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诸多不愉快的回忆多源自海上,一股追寻古人发展海上力量的考据风潮,在各界广泛传开。其重大成果,就是发生在公元前485年的所谓春秋吴齐大海战。这场诸侯国争霸中的次要战场,因为参与方都位于沿海地区,而被称为东亚地区的最早海战。
然而,这套说辞根本就没有历史记载支持。其前因后果都与海战没有太大关系,却还是架不住历史发明家的真挚热情。
期待已久的北进战略
吴国在春秋末期突然蹿起
公元前5世纪,吴国从春秋列国中脱颖而出,成为礼乐体系中的冉冉新星。由于将王家先祖追述到早期的周天子世袭,吴国人在很大程度上有介入中原事物的天然合法性。加上晋国支持与大量外籍客卿的协助,在很大程度上都帮其提升着综合实力。
但吴国想要在复杂的诸侯世界中冒头,又不得不面临三个方向的同步威胁。东南方向是与其真正同源的越国,西面有一贯强悍而势力广布的楚国,北面还有一个群极不确定的中原势力。相对而言,吴国向北扩张的直接收益最大,所需要面对的军事风险反而最小。但因为有鲁国、齐国这两个周人元老存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很难实现目标。倒是楚人与越人的威胁更加急迫,但也有利于吴国上层为自己的形象竖立“蛮夷对立面”。
楚国和越国 几乎形成对吴国的战略夹攻
因此,在阖闾执政的时代,吴国就坚定不移的吸纳中原技术和人才。在确立了与楚国的竞争关系后,很容易就获得了北方霸主晋国的支持。但晋人给予的战车技术,并不适应河道纵横的江淮战场。倒是从齐国南下的孙武,有着一套更切合其军事体系的步兵操典。因此,吴王用孙武为自己练兵谋划,对晋国则力求以外交层面的战略配合为主。再算上从楚国逃出来的伍子胥等人指点,很快就有了不同以往的改革成果。
通过柏举之战的胜利,吴国首先搞定了内部易于涣散的楚人。但通过楚国扶持利诱的越国,却成为阻碍其崛起的又一个绊脚石。阖闾也在同善于埋伏和游记的越人作战时被杀,摆平东南的重任则落到儿子夫差手里。凭借占据的长江中下游平原产出,和父亲执行多年的改革红利,这项任务其实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夫差甚至还将战后处理,当做竖立自身形象的盛大演出。对越人蛮夷的网开一面,更多是为了将自己包装成中原式礼乐霸主。
夫差保留勾践的王国 完全是以霸主自居
接着,吴人开始执行自己心仪已久的北进战略。为此,他们就需要直面以春秋礼乐正统自居的鲁国,和曾经贵为初代霸主的齐国。作为缓冲区的郯国和莒国,则是两边都同时拉拢和打压的对象。夫差原计划进行远交近攻,协同看鲁国不顺眼已久的齐人一起动手。但齐国的内乱与临时变卦,马上让吴国的计划陷入停顿。吴人在当时还没有远距离直面中原式军队的底气,自然在策略方面异常谨慎。
到了公元前385年,夫差修改原本的进攻鲁国计划,准备协同后者对齐国发难。这样的转进,实际上是规避风险的综合考量。北上吴军将不必在没有后方的战场作战,也不必承担起攻灭齐国的恶名和负担。一旦获胜,无论获得飞地或控制当地政局,都有助于包围原有目标鲁国。更是为自己的霸业,多开一扇通往洛阳的大门。
齐国都城临淄的复原图
次要战场
吴国通过开往运河 实现了长江与淮河流域通航
在讨伐齐国的军队中,吴国无疑出力最大。其次才是鲁国、郯国等当地同盟势力,以及从越国抽调来的辅助部队。这也让夫差成为当仁不让的统帅,并将吴人必然会有的焦虑也带给整个联军。
由于缺乏战车传统,吴国军队长期以水师和步兵见长。虽然有晋国南下的军事顾问帮助,也不可能打破地域和传统限制,发展为理想化的千乘之国。这个问题在面对楚人和越人时,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后者同样在南方的山麓水系之间,大量使用组织松散的轻装步兵。但当吴军顺着新开挖的邗沟渡过淮河,自己也就置身于全新的陌生战场。就需要面对齐鲁境内的众多山峦,以及齐人为防御南方所构筑的长城防线。加上齐军素来以大量轻步兵配合战场+骑兵的组合上阵,对吴军也有军事体系上的巨大优势。
齐国向来以战车+轻骑兵组合而闻名
更要命的是,吴军进入鲁国就远离了他们仰仗的河道补给线。这对于大军在泰山一带长期对峙,是非常不利的困境。夫差自己也对正面攻破没有十足把握。于是,孙武式的奇兵思想,让吴人派出一支船队北上。他们将在位于今天青岛的莒国登陆,以解放者姿态获得协助。同时也对齐国的后方形成战略威慑。于是,被很多后人想象为海战的次要战场,就这样被吴国上层所敲定。
当吴王夫差开始御驾亲征,大夫徐承的水师也开始北上之旅。在公元前5世纪的世界,几乎不存在能依靠风帆逆行的船只。吴人战船也是借助上半年的东南季风航行,赶上了最适合大军作战的时节。一旦时节进入秋冬,则风向完全相反,军队也往往需要分散到冬季营地休整。吴国协同数个小国的联军行动,无法违反这个自然规律。原始的先秦船舶,也不可能尝试艰辛的逆风而上。
上半年的亚洲地区季风走向
基于考古发现的先秦主力战舰 基本上没有风帆系统
反过来,齐国若出动水师进行拦截,也会落入极为不利的逆风局面。不仅船只前进困难,远射武器的打击范围也会矮人一截。所以,无数次出现在科普书上的恢弘场面,不过是后人根据自己的一厢情愿,捏造出的空洞内容。加上齐国并未在历史上留下常备舰队记录,显然不可能用临时抱佛脚的方式,迎战具有天时地利的吴人。
何况,吴军的水师分队,最终在长期敌视齐国的琅邪水域上岸。这里是先秦时代的重要口岸,却属于山东半岛东南的小邦莒国。显然,这是夫差构建反齐国际同盟的战略步奏。他期望通过正面的大军牵制齐人注意,再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威逼对手就范。
南方丘陵步兵在北方战场并不完全适应
大戏的前奏
很多人眼里的吴齐两国海战
由于先秦时代的记录缺失,此后的具体战斗细节已不可考。但刚刚经历内乱的齐人,还是顺利将吴国偏师和他们的莒国盟友击败。由于渡海登陆,吴国军队的规模不宜高估。其主力无疑是清一色的南方步兵。在面对体系战法完整的齐军时,处在非常不利的地位。
双方的整体军事差距,也可以从夫差的间接战略看到点滴。以当时吴国的实力和心气,并不会忌惮已经乱成一团的齐人。但吴王还是选择了最机械保守的方案,并且被齐人的缓兵之计给轻易拖延。在数个月的战争中,他手握的主力一直没有动弹,客观上也让对手有足够精力去解决东南沿海的登陆偏师。
没有北方作战经验的吴王 非常担心陆战失败
所以,与其说是吴王错估了对方的内部凝聚力水平,不如说是他自己并不敢轻易直面对手。在确定自己的水师彻底失败后,吴人甚至直接撤回南部的己方控制区内,放弃了在当年解决战争的希望。
当然,这次并不成功的北进,只是吴国军事巅峰的序曲。不甘心就此丢脸的夫差,在公元前484年又领兵折返。下定决心的他们,将在著名的艾陵之战中痛歼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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