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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罗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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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活阎罗倒船偷御酒 黑旋风扯诏骂钦差

第七十五回活阎罗倒船偷御酒黑旋风扯诏骂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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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陈宗善领了诏书,回到府中,收拾起身,多有人来作贺:“太尉此行,一为国家干事,二为百姓分忧,军民除患。梁山泊以忠义为主,只待朝廷招安,太尉可著些甜言美语,加意抚恤。”正话间,只见太师府干人来请说道:“太师相邀太尉说话。”陈宗善上轿,直到新宋门大街太师府前下轿,干人直引进节堂内书院中,见了太师,侧边坐下。茶汤已罢,蔡太师问道:“听得天子差你去梁山泊招安,特请你来说知:到那里不要失了朝廷纲纪,乱了国家法度。你曾闻《论语》有云:‘行己有耻,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谓使矣。’”陈太尉道:“宗善尽知,承太师指教。”蔡京又道:“我叫这个干人跟你去。他多省得法度,怕你见不到处,就与你提拨。”陈太尉道:“深谢恩相厚意。”辞了太师,引著干人,离了相府,上轿回家。

方才歇定,门吏来报,高殿帅下马。陈太尉慌忙出来迎接,请到厅上坐定,叙问寒温已毕,高太尉道:“今日朝廷商量招安宋江一事,若是高俅在内,必然阻住。此贼累辱朝廷,罪恶滔天,今更赦宥罪犯,引入京城,必成後患。欲待回奏,玉音已出,且看大意如何。若还此贼仍昧良心,怠慢圣旨,太尉早早回京,不才奏过天子,整点大军,亲身到彼,剪草除根,是吾之愿。太尉此去,下官手下有个虞候,能言快语,问一答十,好与太尉提拨事情。”陈太尉谢道:“感蒙殿帅忧心。”高俅起身,陈太尉送至府前,上马去了。

次日,蔡太师府张干办,高殿帅府李虞候,二人都到了。陈太尉拴束马匹,整点人数,将十瓶御酒,装在龙凤担内挑了,前插黄旗。陈太尉上马,亲随五六人,张干办,李虞候都乘马匹,丹诏背在前面,引一行人出新宋门。以下官员,亦有送路的,都回去了。迤逦来到济州。太守张叔夜接著,请到府中设筵相待,动问招安一节,陈太尉都说了备细。

张叔夜道:“论某愚意,招安一事最好;只是一件,太尉到那里,须是陪些和气,用甜言美语,抚恤他众人,好共歹,只要成全大事。他数内有几个性如烈火的汉子,倘或一言半语冲撞了他,便坏了大事。”张干办,李虞候道:“放著我两个跟著太尉,定不致差迟。太守,你只管教小心和气,须坏了朝廷纲纪,小辈人常压著,不得一半;若放他头起,便做模样。”张叔夜道:“这两个是甚麽人?”陈太尉道:“这一个人是蔡太师府内干办,这一个是高太尉府里虞候。”张叔夜道:“只好教这两位干办不去罢!”陈太尉道:“他是蔡府高府心腹人,不带他去,必然疑心。”张叔夜道:“下官这话,只是要好,恐怕劳而无功。”张干办道:“放著我两个,万丈水无涓滴漏。”张叔夜再不敢言语。一面安排酒宴管待,送至馆驿内安歇。次日,济州先使人去梁山泊报知。

却说宋江每日在忠义堂上聚众相会,商议军情,早有细作人报知此事,未见真实,心中甚喜。当日小喽罗领著济州报信的直到忠义堂上,说道:“朝廷今差一个太尉陈宗善,将十瓶御酒,赦罪招安丹诏一道,已到济州城内,这里准备迎接。”宋江大喜,遂取酒食,并彩缎二疋,花银十两,打发报信人先回。

宋江与众人道:“我们受了招安,得为国家臣子,不枉吃了许多时磨难!今日方成正果!”吴用笑道:“论吴某的意,这番必然招安不成;纵使招安,也看得俺们如草芥。等这厮引将大军来到,教他著些毒手,杀得他人亡马倒,梦里也怕,那时方受招安,才有些气度。”宋江道:“你们若如此说时,须坏了‘忠义’二字。”林冲道:“朝廷中贵官来时,有多少装幺,中间未必是好事。”关胜便道:“诏书上必然写著些恐吓的言语,来惊我们。”徐宁又道:“来的人必然是高太尉门下。”宋江道:“你们都休要疑心,且只顾安排接诏。”先令宋清,曹正准备筵席,委柴进都管提调,务要十分齐整,铺设下太尉座次,列五色绢缎,堂上堂下,搭彩悬花。先使裴宣、萧让、吕方、郭盛预前下山,离二十里伏道迎接。水军头领准备大船傍岸。吴用传令:“你们尽依我行,不如此行不得。”且说萧让引著三个随行,带引五六人,并无寸铁,将著酒果,在二十里外迎接。陈太尉当日在途中,张干办,李虞候不乘马匹,在马前步行,背後从人,何只二三百,济州的军官约有十数骑,前面摆列导引人、马。龙凤担内挑著御酒,骑马的背著诏匣。济州牢子,前後也有五六十人,都要去梁山泊内,指望觅个小

