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誰最中國」
中国美是什么？这个问题被抛出来后，在当今这个时代下，该是很少有人能清晰地回答出。而这个问题在当下社会的文明进程中，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重要。比起知道什么是中国美？我们好像更愿意知道今年股票的走势怎么样？今年时尚的潮流是什么？
而中国美这个五千年来，一直无形地影响我们中国人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艺术的概念，在今日除了特别的领域，很少再被大众提及。只是有些时候，在某些情境下，我们能够朦朦胧胧地感知到它，但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几日前，一部耗时三年时间制作的纪录片《中国美》六集更新完结。值得一提的是，这部纪录片的导演是荷兰人，但他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对中国美的发现和呈现，却也给了我们国人对“中国美”有一次全新的认知和思考。
这部纪录片参照中国美学范畴，以“天工”、“虚实”、“识途”、“梦回”、“东西”、“弘传”为主题， 每集讲述一位或多位艺术家的故事：“无用”品牌创始人马可、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美术指导叶锦添、昆曲演员张军、京剧演员胡文阁、笙演奏家吴彤、太极传人叶泳湘、装置艺术家徐冰、电影摄影李屏宾、服装设计师郭培、香道家赵明明、作家白先勇、编舞家赵小刚，从建筑、书画、戏曲、舞蹈、音乐、设计等领域，分别讲述中国传统美学在当代世界大放异彩的故事，也展现了中国人独特的思维方式。
中国是一个写意的民族，“中国美”的概念更多的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也可能由于我们身处其中太久，反而忘记了它的存在和对我们的影响。
就如昆曲演员张军所说的：虽然今天我们忘记了一些东西，但幸运的是，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的母语是汉语，中国的诗词歌赋和语言文字，本身就已经存在于每个人心中。只是看我们哪一天因何而被唤醒，它可以是河里的倒影，杨柳吹起来的风，也可以是昆曲，这些传统美的时刻一定会到来。
什么是中国美？
对于服装设计师马可来说，她认为的中国美是出自《庄子·天道》篇的“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意为美是不需要过多工艺修饰的，朴素的、自然的其实就是最美的。为此，马可以“奢侈的清贫”为品牌调性，所设计的衣物都是采用纯天然面料，做手工缝纫，她的衣物，简雅、素朴而有温度，深受国内外喜欢。
对于七次获得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摄影奖的李屏宾来说，他所感知并领悟到的中国美是“暗”。他认为中国水墨画之墨就是一种暗，墨既是黑，而黑的东西里面的细节是最难捕捉的，里面具有一种震撼人心之美。
从小在台湾长大的李屏宾深受中国文学的影像和中国美学的熏陶。《策马入林》让他开启了对中国色彩、中国影像的探索之路，他的镜头也开始追求“黑中有黑，黑中有白”、“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中国画境界。
李屏宾说：真正的中国美往往不为眼睛所见，却隐现于蓦然回首间，那是中国文化的厚重感，在镜头的摇弋之间，人与人的连接之中，在家人之间潜移默化，在血液里面代代相传。
如今，在他的作品中，随处可见镜头的摇弋，画面的留白，情意的流动，孤寂的氛围，黑中有黑的暗淡色调及黑中留白的层山叠嶂。
李屏宾摄影作品
|中国美是流动的，是脱形而意的美。
自古以来，东西方的文化美学就大不相同。就如美术指导叶锦添所说：西方是做结构，大小都要有一个系统。而东方不用，东方是流动的，比如中国的衣服是讲气，而不是讲型，它是朝内看的，不是如西方一样朝外看的。
在服装设计师郭培眼中，西方美是张扬的，是一种一眼看上去就让能感到惊艳的美，以一种“我让你离10米以外你都能感染到我”的方式直白地传递；而中国美是含蓄的，是一种需要静心品味，耐心琢磨地耐看的美，是“一种把刺绣，绣成一幅画让你看不出来”的方式内敛地传达。
中国美，是脱俗而雅的美，是脱形而意的美，是脱实而空的美，它是所有祖先智慧的汇集，对后代的我们来说，弱水三千，仅取一瓢，就足够自己使用一辈子的了。
在美国生活与工作了四十年的白先勇先生在纪录片中摇了摇头，笑着说：中国文化的DNA真强，不管我走多远，离开的时间有多长，最后还是会被它影响，最后还是会回归到它。
中国传统美学塑造并影响了我们的一生，但我们好像总是需要走出去，才能看到自己曾经深处的这片东方土地所拥有的美和力量。
自认为已经完全被西化了的白先勇先生，到了暮年后开始认识到，只有中国传统文化才是自己的故乡，只有回到这里，心才能安定。于是，本来在加州大学教书的他，最终还是回到了中国。并开始在年轻人中间大力推广中国的传统文化，尤其是毕生挚爱《牡丹亭》。
