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就像是一坛烈酒,一口下去让你飘飘欲仙、不省人事。
1963年,姜文出生在河北唐山,父亲是个军人,参加过朝鲜战争,母亲是名小学音乐教师。他每次捣蛋,他妈总用唐山话骂他:“我要有枪就把你崩喽!”1973年,父母带着姜文去了北京,住进了内务部街5号大院,那是总政宣传部、文化部家属院。
生活在大院的孩子每个都桀骜不驯,四处撒野。最爱的是打架、胡诌,一张口就是标准京腔,“诶我跟你说,我跟那谁谁是一个大院的。”
他们爬过房顶和烟囱,在屋顶上抽烟、弹吉他,也喜欢搭讪路过的女生,北京话叫“拍婆子”。后来全被姜文拍进电影里。
《阳光灿烂的日子》马小军爬烟囱
没到一年,姜文跟他们玩得很好了,也变成了个地道的部队大院子弟。
1980年,姜文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
为什么?为什么?他是整个学校最爱问“为什么”的学生。中戏退休老教授张仁里说:“他总是不停地在问:‘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我从没遇见过姜文这样的学生。”但就是这股劲儿,他的表演能力和理论知识是那批学生里数一数二的。一般人别想在他面前讨到好。
因为姜文的优秀,在他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被导演盯上了。
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电影角色是在《末代皇后》中饰演溥仪。原本是要演《末代皇帝》,结果被陈道明顶替,连开拍了都不知道。他为此郁闷了好长时间。结果阴差阳错还是演了这个角色。姜文笑了:“看来我真是当皇帝的料啊。”
无论是溥仪还是《芙蓉镇》中的秦书田,那时的姜文身上还是带着没毕业的学生气。
而到了《红高粱》,他开始走向大众认知中的不修边幅的糙汉路线。《红高粱》是张艺谋的首部作品,那时巩俐还是个大二的学生,编剧莫言也没拿诺贝尔奖,里面名气最大的就是姜文。
从左至右:巩俐、莫言、姜文、张艺谋
都说在片场是导演骂演员,演员只是在执行导演的想法。
但那时候的姜文锋芒毕露,也十分有想法,时常与张艺谋因为拍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从电影开拍一直吵到杀青。也吵出一部不俗的作品。
多年以后张艺谋回忆起此事,“他的心很高,也有这个能力,他希望超过任何人。
其实哪只是张艺谋,跟他合作过的导演大多受过他的“折磨”。谢飞在跟姜文拍《本命年》时有这么一场戏:姜文看着女孩唱歌,得抽烟。姜文就跟导演说:“这有没有一根柱子啊?”谢飞说他挑,但也把柱子找来了。姜文舒服地靠着柱子抽烟,看别人唱歌。然后继续指挥:“哎,能不能别直接这么拍我,从柱子后面绕过来拍。”谢飞揶揄他:“你这么爱提意见,将来自己导戏得了。”
谁也想不到那时的一句玩笑话,后来成了真。
《本命年》之后,野性、硬汉成为了姜文的标签。但他却转头演了一个阴到极致的角色——李莲英。
1991年,田壮壮带姜文去香港宣传《大太监李莲英》。
主持人问姜文:“中国这么多导演,哪个优秀?”
姜文说:“现在没有,以后有。”
“谁呀?”
“我。”
《李莲英》上映第二年 ,陈凯歌的《霸王别姬》要开拍了,他邀请姜文饰演男一号段小楼。
但姜文不干,“段小楼没什么挑战性,我要演就演程蝶衣。”就是后来张国荣演的那个角色。还好陈凯歌没有依着他,不然真的很难想象姜文咿咿呀呀地唱“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
姜文试镜程蝶衣的定妆照
没挑战性的角色不演,重复的角色不演。但哪有那么多不一样的好角色等着他?
那就自己拍吧。“你电影你能这么拍”劝姜文当导演的是他当时的女朋友刘晓庆。
刘晓庆说:“姜文总是在每部影片中加入导演创作,并使他主演的影片成为那位导演的代表作,他的个性强,无意中会令与他合作的导演难堪,只有做导演才会真正有天地。”
他想拍电影,却没有好剧本,寻寻觅觅几个月,还是王朔把他的《动物凶猛》扔给了他。
姜文看完一直感叹:“写得真他妈的好。”
他想让王朔把小说改编成剧本,但王朔说什么也不干。姜文就找了间6平米的屋子,自己一边学写剧本,一边自己改。
姜文拍电影是从不在乎成本的,这个习惯也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用他的话说,“没钱能拍出什么好电影?”