富贵。萧让、裴宣、吕方、郭盛在半路上接著,都俯伏道傍迎接。那张干办便问道:“你那宋江大似谁?皇帝诏书到来,如何不亲自来接?甚是欺君!——这夥本是该死的人,怎受得朝廷招安?请太尉回去。”萧让、裴宣、吕方、郭盛俯伏在地,请罪道:“自来朝廷不曾有诏到寨,未见真实。宋江与大小头领都在金沙滩迎接,万望太尉暂息雷霆之怒,只要与国家成全好事,恕免则个。”李虞候便道:“不成全好事,也不愁你这夥贼飞上天去了。”当时吕方,郭盛道:“是何言语!只如此轻看人!”萧让、裴宣只得恳请用些他捧去酒果,又不肯吃。众人相随来到水边,梁山泊已摆著三只战船在彼,一只装载马匹,一只装裴宣等一干人,一只请太尉下船,并随从一应人等,先把诏书御酒放在船头上。那只船正是“活阎罗”阮小七监督。

当日阮小七坐在船梢上,分拨二十余个军健棹船,一家带一口腰刀。陈太尉初下船时,昂昂然傍若无人,坐在中间。阮小七招呼众人,把船棹动,两边水手齐唱起歌来。李虞候便骂道:“村驴,贵人在此,全无忌惮!”那水手那里睬他,只顾唱歌。李虞候拿起藤条,来打两边水手,众人并无惧色。有几个为头的

回话道:“我们自唱歌,干你甚事。”李虞候道:“杀不尽的反贼,怎敢回我话?”便把藤条去打,两边水手都跳在水里去了。阮小七在艄上说道:“直这般打我水手下水里去了,这船如何得去?”只见上流头两只快船下来接。原来阮小七预先积下两舱水,见後头来船相近,阮小七便去拔了栏子,叫一声“船漏了!”水早滚上舱里来,急叫救时,船里有一尺多水。那两只船挈将拢来,众人急救陈太尉过船去。各人把船只顾摇开,那里来顾御酒诏书?两只快船先行去了。

阮小七叫上水手来,舀了舱里水,把展布都拭抹了,却叫水手道:“你且掇一瓶御酒过来,我先尝一尝滋味。”一个水手便去担中取一瓶酒出来,解了封头,递与阮小七。阮小七接过来,闻得喷鼻馨香,阮小七道:“只怕有毒,我且做个不著,先尝些个。”也无碗瓢和瓶,便呷,一饮而尽。阮小七吃了一瓶道:“有些滋味。”一瓶那里济事,再取一瓶来,又一饮而尽。吃得口滑,一连吃了四瓶。阮小七道:“怎地好?”水手道:“船梢头有一桶白酒在那里。”阮小七道:“与我取舀水的瓢来,我都教你们到口。”将那六瓶御酒,都分与水手众人吃了,却装上十瓶村醪水白酒,还把原封头缚了,再放在龙凤担内,飞也似摇著船来,赶到金沙滩,却好上岸。宋江等都在那里迎接,香花灯烛,鸣金擂鼓,并山寨里鼓乐,一齐都响,将御酒摆在桌子上,每一桌令四个人侍候;诏书也在一个桌子上供著。

陈太尉上岸,宋江等接著,纳头便拜。宋江道:“文面小吏,罪恶弥天,屈辱贵人到此,接待不及,望乞恕罪。”李虞候道:“太尉是朝廷大贵人大臣,来招安你们,非同小可!如何把这等漏船,差那不晓事的村贼乘驾,险些儿误了大贵人性命!”宋江道:“我这里有的是好船,怎敢把漏船来载贵人!”张干办道:“太尉衣襟上兀自shi了,你如何耍赖!”宋江背後五虎将紧随定,不离左右,又有八骠骑将簇拥前後,见这李虞候,张干办在宋江面前指手划脚,你来我去,都有心要杀这厮,只是碍著宋江一个,不敢下手。

当日宋江请太尉上山,开读诏书,四五次谗请得上轿。牵过两匹马来,与张干办,李虞候骑。这两个男女,不知身已多大,装煞臭幺,宋江央及得上马行了,令众人大吹大擂,迎上三关来。宋江等一百余个头领,都跟在後面,直迎至忠义堂前,一齐下马,请太尉上堂,正面放著御酒诏匣,陈太尉,张干办,李虞

候立在左边,萧让,裴宣立在右边。宋江叫点众头领时,一百七人,於内单只不见了李逵。此时是四月间天气,都穿夹罗战袄,跪在堂上,拱听开读。陈太尉於诏书匣内取出诏书,度与萧让。裴宣赞礼。众将拜罢,萧让展开诏书,高声读道:

制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五帝凭礼乐而有疆封,三皇用杀伐而定天下。事从顺逆,人有贤愚。朕承祖宗之大业,开日月之光辉,普天率土,罔不臣伏。近为尔宋江等啸聚山林,劫据郡邑,本欲用彰天讨伐,诚恐劳我生民。今差太尉陈宗善前来招安,诏书到日,即将应有钱粮、军器、马匹、船只,目下纳官,拆毁巢穴,率领赴京,原免本罪。倘或仍昧良心,违戾诏制,天兵一至,龆龀不留。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宣和三年孟夏四月日诏示

萧让却才读罢,宋江以下皆有怒色;只见“黑旋风”李逵从梁上跳将下来,就萧让手里夺过诏书,扯的粉碎,便来揪住陈太尉,拽拳便打。此时宋江、卢俊义皆横身抱住,那里肯放他下手。恰才解拆得开,李虞候喝道:“这厮是甚麽人,敢如此大胆!”李逵正没寻人打处,劈头揪住李虞候便打,喝道:“写来的诏书,是谁说的话?”张干办道:“这……是……皇帝圣旨。”李逵道:“你那皇帝,正不知我这里众好汉,来招安老爷们,倒要做大!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你莫要来恼犯著黑爹爹,好歹把你那写诏的官员尽都杀了!”众人都来劝解,把“黑旋风”推下堂去。

