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拉宫的风,是怎样得吹过你的耳畔,又携了一缕你心底明朗而深邃的情绪,开在了那格桑花的花瓣上。
你站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却不愿到那清净无尘埃的岸,宁愿在尘世的烟火里,尝尽一个人的彷徨。
在梦里,仓央嘉措,他飞渡了沧海,看清了此生为他而设的劫与障。一袭袈裟,自以为披上了便可谢尽万千红尘事,他本该是这世上最无情之人,却奈何,无情尽出是情深。
相见不如不见,不如怀恋。这是我一贯信仰着的。过去的,便叫往事与怀想都过去吧。你就不必再出现,我也无需再去探寻,这悲喜人间,哪些是你踏过的尘寰。
如此,某个暮色苍茫的时辰,我从记忆里翻出来的,便还是昨日少年。执笔时分明的骨节,落笔后铿锵的墨迹,都在我心里旖旎成大雁过处的痕迹。
后来我看到了,原来仓央嘉措曾写过这样的话,“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这些踏过流光,砸进我心里的文字,在某一刻居然是如此心有戚戚。
黄沙茫茫,埋了天涯尽头固执的胡杨,他满心的柔情啊,又在为谁消瘦?我是愿意相信的,一定有那样的一个姑娘,在他心里。
也许是曾与他相爱过的达娃卓玛,亦或是其他哪个热情烂漫的女子,叫他情愿一身尊荣换了白衣去看那江南的烟柳,登上西子湖畔一角阁楼,再把满心的爱意写在荷尖上随水漂流。
这一场爱,爱到最后仿佛是被什么人设计好了分离,她便借他在山巅上托风带去的牵挂,染白了年少时乌黑的发。他身在佛门,却惦念尘世。
世间多少情事,多少有情人,将自己一丝一缕的情意,沉淀在大海,交托给星辰。
或许在他们无法淡泊的光阴深处,依旧有某个缱绻纠缠着不能分离的身影,不晓得是回忆里惹了尘埃的某个角落,还是希冀着却不可得的痴望。
仓央嘉措,你的天堂,究竟又在何方呢?是你心中惦念的她,斩不断的淡淡发香,还是那以尘世风雪裁剪的广袖白衣?
多少人一生孜孜以求的是超然脱俗,是忘情,是六根清净欲念自平。而你,生来便是他们寻找着的颇有慧根的孩子,被认定是五世达赖转世。你却生性爱着人群,爱着热闹,爱着世人最平凡的欢喜。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他不喜欢被人当神佛一般供养在布达拉宫。他笔尖有深情,心下是人间。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纵然一次次劝着自己“相见何如不见时”,他还是纠结着,痛又清醒得寻觅着,“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世间啊,有没有两全的法门,真意与你,我都可不必辜负!
也许他参悟佛法可以渡得了苍生,却渡不了他自己无处安放的情。他说,他不是普度众生的佛,他来这世间走一遭,是为了寻他今生的情。只为今生而已。因为对他而言,“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而他所要寻找的情,则是比生死还要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他于佛门之前,一步一叩首,纵然不相见,他也誓死要身披袈裟铭刻心间柔情。他把情意停留在风里,将浮华留给过往,把锦绣磨成灰色,以佛陀的名义,表白自己最纯粹的心绪。
他的瞳眸,迷失在佛的俯视之下,而他的一字一句,却永恒得镌刻于世间,亘古亘今。或者是偶然路过的恰好听到他心事的一缕白云,或者是山巅上挣扎着延续生命的一株绿草。
一风一木,一沙一石,都证明着,这个与清心寡欲格格不入的求佛之人,曾经存在过,留下过倾世与唯美的诗篇。
若灵魂能够转世,他想必是十分乐意,以此世青灯之下梵经的唱诵,来了结此生一段平凡爱恋的红线。因为这聚散无常的情事,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他问佛,为何这世间有如此多的遗憾,为何有如此多的美好,都不能两全?佛说,这本就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本就是遗憾啊。
一段情,一场缘,真的能说得清,是因为遗憾所以美丽,还是因为美丽所以遗憾吗?若是没有遗憾与残缺,恐怕再美的圆满也不会让人尝到甜。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若是宝黛二人,也在他们尚好的朝暮里,做快乐事,采撷满天飞花时萦绕天地之间的芬芳,情出自愿,不去理会那世态炎凉人心荒唐,或可事过无悔矣。
他命途之中的千山万水,多希望有那心中长情之人,可以与他一一作别。她走之后,山仍是山,水仍是水。可他生命里的每一处,都已然留下了一路芳香的影踪。甚至,一花一叶,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存。每一阵或温柔或尖锐的风,都还携着她曾经的气息。
如果来生可以由得他自己,想必他再不愿一爱至斯,他宁愿化做微风拂面的一瞬,只为芸芸众生带去佛法的清凉,今生,仅仅这一生,以足够还清几劫孽债,为这一悟,往后余生他诵经梵唱,虔诚修行。
堂前旧时的燕子,不晓得它飞落谁家的屋檐,留下的又是怎样一段缱绻。纵是深深深几许的庭院,呵护着一段隐秘的灯火阑珊。这期许又是否真的敌得过沧海已桑田,星辰的更替和无常的变迁?
仓央,在藏语之中,本就有“天籁之音”的含义。
也许,他的一生,本就不该有任何不羁。解脱,才是他的本意,而他所留下的,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平平仄仄的诗歌,似深似浅的佛偈,自始至终,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