他为了让年轻一代能够接触到昆曲之美，不惜投入大量时间和金钱，集合一些一流创意家，打造了青春版《牡丹亭》，并在校园进行公益演出。由于先生的大力推广，使得久已低迷的昆曲舞台开始骤然升温。
中国文化的DNA之强，对于在香港成长起来，一直接受西方思潮影响的叶锦添和在纽约工作的当代艺术家徐冰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借助香港窗口，较早地了解西方文化的叶锦添，曾一段时间厌恶传统文化，但后来，当他意识到了中国古人看待事情的方式，永远是比地面要高一层后，他开始回归到了中国文化的怀抱，做新东方主义。
在北京成长起来，后在纽约工作的艺术家徐冰说：在纽约生活久了，就渐渐发现纽约给了自己一种地方的局限性，2007年一次回国时偶然发现，中国有太多的空间和太多的不确定性，只有它能给我很多思维上的启示，于是，在那之后他决定回国。而这些年游学西方的经历，也让他在艺术创作中有了更加宏观、全面的视野，帮助他更深刻地懂得了中国文化。
曾经，西学东渐，文化的衰微让每个人心里都有一股隐痛，很多人曾质疑，也曾远离。但文化的记忆却是永远不会消散的，它深深地刻印在了我们身体的DNA中，所以只要人还在，土地还在，文化就还会在。或许当我们离远一些，再回头去看，就会明白中国文化是什么，而又是什么塑造了我们。
就像这些回过头来，重新拥抱中国文化的艺术家们，他们在用自己的艺术实践，不断将中国文化推向世界，并在这个过程里不断吸收、借鉴西方文化的优点，用更加符合时代审美的方式呈现中国之美。
什么是文化？文化是从自然里面生长出来的，是从我们身处的时代里面生长出来的。五千年来，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自己的文化。
它是诗经里的草木，楚辞里的山风，文选里的骨气，白话文里的创新。也是春秋时的争鸣，魏晋时的风流，唐诗宋词的韵律，明清小品的清雅。
那到了今天，属于我们当代人的中国文化又是什么？“中国文化，当代表达”，是一个摆在我们每个人面前的课题。
《中国美》纪录片中的这些艺术家、设计师也都意识到了这个课题，并努力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中国文化，当代表达”。
如昆曲唱作家张军，在他透彻地了悟了昆曲的本质后，开始作出革新，用今天的伴奏形式将老水磨腔重新转换为符合这个审美需求的新水磨腔。并且为了让世界注意到中国昆曲之美，从未演过歌剧，甚至不会英文的他，突破程式，用昆曲的音韵做英文念白，在世界舞台上演绎《哈姆雷特》、《马可波罗》。
当欧洲观众第一次听到经典被昆曲这样演绎时，简直为之疯狂。他们说：表演非常美妙，充满了感官性，在这个歌剧舞台上从来没听到过这么有趣的声音。
虽然张军用昆曲演绎西方的话剧，但他知道昆曲的魅力在哪，他还是会守住昆曲的本质，在规整的曲牌体中表达丰沛的情感。张军说：当你懂得昆曲的密码后，就可以依据当下做出灵活的创造，这简直太有魔力了，太好玩了。
再如当代知名艺术家徐冰，他既是一个在中国古典文化上造诣很深的一个人，也是一个在现代艺术领域里掀桌子的人。
从80年代开始，徐冰就一直在尝试用颠覆性的作品，去表达时代的情绪，去打破人们已经固化的认识，用他的独特视野丰富我们的“看”。
在徐冰的成名作《天书》系列，他亲自设计刻印数千个“新汉字”，以图象性、符号性等议题深刻探讨中国文化的本质和思维方式，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史上的经典。
还有作品《背后的故事》，他对古代传统山水画做了二次创作，呈现在观众面前的是写意的山水画，但背后使用的材料却是现代工业文明制造出的各式各样的塑料袋。徐冰用工业垃圾来表现“天人合一”的中国生态文明思想，这种反讽形式直抵人心，触发了当代人对与自然紧张关系的深度思考。
优秀的艺术家从来不会停留在过去，他们只会用他们的作品，来促使观众走出舒适圈，意识到现代社会里的问题，让人们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社会之间的关系。
什么是美？柳宗元说过，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
意思是说，自然的景物是客观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是自然景物想要成为审美对象，要成为“美”，必须要有人的审美活动，必须要有人的意识去“发现“它，去”唤醒“它，去”照亮“它。同样，当代的中国美和中国文化也是，只有有人去“发现”，去“唤醒”，去“照亮”，它才能在当今时代焕发出光亮。
文化，有人觉得“无用”，也有人在盘算着“有用”，今天的我们都走得太快了，快得每个人都变成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我们追求物质的奢侈，纵情于声色犬马、酒池肉林，却不曾关怀我们周围的文化语境。
愿这个时代下的我们，都能走慢一点，提升我们的学识、修养、审美，让文化重新被发现、唤醒、照亮，回归到生活之中，完成“中国文化，当代表达”，让中国回归东方，这才是最有用的事，也是最美的事。
参考资料
《中国美》纪录片；《这些汉字，99%你都看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