宋江道:“太尉且宽心,休想有半星儿差池。且取御酒,教众人沾恩。”随即取过一副嵌宝金花锺,令裴宣取一瓶御洒,倾在银酒海内,看时,却是村醪白酒;再将九瓶都打开,倾在酒海内,却是一般的淡薄村醪。众人见了,尽都骇然,一个个都走下堂去。鲁智提著铁禅杖,高声叫骂:“入娘撮鸟!忒煞是欺负

人!把水酒做御酒来哄俺们吃!”“赤发鬼”刘唐也ting著朴刀杀上来,“行者”武松掣出双戒刀,“没遮拦”穆弘,“九纹龙”史进,一齐发作。六个水军头领都骂下关去了。宋江见不是话,横身在里面拦挡,急传将令,叫轿马护送太尉下山,休教伤犯。

此时四下大小头领,一大半闹将起来,宋江、卢俊义只得亲身上马,将太尉并开诏一干人数护送下三关,再拜伏罪:“非宋江等无心归降,实是草诏的官员不知我梁山泊的弯曲。若以数句善言抚恤,我等尽忠报国,万死无怨。太尉若回到朝廷,善言则个。”急急送过渡口,这一干人吓得屁滚尿流,飞奔济州去了。

却说宋江回到忠义堂上,再聚众头领筵席,宋江道:“虽是朝廷诏旨不明,你们众人也忒性躁。”吴用道:“哥哥,你休执迷!招安须自有日,如何怪得众兄弟们发怒?朝廷忒不将人为念!如今闲话都打叠起,兄长且传将令:马军拴束马匹,步军安排军器,水军整顿船只,早晚必有大军前来征讨。一两阵杀得他人亡马倒,片甲不回,梦著也怕,那时却再商量。”众人道:“军师言之极当。”是日散席,各归本帐。

且说陈太尉回到济州,把梁山泊开诏一事,诉与张叔夜。张叔夜道:“敢是你们多说甚言语来!”陈太尉道:“我几曾敢发一言!”张叔夜道:“既是如此,枉费了心力,坏了事情,太尉急急回京,奏知圣上,事不宜迟。”陈太尉,张干办,李虞候一行人从星夜回京来,见了蔡太师,备说梁山泊贼寇扯诏毁谤一节。蔡京听了大怒道:“这夥草寇,安敢如此无礼!堂堂天朝,如何教你这夥横.行!”陈太尉哭道:“若不是太师福荫,小官粉骨碎身在梁山泊!今日死里逃生,再见恩相!”太师随即叫请童枢密,高杨二太尉,都来相府,商议军情重事。无片时,都请到太师府白虎堂内,众官坐下,蔡太师教唤过张干办,李虞候,备说梁山泊扯诏毁谤一事。杨太尉道:“这夥贼徒如何主张招安他?当初是那一个官奏来?”高太尉道:“那日我若在朝内,必然阻住,如何肯行此事!”童枢密道:“鼠窃狗偷之徒,何足虑哉!区区不才,亲引一支军马,限时定日,扫清水泊而回。”众官道:“来日奏闻。”当下都散。

次日早朝,众官三呼万岁,君臣礼毕,蔡太师出班,将此事上奏天子。天子大怒,问道:“当日谁奏寡人主张招安?”侍臣给事中奏道:“此日是御史大夫崔靖所言。”天子教拿崔靖送大理寺问罪。天子又问蔡京道:“此贼为害多时,差何人可以收剿?”蔡太师奏道:“非以重兵,不能收伏。以臣愚意,必得枢密院官亲率大军,前去剿扫,可以刻日取胜。”天子教宣枢密使童贯问道:“卿肯领兵收捕梁山泊草蔻麽?”童贯跪下奏曰:“古人有云:‘孝当竭力,忠则尽命’,臣愿效犬马之劳,以除心腹之患。”高俅,杨戬亦皆保举。天子随即降下圣旨,赐与金印兵符,拜东厅枢密使童贯为大元帅,任从各处选调军马,前去剿捕梁山泊贼寇,择日出师起行。正是:登坛攘臂称元帅,败阵攒眉似小儿。毕竟童枢密怎地出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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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吴加亮布四斗五方旗 宋公明排九宫八卦阵

第七十六回吴加亮布四斗五方旗宋公明排九宫八卦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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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枢密使童贯受了天子统军大元帅之职,径到枢密院中,便发调兵符验,要拨东京管下八路军州各起军一万,就差本处兵马都监统率;又於京师御林军内选点二万,守护中军。枢密院下一应事务,尽委副枢密使掌管。御营中选两员良将,为左羽右翼。号令已定,不旬日间,诸事完备。一应接续军粮,并是高太尉差人趱运。那八路军马:

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

郑州兵马都监陈翥

陈州兵马都监吴秉彝

唐州兵马都监韩天麟

许州兵马都监李明

邓州兵马都监王义

洳州兵马都监马万里

嵩州兵马都监周信

御营中选到左羽右翼良将二员为中军,那二人:

御前飞龙大将酆美

御前飞虎大将毕胜

童贯掌握中军为主帅,号令大小三军齐备,武库拨降军器,选定吉日出师,高、杨二太尉设筵饯行,朝廷著仰中书省一面赏军。且说童贯已领众将,次日先驱军马出城,然後拜辞天子,飞身上马,出这新曹门,来五里短亭,只见高、杨二太尉率领众官,先在那里等候。童贯下马,高太尉执盏擎杯,与童贯道:“枢密相公此行,与朝廷必建大功,早奏凯歌。此寇潜伏水洼,只须先截四边粮草,坚固寨栅,诱此贼下山,然後进兵。那时一个个生擒活捉,庶不负朝廷委用。”童贯道:“重蒙教诲,不敢有忘。”各饮罢酒,杨太尉也来执盏与童贯道:“枢相素读兵书,深知韬略,剿擒此寇,易如反掌;争奈此贼潜伏水泊,地利未便,枢相到彼,必有良策。”童贯道:“下官到彼,见机而作,自有法度。”高杨二太尉一齐进酒贺道:“都门之外,悬望凯旋。”相别之後,各自上马。有各衙门合属官员送路的,不知其数:或近送,或远送,次第回京,皆不必说。大小三军,一齐进发,各随队伍,甚是严整。前军四队,先锋总领行军;後军四队,合後将军监督;左右八路军马,羽翼旗牌催督;童贯镇握中军,总统马步,御林军二万,都是御营选拣的人。童贯执鞭,指点军兵进发。

