再次灌进肺里……但是现在发生的事，又要怎么做才能撑过去并活下去……
薇安一边痛苦思考，一边顺从他的变态要求，同时记下所有细节特征，保证自己能够活着离开这里。结束之后，为了麻痹钱宁，薇安告诉他，“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直至他相信并离开，薇安才得以逃脱。幸好，他没有抢走手机和背包，薇安第一时间给当地的好友打电话报警，将自己遭遇强奸的事情说出来。
报警后一遍遍地复述、验伤、内检，对薇安来说是另一种折磨。
她一件件地脱下衣服，以便接受拍照，闪、闪、闪。现在脱下长裤身上只剩下她被扯破的内衣裤。她转身到侧边，再转向另一侧，这样才能拍出她身上瘀青及伤口的最好照片，闪、闪、闪。
赤裸裸地站在收集纸上、内衣和所有的衣物都被拿走作为证物。更令人惧怕的是冰冷的鸭嘴钳的探入，她只能闭上了眼睛，无声无息地流下眼泪。
采证结束了，薇安还得去医院进行性病检测，有一种叫做“暴露后预防性投药”的处置可以有效防治艾滋病毒，但要在接触的72小时内施行。
做完这一切，薇安终于可以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物，重新躺在旅馆温暖的大床上。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可从没来过这里。此时的她，已变成了一名“强奸受害人”，真是一场噩梦。
离开贝尔法斯特，回到伦敦。伦敦的警局里，薇安又将之前的验伤和采证问询重新过了一遍，以便两边对接。但令薇安担心的是迟迟没有接到电话去接受暴露后预防投药（PEP），72小时就快到了。性暴力庇护中心没有相关的处置方案，几经周转，才在一个性照护门诊预约上，之后薇安又被迫将自己的遭遇诉说一遍，第三次接受鸭嘴钳。检查完成之后，才拿到了PEP。这种药物的副作用非常大，剧烈呕吐。但别无选择，必须得忍，每12小时吃一颗，一天两颗，连吃四星期。
对受害者来说，一次次地揭开伤疤是残忍的。但现在的司法程序，对性侵这块的处置还不够完善和人性化，让当事人痛苦难当。看《黑箱：日本之耻》里伊藤诗织也有同样的经历，被迫地重复，加重了精神创伤。对我们的社会来说，将受害女性的羞耻感降到最低，还需要更多温暖的支持。
三、遭遇不幸之后，隐忍还是勇敢揭发
在中国的封建文化里，贞洁大过生命。太多女子因为被强暴，而自杀身亡。传说古代有位女子，因为胳膊被家中仆人看见，就挥刀砍下，实在是太过愚昧。现在依然有女性遭遇猥亵和强奸之后，选择隐忍不发，默默承受，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害怕口水淹死人。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也就纵容了性犯罪的发生。那些男人抓住了女孩子的这种“怕丢人”的心理，有恃无恐。
薇安最了不起的地方就是勇敢地将自己遭遇强奸的事实公布出来，除了父母，其他亲朋好友和同事都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她的不幸遭遇。帮助和安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此时，是薇安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这些爱给了她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在贝尔法斯特，芭芭拉给了她支持和无私的帮助。帮她第一时间报警，陪伴薇安去验伤。回到伦敦，薇安无法再去工作，跟同事讲明遭遇，顺利交接。姐姐瑟琳娜陪在身边，不离不弃。薇安患上了心理创伤后遗症，对未来感到迷茫和无助。朋友来了一封邮件，介绍她认识了一个叫做安纳贝尔的女子，她也遭遇过强暴，但现在婚姻美满，有了孩子。安纳贝尔的故事给了薇安重生的勇气，即使发生不幸，依然有重拾人生的可能。
再次来到贝尔法斯特，薇安在法庭上又看到那双“冰蓝的眼睛”，压抑着愤怒和耻辱，她在众人面前一遍遍地重复强奸的细节，只为了驳倒对方可笑又无耻的言论。那个可恶的施暴者竟然歪曲事实，说是“薇安诱惑了一个15岁的男孩”，百般狡辩。一个女子独自去旅行变成了原罪，遇到小溪脱下鞋袜露出双脚成了挑逗的信号，连微笑都被打上了‘示爱’的标签，薇安再一次遭遇了被强暴的感觉。
幸好各种验伤的文件和物证，帮助薇安打赢了这场官司，钱宁被判10年监禁。这场官司足足拖了一年之久，终于完结，薇安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经过一年半的心理治疗，薇安开始慢慢走出来，不再有惧旷症和惊恐发作。心理咨询师建议薇安重新开始旅行、尝试约会、工作。四年之后，当她再次因为‘贝尔法斯特事件’接受采访时，才获悉钱宁十年的刑期，才坐了5年，目前行踪不明。面对当地人的担心，主持人问薇安能否给予其他被害人建议，薇安的回答是：
“不要自己隐忍。独自背负那样的重担，情绪上太有杀伤力了。所以，一定要告诉别人，即使只是强奸处理热线上的陌生人。另外，报警也非常重要，这样警方才有希望阻止那人再犯。”
这本书的最后，薇安写道：“我们过的生活，每个人都匆匆忙忙，力求显得功成名就，努力隐藏过去的生命暗章。但是，这所有章节聚合起来可能形成一本书，形成一个完整的藏书阁，更何况还有那些背负故事、希望忘怀至今仍旧挥之不去的景象的人。”
西贝尔法斯特的那个小小公园里，将曾经快乐开朗的薇安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之后，她用了整整五年时间找回自己，使两个薇安，有如生物课本里的染色体，分开后又融合成为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现在的她，是仍可成为的她，也是过去一直以来的她。
读完整本《生命暗章》，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书中的薇安就是李怀瑜，但封底上写着“自传体小说”几个字，再次证实了我的猜想。李怀瑜和林奕含一样遭遇性侵，但我对林奕含只有深深的遗憾，对李怀瑜却升起由衷的敬佩。
她敢于将自己的伤痛暴露在阳光下，将罪犯绳之以法，对后来者起到了积极的警示作用。同时也收获了更多的帮助和抚慰，这世间善良的人更多、爱一定能将伤口慢慢疗愈。最后我只想说一句：“祝福你，薇安！”
所有的伤痛都将过去，我们只能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也不必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