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仓央嘉措
――纯白巧克力
拉萨。布达拉宫。2011年6月。
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游客,既非朝圣,也非礼佛,只是带着孩童般的好奇走进神秘的西藏。如同万千被布达拉宫雄伟的气势震撼的内地观光客一样,我的心中也充满了新鲜的感动。浓烈的酥油味飘游在庄严肃穆的殿宇里,当地朝圣的藏民和游客杂处前行,形成一只浩浩荡荡的奇怪的队伍有秩序地缓缓行进。藏民们虔诚的诵经的声音就回荡在耳际,他们庄重地膜拜,往酥油桶里添自己带来的酥油,舍一些钱币给一尊尊佛像,我也被藏传佛教的神奇魅力深深折服了。
转过一个佛室,刚踏过门槛,突然听见前边的导游淡淡的一句话:“这里就是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宝座。”仓央嘉措?进藏,入宫,一路上我从未想到这个集万千宠爱和怜惜的神秘人物,而现在,他的宫室却憬然赴目!
宝座踞于两米多的高台上,十多个筒状经幡垂挂在前方,空间不大但却尊贵典雅,庄严神圣,只是感觉似乎缺了点什么而显得空旷。缺什么呢?围着宝座的保护绳告诉我,当然是那宝座上的主人——罗桑仁钦仓央嘉措。
“往前走!别停下!”宫内的工作人员操着生涩的汉语又开始催促了,因为游人与信徒太多,宫内各处不许滞留。我又惊奇地发现,仓央嘉措的宫室是人们驻足观瞻时间最短、舍钱最少的地方!在佛像和佛塔前人们都停住礼拜、祈祷,而在这里却只是路过而已。而且偌大的布达拉宫除了仓央嘉措,历代达赖喇嘛都有肉身佛塔供人们膜拜瞻仰,包括四岁坐床,十一岁早夭的九世达赖喇嘛隆朵嘉措,唯独仓央嘉措没有!
“遗憾”,是所有旅游者必须面对的,眼下的遗憾是布达拉宫里面不许拍照,我无法留下仓央嘉措居处的图片,更遗憾的是,眼前的情景会摇撼多少仓央嘉措崇拜者的美梦。
一直以来,仓央嘉措热度持续走高,相伴而生的是许多附会。我先前固执地认为仓央嘉措只是一个情僧而已,他的情诗只是现今的人们寄托自己爱情密码的一个符号、一个工具而已,如果他不是政教领袖,其诗甚或其人都不会传播传扬日久。而今,当我邂逅或者说路过仓央嘉措,时间虽不足一分钟,一种特别的感慨却油然而生。仓央嘉措诸多经历成迷,诗歌成迷(在西藏,其创作本为“道歌”而非情歌,况且真伪难辨。坊间流行的《问佛》《十诫歌》《那一天》《见与不见》等都不是仓央嘉措的作品),结局成迷,但是,那个终结于23岁的年轻生命却鲜活如昨。
面前低垂的经幡,脚下跪拜的僧众,周围环绕着的精美的雕栏,这一切会将这颗高高在上的年轻的心挤压得孤独又寂寞吧?我眼中的宝室肃穆却显局促,庄严却显狭仄,当白日里的热诚淡去,黄昏时那颗年轻的心怎不孤寂?这不落寞?“从东边的山尖上,白亮的月儿出来了。未生娘的脸儿,在心中已渐渐地显现”,孤身潜行也就在佛里之外、情理之中了吧。只可惜仓央嘉措家中世代信奉的宁玛教(红教)和达赖喇嘛信奉的格鲁教(黄教)在娶妻生子这方面教义有别。
路过仓央嘉措,我对这个早已在西藏政教两界被边缘化、被淡化的年轻人充满了理解和同情。后来在藏南雅鲁藏布大峡谷,当我走进门巴族聚居地时,那里自然美丽又古朴的景致又让我明白这个门巴族年轻人的才气为何如此动人。
这是一个在禁锢中拼力挣脱,张扬自己青春和生命的年轻人,这是一个在矛盾中挣扎迷惘但最终听从心灵指令而甘愿接受厄运的年轻人。他历经无数尊荣、恩宠、狂欢、惶惑、折辱而将自己变成一个尘世传奇。道歌也罢,情歌也罢;原作也罢,伪作也罢;正也罢,邪也罢,在我看来都无关乎这个年轻的生命,我只知道,这是一个用稚嫩的翅膀在雪域高原湛蓝的天空里短暂飞翔过的精灵,孤独又轻灵、高贵。难怪藏传佛教高僧对其评价为“六世达赖以世间法让俗人看到了出世法中广大的精神世界,他的诗歌和歌曲净化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他用最真诚的慈悲让俗人感受到了佛法并不是高不可及,他的特立独行让我们领受到了真正的教义!”
从西藏归来,途中又一次路过青海湖,远眺湖面空荡迷蒙,我再一次想起这个消失于青海湖畔的23岁的生命。对仓央嘉措的归宿,人们有多种猜测,其中不乏美好的祝愿在里,而纵观古今中外无数凶险诡谲的政治宗教风波,我宁愿相信,这个年轻人真的永远年轻于23岁(达赖九世只活了十一岁,达赖十世楚臣嘉措只活了二十二岁,达赖十一世名凯珠嘉措只活了十八岁。达赖十二世名成烈嘉措只活了二十岁。这几世达赖都作了西藏大农奴主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他长眠于烟波浩渺的青海湖的某一处,虽然毁灭于残酷血腥的权力斗争,但有美丽湖光相伴,也尽可安眠吧!
路过仓央嘉措,就是路过一颗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