当日童贯离了东京,迤逦前进,不一二日,已到济州界分。太守张叔夜出城迎接,大军屯住城外。只见童贯引轻骑入城,至州衙前下马。张叔夜邀请至堂上,拜罢起居已了,侍立在面前。童枢密道:“水洼草贼,杀害良民,邀劫商旅,造恶非止一端,往往剿捕,盖为不得其人,致容滋蔓。吾今统率大军十万,战将百员,刻日要扫清山寨,擒拿众贼,以安兆民。”张叔夜答道:“枢相在上,此寇潜伏水泊,虽然是山林狂寇,中间多有智谋勇烈之士,枢相勿以怒气自激,引军长驱,必用良谋,可成功绩。”童贯听了大怒,骂道:“都似你这等懦弱匹夫,畏刀避剑,贪生怕死,误了国家大事,以致养成贼势。吾今到此,有何惧哉!”张叔夜那里再敢言语,且备酒食供送。童枢密随即出城,次日驱领大军,近梁山泊下寨。

且说宋江等已有细作人探知多日了。宋江与吴用已自铁桶般商量下计策,只等大军到来,告示诸将,各要遵依,毋得差错。

再说童枢密调拨军兵,点差睢州兵马都监段鹏举为正先锋,郑州都监陈翥为副先锋,陈州都监吴秉彝为正合後,许州都监李明为副合後,唐州都监韩天麟,邓州都监王义二人为左哨,洳州都监马万里,嵩州都监周信二人为右哨,龙虎二将酆美,毕胜为中军羽翼,童贯为元帅,总领大军,全身披挂,亲自监督。战鼓三通,诸军尽起。

行不过十里之外,尘土起处,早有敌军哨路,来的渐近,鸾铃响处,约有三十余骑哨马,都戴青包巾,各穿绿战袄,马上尽系著红缨,每边拴挂数十个铜铃,後插一把雉尾,都是钏银细杆长qiang,轻弓短箭。

为头一将乃“巡哨都头领没羽箭张清”,左有龚旺,右有丁得孙。直哨到童贯军前,相离不远,只隔百十步,勒马便回。前军先锋二将,不得军令,不敢乱动,报至中军,主帅童贯亲到军前,观犹未尽,张清又哨将来。童贯欲待遣人追战,左右说道:“此人鞍後锦袋中都是石子,丢不放空,不可追赶。”张清连哨了三遭,不见童贯进兵,返回,行不到五里,只见山背後锣声响动,早转出五百步军来,当先四个步军头领,乃是黑旋风李逵,混世魔王樊瑞,八臂那叱项充,飞天大圣李衮,直奔前来。

那五百步军就山坡下一字儿摆开,两边团牌齐齐扎住。童贯领军在前见了,便将玉尘尾一招,大队军马冲击前去。李逵、樊瑞引步军分开两路,都倒提著蛮牌,踅过山脚便走。童贯大军赶出山嘴,只见一派平川旷野之地,就把军马列成阵势,遥望李逵、樊瑞度岭穿林,都不见了。童贯中军立起攒木将台,令拨法官二员上去,左招右递,一起一伏,摆作四门斗底阵。阵势才完,只听得山後炮响,就後山飞出一彪军马来。童贯令左右拢住战马,自上将台看时,只见山东一路军马涌出来:前一队军马红旗,第二队杂彩旗,第三队青旗,第四队又是杂彩旗。只见山西一路人马也涌来:前一队人马是杂彩旗,第二队白旗,第三队又是杂彩旗,第四队旗,旗背後尽是黄旗。大队军将,急先涌来,占住中央,里面列成阵势。远观未实,近觑分明,正南上这队人马,尽都是火焰红旗,红甲红袍,朱缨赤马,前面一把引军红旗,上面金销南斗六星,下绣朱雀之状,那把旗招展动处,红旗中涌出一员大将,怎生结束,但见:

盔顶朱缨飘一颗,猩猩袍上花千朵。狸蛮带束紫玉围,狻猊甲露黄金锁。狼牙木棍铁钉排,龙驹遍体胭脂裹。红旗招展半天霞,正按南方丙丁火。

号旗上写得分明:“先锋大将‘霹雳火’秦明。”左右两员副将:左是“圣水将”单廷,右边是“神火将”魏定国。三员大将,手握兵器,都骑赤马,立於阵前。东壁一队人马,尽是青旗,青甲,青袍,青缨,青马,前面一把引军青旗,上面金销东斗四星,下绣青龙之状。 那把旗招展动处,青旗中涌出一员大将,怎生扮扮,但见:

蓝靛包巾光满目,翡翠征袍花一簇。

铠甲穿连兽吐环,宝刀闪烁龙吞玉。

青骢遍体粉团花,战袄护身鹦鹉绿。

碧云旗动远山明,正按东方甲乙木。

号旗上写得分明:“左军大将‘大刀’关胜。”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丑郡马”宣赞,右手是“井木犴”郝思文。三员大将,手□兵器,都骑青马,立於阵前。西壁一队人马,尽是白旗,白甲,白袍,白缨,白马,前面一把引军白旗,上面金销西斗五星,下绣白虎之状。那把旗招展动处,白旗中涌出一员大将

