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渡边淳一《北都物语》的时候,我总是止不住地想起张爱玲的《封锁》。两本书的主角,处于不同的时代,命运竟然殊途同归。
《北都物语》成书于1974年,是渡边淳一四十岁的作品。1975年被拍成连续剧。“爱情”是他一以贯之的写作主题,并且在此基础上另辟蹊径,探索主流讳莫如深的婚外情。
45岁的塔野,人生已经慢慢走进苍老,却骤然遇到自由、任性的绘梨子。她就像他打开门,突然飞进来的一只小鸟,给他古板无波的人生,掀起一层又一层的小波浪。他们的感情真挚而温情。最终却在现实面前,戛然而止。你不能说,他们是悲剧收场。因为他们是各自得到了对方的爱,然后甘愿回到原来的生活。
《封锁》成书于1943年,民国32年,上海成为日本侵略者控制下的“孤岛”。路上行驶的电车,时不时要停下来,等待封锁期过去。
35岁的吕宗桢,在生活中,是好父亲、好员工、好丈夫。在封锁的电车里,他得以喘息,将脸上那个写着“好”的面具撕下来。他对刚刚遇到的吴翠远暴露了他对生活的怨怼。她像他的肋骨一样,懂他,理解他。然而封锁解除,他们的爱情也戛然而止。
两本书探讨的,都是婚姻之外的感情,都是骤然画上句号,然而作者想表达的,并不是情感悲剧。而是各取所需、真实人性。
1、札幌&电车:在远离社会关系的空间里,人性的私欲得以释放
塔野从东京的总公司调任到札幌,任职分公司经理。他的妻子、女儿和儿子都留在东京。像塔野这样,独自远赴札幌上任的人,被称为“札独族”。突然从家庭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人的内心,忍不住萌发某种刺激的欲望。
吕宗桢下班之后,听从太太的叮嘱,跑到小巷子买廉价又美味的包子。在回去的电车上,遇到了封锁。为了躲避讨厌的亲戚,吕宗桢换了个位置,恰好坐到吴翠远的旁边。
札幌和电车,这两个地点,很有意思。在原本的生活中,他们都是好丈夫,好父亲。当塔野远离东京,来到札幌,当吕宗桢不在家,而是在封锁的电车里,他们原本的社会关系都切断了,他们不再需要扮演自己的社会角色,不受规则束缚。他们内心的另一个自己,可以出来跳舞了。
2、塔野&吕宗桢:古板无波的前半生,等待着某个骤然的风波
塔野对自己人生的看法是“战争结束后,自己的人生已属多余。”塔野年轻时,本该随着军队参加战争,却不幸染上肺炎。军队搭乘的轮船发生意外,船上的人无一幸免。塔野产生了一种幻灭感。后来他的生命,变成了一条随波逐流的小溪。没有太大的波折,没有骤然的拐弯,没有升腾的快乐。
他对待工作没有过分强求晋升,只是踏踏实实。对于婚姻,也不强求感情,年纪到了,经由相亲认识了现在的太太,她不漂亮,但贤惠持家。
塔野的前半生太平静了,像是在蓄势等待,某个炸裂的时刻。
吕宗桢娶了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太太,每日计较的是柴米油盐。为了更便宜的包子支使他下班后兜兜转转去买,全然不顾他穿着得体的西装,拎着得体的公文包。他当然希望太太能够懂得他,包容他,但这对于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泼辣中年女人来说,这太难了。
吕宗桢的生活太压抑了,他需要一个缺口,让他把那些压抑的浊气排解出去。
塔野和吕宗桢,两个人的人生,都像是在暗夜中行走。等待着一束骤然蹿升至高空的烟花。
3、绘梨子&吴翠远:以爱为名,填补内心的空缺
绘梨子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玻璃美人”,剔除了女人所有俗气之处,只有年轻女性独有的天真、美丽以及与年龄不符的热情冲动。
绘梨子的爸妈并不相爱。爸爸爱上了居酒屋的妈妈桑,却又没有胆量离婚。绘梨子不想要步父母的后尘,她想要找到一位她真挚地爱着的恋人,她想要跟着感觉走。
绘梨子在原生家庭中,看到自己不想要的“不想爱”,于是她渴求“相爱”。塔野的出现,满足了她内心的愿望。尽管他有家庭,有妻儿,但是没关系,她爱的是他这个人。在绘梨子看来,感情应该是简单的、纯净的,与社会道德无关,与社会规则无关。
真诚热烈的绘梨子,填补了塔野的情感空缺。让他一日日地魂牵梦绕,寝食难安。他像是陷入初恋的毛头小子,心甘情愿地受她的使唤。
吴翠远被张爱玲比喻为”没有款式的牙膏“。她是一个寡淡无味的人,按照父母的意愿成长起来的”好女儿“。她的家人成日里假装高雅听交响乐,并且希望她找个有钱的金龟婿嫁了。对于虚荣的家人,吴翠远有着难以说出口的厌恶。
吕宗桢向她表示,他打算重新娶妻的时候,她想的是,“宗桢没有钱而有太太——气气他们也好!气!活该气!”吴翠远借由这场电车里的恋爱,来表达她对家人的不满。
绘梨子对塔野,吴翠远对吕宗桢,确实存在那点骤然发生的爱,然而这爱的背后,其实是她们内心有一个空缺,而男人的出现,恰好填补的那个心理空洞。
4、戛然而止的结局:最真实的人生,最真实的人性
塔野因为升职,即将调回总部。他曾想过为了爱情留在札幌,但最终,物欲压倒了感情。绘梨子听到他要回去的消息,一脸平静,并且婉拒了塔野出于补偿心理想要送她礼物的请求,她说“我已经得到了,不要啦”。
电车封锁解除之后,吕宗桢回到原来的位置。吴翠远看到这样的场景,也就懂了:封锁期一切,等于没有发生。
每个人,塔野和绘梨子,吕宗桢和吴翠远,都在这场短暂的爱情中抽身得干干净净。
每一对男女都在对方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塔野想要热烈的感情,绘梨子想要真心相爱,吕宗桢想要找个人倾诉中年的龃龉,吴翠远想要发泄内心的不满。各自的欲望,在各自的爱情中得到。
他们的爱情是发生在抽离现实的空间里。只要离开了这个空间,爱情便不复存在。
塔野回归东京的家庭,绘梨子回归一边打工一边上大学的自在生活,吕宗桢把手里的包子交到太太的手中,吴翠远回到家里陪着家人听那些所谓“高雅”的交响乐。
他们之间发生过爱情吗?有的。只是爱情是一束短暂的烟花,开得灿烂,转瞬,也就散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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