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精致变成了一个跟女性美、女性的自我完善程度,在很大程度上对等起来的形容词。
在日常话语中,如果评价一个女人是美的,那么她在某种程度上一定是精致的,而一个精致的女人,也大概率会被人们纳入美女的范畴。
▲吴佩慈以精致闻名,但颜值本身有很大的争议
在修养层面,如果说一个女人不够精致,那么就像说一个学生学习不够努力一样,道理都在批评者那边,被批评的一方怎么说都像是狡辩。这种对“不精致的女人”的批评有时候甚至可以极端到,让那个女人,连是否属于女性这个群体,都变得不再确定起来。
“你粗糙得就像个男人”、“跟你比起来我粗糙得就像个男人”,是女生间常见的互相调侃和自我调侃。
女人是为谁而精致,为什么而精致呢?好像并不像为什么运动员要跑得快那样容易回答。人们对于女性外型美的评价,其实也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单纯判断视觉好恶的过程。
当我们在说一个女人精致的时候我们在说什么?
首先我们来回顾几个有关精致女人的经典例子。一是大S的“要么美要么死论”。
这句话具体出处已无法追溯,只知道这句话是大S在2005年出第一本《美容大王》时,面对媒体采访时放出来的狠话。
这句话给了当时正处于青春期,看《流星花园》长大的80后90后女孩,巨大的内心震撼。“原来要对自己这么爱美才能当明星啊”、“原来明星这么美,也并不是完全天生的啊”…
▲杉菜看藤堂静就像女孩们看大S
无数委屈在松垮校服里、还在留着离子烫发型的大陆女孩,通过大S之口,第一次领略到了精致爱美女人严苛的生活法则。
“我这美容大王觉得瘦还不够,我想要的是,非常强烈、非常强烈的,瘦!”
“就是要白的彻底!本大王的目标就是像卫生纸一样白!不仅脸白,全身也要白”
17岁时的大S已经开始用一大堆产品、一整套程序保养了,自己还在涂大宝,真是岂有此理!
第二个经典例子是林青霞的“等我化完妆再去给你开门论”。
这个典故虽然影响范围和程度都不及“要么瘦要么死论”,但因为与绝世大美女林青霞有关,而且牵扯到了大美男张国荣,想不广泛传播都难。
具体是张国荣在接受采访时说,林青霞绝不会素颜见朋友。有次他从林青霞家打完麻将回家,走出去不远时发现自己落了东西,就决定折返取回。
但是林青霞已经卸完妆准备睡觉,于是让张国荣在门口等了十几分钟,等自己画好妆后才开门让他进去取东西。
这个典故的经典之处在于向大家表明了,像林青霞这种级别的美人,对于自己的外型也是一丝不苟。
即便是面对好友,也要保持完美体面的外型。那在面对公众时对自己有多严格,就可想而知啦~
第三个是萧蔷的“保养到脚底论”。
在2005年林志玲异军突起蹿红之前,台湾第一美人的title长期都是属于萧蔷的。
2000年时因为电视剧《小李飞刀》的热播,在剧中扮演大美人林诗音的萧蔷,当时在大陆聚集了很强的人气。
萧蔷的爱美事迹也因此由台湾传到了大陆,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女人只有到了保养脚底像保养脸一样用心的程度,这个女人才算是真正的爱美。
这让那时很多还不知面膜为何物的女孩,发现明星大美人的生活水准,竟然已经达到了这种吹毛求疵的程度。
精致、太精致了!精致到高不可攀、精致到无法想象。
于是也就很自然地联想到,女明星不可方物的美,大概也与这些苛刻的保养模式有很大的关系。
甚至保养方式越难,就越让普通人有通过实践这些保养方式,进而比肩明星的信心。即使事实是像金巧巧说得那样,张柏芝是天生的大明星,她即使熬通宵,第二天也不会有黑眼圈…
▲张柏芝和金巧巧合作过电影《军令如山》
有关“精致”的流行话语,也就从这种思想逻辑和心态中成长了起来。
所有对自己外型强烈的关注,事无巨细、不计成本的维护,都能被归结到“精致女人”的生活方式里。
精致跟美是严格联系起来的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很肯定地说,不是。特别是在中国的审美体系里,最高级的美,通常都与精致无关。
比如站在中国古典艺术鄙视链顶端的书法艺术,其中最“美”的作品都是即兴创作、一挥而就的作品,历时通常不超过半小时。。
下面这幅被称为三希宝贴之一的《快雪时晴帖》,就是一张言简意赅、问候朋友的便条…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全球仅剩64件,代表中国瓷器艺术成就最高峰的汝窑瓷器,更是看上去“相貌平平”、没什么大不了。
▲精致的雍正粉彩&朴素的汝窑
“粗糙”的写意画更是要比精致的工笔画地位高。
总之,大家认为最高级的美永远是“大象无形”、“于无声处听惊雷”,那些能看到得到的、摸得到的精致美,都是俗气的。
比起直白浅显的富丽堂皇:
下面这种才是大家心中,意蕴无尽的“高级货”:
精致的背后是什么
在社会学家凡勃伦看来,保持精致是有闲阶层独有的生活方式。毕竟整天为生活奔波的人们,是没有时间和精力保持精致的。
因此精致的外型/生活方式背后,最根本的其实是这个人的受教育程度和财力水平,而不是玄之又玄的“品味好坏”或“品位高低”。
▲《唐顿庄园》里精致优雅的小姐们
不过这个简单的现实,接受起来并不容易,特别是对于整天跟“美”、“精致”、“优雅”打交道的文艺界人士。
他们在解释现象时,很容易出现的一个逻辑错误,就是脱离实际谈理想。像木心、陈丹青等学者口里令人心驰神往的“精致民国”,就有这个问题。
他们总说民国时的人如何精致、优雅,值得学习,但往往忽略掉民国时的文盲率有80%、战事频发又吃不饱饭、平均寿命只有35岁。能过上精致、优雅生活的,也只有上海人中的极少数。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精致?还是先解决生存问题再说吧。
被外貌焦虑掩盖了的人生问题
到了现在,喂饱自己对我们来说当然已经不是问题。
品评艺术、搜寻美食、美体美容等休闲生活,早已经变成了中产女孩的日常。
▲谁不会去艺术展打个卡呢?
只是现在的问题变成了,如何从弥漫在这些休闲生活中,空洞又令人焦虑的表面精致、庸俗美学中解脱出来,去获取质量更高的精神享受。
▲每个精致女孩大概都深陷消费主义的泥潭,焦虑又无法自拔
于是我们发现了,隐藏在外貌焦虑下的,其实是女性在这个时代,严重的成长焦虑。要解决核心问题并不是如何变美,而是“如何更好地度过这一生”。
多少女孩小时候的理想是成为科学家、宇航员、工程师。
但这些愿望中又有多少在后来,被换成了收集口红色号、买包包和嫁个好老公,以至于对其他的生活方式失去了想象?
因此要解决外貌焦虑,就绝不能拘泥于follow更多的美妆博主、买更多的衣服、整容等,而要从拓宽女性的社会活动空间入手。
女孩们需要去成为活跃、严肃,始终处于自动自发的创造者,而不是等待被拯救。
▲恐怕有很多人在陪男友看《星球大战》时,想象过自己是战士蕾伊吧
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去经营虎虎有生气的创造着的人生,难道不比沉迷于满足世俗眼光的“精致”重要?
总是被强调要温柔、顺从,务必以柔克刚的中国女性。我想大概也到了该补充一点杀伐果决、“草莽精神”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