,怎生结束,但见:

漠漠寒云护太阴,梨花万朵叠层琛。素色罗袍光闪闪,

烂银铠甲冷森森。赛霜骏马骑狮子,出白长qiang□绿沉。

一簇旗动飘雪练,正按西方庚辛金。

号旗上写得分明:“右军大将豹子头林冲。”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镇三山黄信,右手是病尉迟孙立。三员大将,手执兵器,都骑白马,立於阵前。後面一簇人马,尽是黑旗,黑甲,黑袍,黑缨,黑马,前面一把引军黑旗,上面金销北斗七星,下绣玄武之状。那把旗招展动处,黑旗中涌出一员大将,怎生打扮?但见:

堂堂卷地乌云起,铁骑强弓势莫比。

黑罗袍穿龙虎躯,乌油甲挂豺狼体。

鞭似乌龙舞两条,马如泼墨行千里。

七星旗动玄武摇,正按北方壬癸水。

号旗上写得分明:“合後大将双鞭呼廷灼。”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百胜将韩滔,右手是天目将彭屺。三员大将,手持兵器,都骑黑马,立於阵前。 东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青旗,红甲,前面一把引绣旗,上面金销巽卦,下绣飞龙。那一把旗招展动处,捧出一员大将,怎生结束?但见:

擐甲披袍出战场,手中拈著两条枪。雕弓鸾凤壶中插,

宝剑沙鱼鞘内藏。束雾衣飘黄锦带,腾空马顿紫丝缰。

青旗红焰龙蛇动,独据东南守巽方。

号旗上写得分明:?“虎军大将双枪将董平。”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摩云金翅欧鹏,右手是火眼狻猊邓飞,手握兵器,都骑战马,立於阵前。 西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红旗,白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上面金销坤卦,下绣飞熊。那把旗招展动处,捧出一员大将,怎生打扮,但见:

当先涌出英雄将,凛凛威风添气象。

鱼麟铁甲紧遮身,凤翅金盔拴护项。

冲波战马似龙形,开山大斧如弓样。

红旗白甲火云飞,正据西南坤位上。

号旗上写得分明:“骠骑大将急先锋索超。”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锦毛虎燕顺,右手是铁笛仙马麟。三员大将,手握兵器,都骑战马,立於阵前。 东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黑旗,青甲,前面一把引军绣旗,上面金销艮卦,下绣飞豹。那把旗招展动处,捧出一员大将,怎生结束?但见:

虎坐雕鞍胆气昂,弯弓插箭鬼神慌。朱缨银盖遮刀面,

绒缕金铃贴马傍。盔顶穰花红错落,甲穿柳叶翠遮藏。

黑旗青甲烟尘内,东北天山守艮方。

号旗上写得分明:“骠骑大将九纹龙史进。”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跳涧虎陈达,右手是白花蛇杨春。三员大将,手把兵器,都骑战马,立於阵前。 西北方门旗影里一队军马,白旗,黑甲,前面一把引军旗,上面金销乾卦,下绣飞虎。那把旗招展动处,捧出一员大将,怎生打扮,但见:

雕鞍玉勒马嘶风,介胄棱层黑雾蒙。

豹尾壶中银镞箭,飞鱼袋内铁胎弓。

甲边翠缕穿双凤,刀面金花嵌小龙。

一簇白旗飘黑甲,天门西北是乾宫。

号旗上写得分明:“骠骑大将青面兽杨志。”左右两员副将:左手是锦豹子杨林,右手是小霸王周通。三员大将,手把兵器,都骑战马,立於阵前。 八方摆布的铁桶相似,阵门里马军随马队,步军随步队,各持钢刀、大斧、阔剑、长qiang,旗号齐整,队伍威严。去那八阵中央,只见团团一遭,都是杏黄旗,间著六十四面长脚旗,上面金销六十四卦,亦分四门。南门都是马军,正南上黄旗影里,捧出两员上将,一般结束,但见:

熟铜锣间花腔鼓,簇簇攒攒分队伍。

戗金铠甲赭黄袍,剪绒战袄葵花舞。

垓心两骑马如龙,阵内一双人似虎。

周围守定杏黄旗,正按中央戊己土。

那两员首将都骑黄马,上首是美髯公朱仝,下首是插翅虎雷横,一遭人马,尽都是黄旗、黄袍、铜甲、黄马、黄缨。中央阵四门:东门是金眼彪施恩,西门是白面郎君郑天寿,南门是云里金刚宋万,北门是病大虫薛永。那黄旗中间,立著那面“替天行道”杏黄旗,旗杆上拴著四条绒绳,四个长壮军士晃定。中间马上有那一个守旗的壮士,怎生模样?但见:

冠簪鱼尾圈金线,甲皱龙鳞护锦衣。凛凛身躯长一丈,中军守定杏黄旗。

这个守旗的壮士,便是险道神郁保四。那簇黄旗後,便是一丛炮架,立著那个炮手轰天雷凌振,带著副手二十余人,围著炮架。架子後一带,都摆著挠钩套索,准备捉将的器械,挠钩手後,又是一遭杂彩旗,团团便是七重围子手,四面立著二十八面绣旗,上面销金二十八宿星辰,中间立著一面堆绒绣就真珠圈边,脚缀金铃,顶插雉尾,鹅黄帅字旗。那一个守旗的壮士怎生模样,但见:

铠甲斜拴海兽皮,绛罗巾帻插花枝。天杀气人难犯,守定中军帅字旗。

这个守旗的壮士,便是没面目焦ting。去那帅字旗边,设立两个护旗的将士,都骑战马,一般结束,手执gang枪,腰悬利剑,一个是毛头星孔明,一个是独火星孔亮。马前马後,排著二十四个把狼牙棍的铁甲军士。後面两把领战绣旗,两边排著二十四枝方天画戟。左手十二枝画戟丛中,捧著一员骁将,怎生打扮,但见:

踞鞍立马天风里,铠甲辉煌光焰起。麒麟束带称狼腰,

獬豸吞xiong当虎体。冠上明珠嵌晓星,鞘中宝剑藏秋水。

方天画戟雪霜寒,风动金钱豹子尾。

绣旗上写得分明:小温候吕方。 那右手十二枝画戟丛中,也捧著一员骁将,怎生打扮,但见:

三叉宝冠珠灿烂,两条雉尾锦斓斑。柿红战袄遮银镜,

柳绿征裙压绣鞍。束带双跨鱼獭尾,护心甲挂小连环。

手持画杆方天戟,飘动金钱五色。

绣旗上写得分明:赛仁贵郭盛。两员将各持画戟,立马两边。画戟中间,一簇钢叉,两员步军骁将,一般结束,但见:

虎皮磕脑豹皮□,衬甲衣笼细织金。手内钢叉光闪闪,腰间利剑冷森森。

一个是两头蛇解珍,一个是双尾蝎解宝。弟兄两个,各执著三股莲花叉,引著一行步战军士,守护著中军。随後两匹锦鞍马上,两员文士,掌管定赏功罚罪的人。左手那一个,乌纱帽,白罗袍,xiong藏锦绣,笔走龙蛇,乃是梁山泊掌文案的秀士圣手书生萧让;右手那一个,绿纱巾,紫罗衫,气贯长虹,目如秋水,乃是梁山泊掌吏事的豪杰铁面孔目裴宣。这两个马後,摆著紫衣持节的人,二十四个当路,将二十四把麻札刀。那刀林中立著两个锦衣三串行刑刽子,怎生结束,有《西江月》为证:

一个皮主腰,乾红簇就;一个罗踢串,彩色装成。一个双环扑兽创金明,一个头巾畔花枝掩映。一个白纱衫遮笼锦体,一个将秃袖半露鸦青。一个将漏尘斩鬼法刀挣,一个把水火棍手中提定。

上手是铁臂膊蔡福,下手是一枝花蔡庆:弟兄两个,立於阵前,左右都是擎刀手。背後两边摆著二十四枝金枪银枪,每边设立一员大将领队。左边十二枝金枪队里,马上一员骁将,手执金枪,侧坐战马。怎生打扮,但见:

锦鞍骏马紫丝缰,金翠花枝压鬓旁。

雀画弓悬一弯月,龙泉剑挂九秋霜。

绣袍巧制鹦哥绿,战服轻裁柳叶黄。

顶上樱花红灿烂,手拈铁杆缕金枪。

这员骁将,乃是梁山泊金枪手徐宁。右手十二枝银枪队里,马上一员骁将,手执银枪,也侧坐骏马。怎生披挂?但见:

蜀锦鞍鞯宝镫光,五明骏马玉玎珰。虎筋弦扣雕弓硬,

燕尾梢攒箭羽长。绿锦袍明金孔雀,红绣带束紫鸳鸯。

参差半露黄金甲,手执银丝铁杆枪。

这员骁将,乃是梁山泊小李广花荣。两势下都是FengLiu威猛二将:金枪手,银枪手,各带绣罗巾,鬓边都插翠叶金花。左手十二个金枪手穿绿,右手十二个银枪手穿紫。背後又锦衣对对,花帽双双,纳袍簇簇,锦袄攒攒。两壁厢碧幢翠,朱幡盖,黄钺白旄,青莎紫电。两行二十四把钺斧,二十四对鞭挝。

中间一字儿三把销金伞盖,三匹绣鞍骏马,正中马前,立著两个英雄。左手那个壮士,端的是仪容济楚,世上无双,便是梁山泊能行快走的头领神行太保戴宗,手持鹅黄令字绣旗,专管大军中往来飞报军情,调兵遣将,一应事务。右手那个对立的壮士,便是梁山泊FengLiu子弟,能干机密的头领浪子燕青,背著强弓,插著利剑,手提著齐眉杆棒,专一护持中军。远望著中军,去那右边销金青罗伞盖底下,绣鞍马上,坐著那个道德高人,有名羽士。便是梁山泊呼风唤雨,役使鬼神,行法真师入云龙公孙胜,马上背著两口宝剑,手中按定紫丝缰。去那左边销金青罗伞盖底下,锦鞍马上,坐著那个足智多谋,全胜军师吴用。手擎羽扇,腰悬两条铜链。去那正中销金大红罗伞盖底下,那照夜玉狮子金鞍马上,坐著那个有仁有义统军大元帅。

这个正是梁山泊主,济州郓城县人氏,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宋公明,全身结束,自仗宝剑,坐骑金鞍白马,立於阵中监战,掌握中军。马後大戟长戈,锦鞍骏马,整整齐齐,三五十员牙将,都骑战马,手执长qiang,全副弓箭。马後又设二十四枝画角,全部军鼓大乐。阵後又设两队游兵,伏於两侧,以为护持中军羽翼。左是没遮拦穆弘,引兄弟小遮拦穆春,管领马步军一千五百人;右是赤发鬼刘唐,引著九尾龟陶宗旺,管领马步军一千五百人,伏在两胁。後阵又是一队阴兵,簇拥著马上三个女头领:中间是一丈青扈三娘,左边是母大虫顾大嫂,右边是母夜叉孙二娘;押阵後是那三个丈夫:中间矮脚虎王英,左是小尉迟孙新,右乃菜园子张青,总管马步军兵三千。