当时《阳光灿烂的日子》拍摄了25万英尺胶片,创下了国产电影使用胶片的记录。
大冬天的演员们在澡堂里拍了30多次,夏雨身上都被水冲得脱皮了。马小军对米兰一见钟情的那张照片拍了两万三千多张,最后从中挑出一张。
这种拍法也让他们剧组后期陷入资金困难。当时不是没有人反对,摄影师顾长卫就警告过他:“你这么拍 ,很多都是要剪掉的!”但在拍电影这件事上,姜文不会听其他人的。
这部电影让姜文以导演的身份一举成名,获奖无数。在当时电影票房就达到了5000万,很长时间没人能打破这个记录。
姜文说,他拍电影要先花2-3年的时间把剧本琢磨好,有了好的本子才会开始着手组建剧组。所以他23年也只拍了6部电影。
在拍之前,电影什么样都已经在他的脑子里,最后的拍摄只是将脑子里的情景转化为镜头语言。
会遇到困难,但总能解决。
“我从不干没把握的事儿。”但姜文的第二部电影就让他栽了五年。
在部队大院长大,总是会比一般的孩子更接近历史。姜文说:“我就觉得那些老电影怎么那么假呢,总跟我听说的不一样。”
前面的人做的不行,那他就取而代之。后来他拍了那部《鬼子来了》。这部片子拿了戛纳评委会大奖、日本的每日电影奖的最佳外语片奖。但在国内,电影连带姜文一起被封杀,他五年内都不能再拍电影。
当时电影局给的批复是:
“影片没有严格按照电影局中的意见修改剧本,并在没有报送备案剧本的情况下擅自拍摄,同时又擅自增加多处台词和情节,致使影片一方面不仅没有表现出在抗日战争大背景下,中国百姓对侵略者的仇恨和反抗(唯一一个敢于痛骂和反抗日军的还是个招村民讨嫌的疯子),反而突出展示和集中夸大了其愚昧、麻木、奴性的一面;另一方面,不仅没有充分暴露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本质,反而突出渲染了日本侵略者耀武扬威的猖獗气势,由此导致影片的基本立意出现严重偏差。”
不只是电影局, 剧本原著《生存》的作者尤凤伟更是直接选择起诉。
“电影对原小说的创作主题、故事细节、人物性格等方面都作了扭曲窜改。这种行为破坏了原作完整性。原著刻画的奋勇抵抗侵略的故事,却被提炼为了农民愚昧,战争荒诞”。
姜文这种对原著的叛逃也是他的个人特色之一。剧本改编通常只保留故事框架,表达的内核统统都被换成自己的。
“导演哪有不夹带私货的。”
这五年没法拍电影,姜文就老老实实的当演员,偶尔当个监制,当然也少不了对导演的“指手画脚”。
寻枪》后,被媒体怀疑架空新导演陆川,甚至有人传陆川哭着向王中军打电话;
《天地英雄》又被日本人中井贵一指责不尊重导演,过于自大;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被爆料和徐静蕾在片场僵持不下。
有人说这是姜文的“黑料”,可他真没觉得他在耍大牌,他只是想把电影做到极致
终于到了解禁的日子,姜文开始着手准备自己的第三部电影《太阳照常升起》。
上映后却再次遭遇滑铁卢,观众就是看不懂。
面对这一结果,姜文其实很平静,他把这部电影称作是“上帝送他的礼物”。他后来也说过《让子弹飞》是送给观众的礼物,《邪不压正》是送给儿子的礼物
电影上映总是要跑宣传的。那时候姜文有个名号叫“采访界的泥石流”。
03年他的那部《绿茶》跑宣传时 ,《周末生活》一女记者刚开口说了一句“杜可风是王家卫的御用摄影师”,姜文立马打断并教育她:
“根本没有谁是谁的什么这个说法,没有杜可风的参与,根本就不可能有你说的那个人。杜可风是出色的摄影师,也是出色的艺术家,你这样问很可笑,也很弱智。”
而到了自己的电影,他更苛刻强势。在《太阳照常升起》时期,“看不懂”是姜文的雷区。
一旦有记者提出这种问题,他立刻会暴躁起来,开始在哲学层面上教育记者,“你连自己都看不懂。”
姜文是烈酒,一点火就燃了。
冯小刚说过他最怕的导演是姜文,“要是他来拍商业电影,恐怕我的饭碗不保。”再连赔两部之后,他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能总让老板赔钱啊。”
2010年,姜文的第一部商业电影《让子弹飞》上映了。他说要“站着把钱挣了”,他做到了。票房累计6.27亿,电影也获得多项大奖的认可。
这次观众都说看懂了,网上分析的小论文一篇又一篇。姜文却说:“这写的都是啥啊,我是这么想的吗?”