枢密使童贯在阵中将台上,定睛看了梁山泊兵马,无移时,摆成这个九宫八卦阵势,军马豪杰,将士英雄,惊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落,不住声道:“可知但来此间收捕的官军,便大败回,原来如此利害!”看了半晌,只听得宋江军中催战的锣鼓不住声发擂。童贯且下将台,骑上战马,再出前军来诸将中间道:“那个敢厮杀的出去打话?”先锋队里转过一员猛将,ting身跃马而出,就马上欠身禀童贯道:“小将愿往,乞取钧旨。”看乃是郑州都监陈翥,白袍银甲,青马绛缨,使一口大杆刀,见充副先锋之职。童贯便教军中金鼓旗下发三通擂,将台上把红旗招展兵马,陈翥从门旗下飞马出阵,两军一齐呐喊。陈翥兜住马,横著刀,厉声大叫:“无端草寇,背逆狂徒,天兵到此,尚不投降,直待骨肉为泥,悔之何及!”宋江正南阵中先锋头领虎将秦明,飞马出阵,更不打话,舞起狼牙棍,直取陈翥。两马相交,兵器并举,一个使棍的当头便打,一个使刀的劈面砍来。二将来来往往,翻翻复复,斗了二十余合,秦明卖个破绽,放陈翥赶将入来,一刀欲砍个空。秦明趁势,手起棍落,把陈翥连盔带顶,正中天灵,陈翥翻身死於马下。秦明的两员副将,单廷,魏定国,飞马直冲出阵来,先抢了那匹好马,接应秦明去了。东南方门旗里虎将双枪将董平,见秦明得了头功,在马上寻思:“大军已踏动锐气,不就这里抢将过去,捉了童贯,更待何时!”大叫一声,如阵前起个霹雳,两手持两条枪,把马一拍,直撞过阵来。童贯见了,勒回马望中军便走。西南方门旗里骠骑将急先锋索超也叫道:“不就这里捉了童贯,更待何时!”手轮大斧,杀过阵来。中央秦明见了两边冲杀过去,也招动本队红旗军马,一齐抢入阵中,来捉童贯。正是:数只皂雕追紫燕,一群猛虎啖羊羔。毕竟枢密使童贯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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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梁山泊十面埋伏 宋公明两赢童贯

第七十七回梁山泊十面埋伏宋公明两赢童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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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日宋江阵中前部先锋,三队军马赶过对阵,大刀阔斧,杀得童贯三军人马,大败亏输,星落云散,七损八伤,军士抛金弃鼓,撇戟丢枪,觅子寻爷,呼兄唤弟,折了万余人马,退三十里外扎住。吴用在阵中鸣金收军,传令道:“且未可尽情追杀,略报个信与他。”梁山泊人马都收回山寨,各自献功请赏。

且说童贯输了一阵,折了人马,早扎寨栅安歇下,心中忧闷,会集诸将商议。酆美、毕胜二将道:“枢相休忧,此寇知得官军到来,预先摆布下这座阵势。官军初到,不知虚实,因此中贼奸计。想此草寇,只是倚山为势,多设军马,虚张声势,一时失了地利。我等且再整练马步将士,停歇三日,养成锐气,将息战马,三日後将全部军将分作长蛇之阵,俱是步军杀将去。此阵如长山之蛇,击首则尾应,击中则首尾皆应,都要连络不断,决此一阵,必见大功。”童贯道:“此计大妙,正合吾意。”即时传下将令,整肃三军,训练已定。第三日五更造饭,军将饱食,马带皮甲,人披铁铠,大刀阔斧,弓弩上弦,正是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大将酆美、毕胜当先引军,浩浩荡荡,杀奔梁山泊来。

八路军马,分於左右,前面发三百铁甲哨马前去探路,回来报与童贯中军知道说:“前日战场上,并不见一个军马。”童贯听了心疑,自来前军问酆美、毕胜道:“退兵如何?”酆美答道:“休生退心,只顾冲突将去。长蛇阵摆定,怕做甚麽?”官军迤逦前行,直进到水泊边,竟不见一个军马,但见隔水茫茫荡荡,都是芦苇烟水,远远地遥望见水浒寨山顶上一面杏黄旗在那里招展,亦不见些动静。童贯与酆美,毕胜勒马在万军之前,遥望见对岸水面上芦林中一只小船,船上一个人,头戴青箬笠,身披绿蓑衣,斜倚著船背,岸西独自钓鱼。

童贯的步军,隔著岸叫那渔人,问道:“贼在那里?”那渔人只不应。童贯叫能射箭的放箭,两骑马直近岸边滩头来,近水兜住马,扳弓搭箭,望那渔人後心,飕地一箭去。那枝箭正射到箬笠上,当地一声响,那箭落下水里去了。这一个马军放一箭,正射到蓑衣上,当地一声响那箭也落下水里去了。那两个马军是童贯军中第一惯射弓箭的。两个吃了一惊,勒回马,上来欠身禀童贯道:“两箭皆中,只是射不透,不知他身上穿著甚的。”童贯再拨三百能射硬弓的哨路马军,来滩头摆开,一齐望著那渔人放箭。那乱箭射去,渔人不慌,多有落在水里的,也有射著船上的。但射著蓑衣箬笠的,都落下水里去。童贯见射他不死,便差会水的军汉脱了衣甲,赴水过去,捉那渔人,早有三五十人赴将开去。那渔人听得船尾水响,知有人来,不慌不忙,放下鱼钓,取棹竿拿在身边,近船来的,一棹竿一个,太阳上著的,脑袋上著的,面门上著的,都打下水里去了。後面见沈了几个,都走转岸上,去寻衣甲。