但观众们刚看懂了姜文的电影,他又拍出了《一步之遥》。
在电影刚上映的时候,第一批观众的反响不太好。
说电影“看不懂”还算轻的,有微博“大V”直接说他“自恋”、“自信心高度膨胀”、“精神病作品”……
“你说那些大V不就是王天王吗?”姜文对于影评人的解读很是不以为然。
王天王,是电影中王志文扮演的上海滩名角。电影的主角马走日因为“花域总统”完颜英之死逃亡两年,在警察那里,完颜死因不明,案子不能了结,而王天王和其他的娱乐业者,在上海滩大大小小的剧场里,不光把“案情”揭了个底儿掉,还演得活色生香,看台上的观众连声叫好。
有了这么一层隔阂,在他最新的电影《邪不压正》中有一个“华北第一影评人”潘悦然的角色,就被解读为是在讽刺影评人是太监。
姜文怎么可能为了怼影评人专门创立一个角色?
他电影的每一个角色都有存在的使命。
无论出现多少质疑的声音,姜文也是断不会怀疑自己、改变自己的。他对于电影的内容非常坚定,没有故作高深,整个作品的呈现就是他想表达的内容。观众看不懂是导演和观众之间有距离。
荒诞的就是现实
从《鬼子来了》到《邪不压正》,姜文的作品充满了黑色幽默。
故事的走向总是荒诞、反套路的。
道理从不会平摊在观众面前,他会拐八道弯藏在主角的一句台词里告诉你。
他说他拍的电影不是白开水,而是酒。酒是需要品的。
很多人问过他,为什么他的作品总是在讽刺现实。
但在姜文看来,现实就是荒诞的,他的电影一直在寻找真相,而不是拍一些假上加假的故事。
很多人很难体会到姜文电影里的内容,因为这与他们的认知是不符合的。
观众不知道抗战时期的农民们是怎样的,不知道真正的体面人是怎样的。姜文就拍给他们看。
他对生活没有任何恶意,他只是就那么拍了而已。
曾有个说法叫“部队大院子弟撑起了北京半个文化圈”。
王朔、陈凯歌、郑晓龙、叶京、管虎、姜文都是部队大院子弟。
而冯小刚则是那时他们的小跟班。
马未都曾回应这个说法,“因为部队大院子弟的父母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的孩子都不太笨。
同为部队大院出生的崔健曾这么形容这帮人:
没吃过什么苦,也没享过什么福,我们是在阳光灿烂下生长的一代人。父母是部队的,没有受到文革的冲击,在这一点上,我们更愿意说我们的直觉受到了保护。你从王朔和姜文的身上,你看到的是一个人自然成长的精神状态,他没有被磨掉棱角。
在这样的环境下,姜文身上的灵性和野性都得到了很好的保护。
他太聪明了,他的“狂妄”是看透了一切之后的真实。
他看不惯现在人的虚假然后选择戳破它。
有人觉得他狂,他只是没有附和那些人的装腔作势。
姜文的电影是他做的一场场梦。
他的梦在四万平米的屋顶上,在四十米高的烟囱上,他的梦太大太辽阔了。
他以为他拍的是所有人的梦,没想过原来观众的梦和他的不一样。
观众偏爱梦幻的虚假,而他只拍荒诞的现实。
所以他就很奇怪,“多简单一事儿啊,怎么就看不懂呢?”
姜文曾将每个人比作一根线,要想和别人融入就必须要弯曲妥协,才能织成一块布。
而真正的高手自己就是一根线,笔直地向前走,不会和任何人交织。
其实后者说的就是他自己。
他拍电影不向观众、资本妥协;他做演员不演没挑战性的重复角色;他说话从不委婉迂回。有人将这些归纳为姜文对规则和世俗的反叛。
但你去问他:“你怎么看待自己的这种反叛的特质?”
他只会皱着眉头一撇嘴,“我没有吧,我觉得我挺正常的。”
姜文这坛烈酒,谁喝谁醉!
文/滚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