童贯看见大怒,教拨五百军汉下水去,定要拿这渔人;若有回来的,一刀两段。五百军人脱了衣甲,纳声喊,一齐都跳下水里,赴将过去。那渔人回转船头,指著岸上童贯大骂道:“乱国贼臣,害民的禽.兽,来这里纳命,犹自不知死哩!”童贯大怒,喝教马军放箭。那渔人呵呵大笑,说道:“兀那里有军马到了。”把手指一指,弃了蓑衣箬笠,翻身攒入水底下去了。那五百军正赴到船边,只听得在水中乱叫,都沉下去了。那渔人正是‘浪里白跳’张顺,头上箬笠,上面是箬叶裹著,里面是铜打成的;蓑衣里面,一片熟铜打就,披著如龟壳相似:可知道箭矢射不入。

张顺攒下水底,拔出腰刀,只顾排头价戳人,都沉下去,血水滚将起来。有乖的赴了开去,逃得性命。童贯在岸上看得呆了,身边一将指道:“山顶上那面黄旗正在那里磨动。”童贯定睛看了,不解何意,众将也没做道理处。酆美道:“把三百铁甲哨马,分作两队,教去两边山後出哨,看是如何。”却才分到山前,只听得芦苇中一个轰天雷炮飞起,火势撩乱,两边哨马齐回来,报有伏兵到了。童贯在马上那一惊不小,酆美、毕胜两边差人,教军士休要乱动,数十万军都掣刀在手,前後飞马来叫道:“如有先走的便斩!”按住三军人马。童贯且与众将立马望时,山背後鼓声震地,喊杀喧天,早飞出一彪军马,都打著黄旗,当先有两员骁将领兵。

两骑黄膘马上,两员英雄头领:上首美髯公朱仝,下首插翅虎雷横,带领五千人马,直杀奔官军。童贯令大将酆美,毕胜当先迎敌,两个得令,便骤马ting枪出阵,大骂:“无端草贼,不来投降,更待何时!”雷横在马上大笑,喝道:“匹夫死在眼前,尚且不知!怎敢与吾决战?”毕胜大怒,拍马ting枪,直取雷横,雷横也使枪来迎。两马相交,军器并举,二将约战到二十余合,不分胜败。酆美见毕胜久战不能取胜,拍马舞刀,迳来助战。朱仝见了,大喝一声,飞马轮刀,来战酆美。四匹马两对儿在阵前厮杀。童贯看了喝采不迭。斗到间深里,只见朱仝,雷横卖个破绽,拨回马头,望本阵便走。酆美,毕胜两将不舍,拍马追将过去。对阵军发声喊,望山後便走,童贯叫尽力追赶过山脚去,只听得山顶上画角齐鸣,众军抬头看时,前後两个炮直飞起来。童贯知有伏兵,把军马约住,教不要去赶,只见山顶上闪出那个杏黄旗来,上面绣著“替天行道”四字。童贯踅过山,那边看时,见山头上一簇杂彩绣旗开处,显出那个郓城县盖世英雄山东“呼保义”宋江来。背後便是军师吴用、公孙胜、花荣、徐宁、金枪手、银枪手,众多好汉。

童贯见了大怒,便差人马上山来拿宋江。大军人马,分为两路,却待上山,只听得山顶上鼓乐喧天,众好汉都笑。童贯越添心上怒,咬碎口中牙,喝道:“这贼怎敢戏吾!我当自擒这厮。”酆美谏道:“枢相,彼必有计,不可亲临险地,且请回军,来日却再打听虚实,方可进兵。”童贯道:“胡说!事已到这里,岂可退军!教星夜与贼交锋。今已见贼,势不容退——”语犹未绝,只听得後军纳喊,探子报道:“正西山後冲出一彪军来,把後军杀开做两处。”童贯大惊,带了酆美、毕胜急回来救应後军时,东边山後鼓声响处,又早飞出一队人马来。一半是红旗,一半是青旗,捧著两员大将,引五千军马杀将来。

那红旗队里头领是霹雳火秦明,青旗队里头领是大刀关胜。二将在马上杀来,大喝道:“童贯早纳下首级!”童贯大怒,便差酆美来战关胜,毕胜去斗秦明。童贯见後军发喊得紧,又教鸣金收军,且休恋战,延便且退。朱仝、雷横引黄旗军又杀将来,两下里夹攻,童贯军兵大乱,酆美、毕胜护了童贯,逃命而走。正行之间,刺斜里又飞出一彪军马来,接住了厮杀。那队军马,一半是白旗,一半是黑旗,黑白旗中,也捧著两员虎将。

那黑旗队里头领是双鞭呼延灼,白旗队里头领是豹子头林冲。二将在马上大喝道:“奸臣童贯,待走那里去?早来受死!”一冲直杀入军中来。那睢州都监段鹏举接住呼延灼交战,洳州都监马万里接著林冲厮杀。这马万里与林冲战不数合,气力不加,却待要走,被林冲大喝一声,戳于马下。段鹏举看见马万里被林冲搠死,无心恋战,隔过呼延灼双鞭,霍地拨回马便走。呼延灼奋勇赶将入来,两军混战,童贯只教夺路且回。只听得前军喊声大起,山背後飞出一彪步军,直杀入垓心里来。当先一僧一行者,领著军兵,大叫道:“休教走了童贯!”童贯众军被鲁智深,武松引领步军一冲,早四分五落。官军人马,前无去路,後没退兵,只得引酆美、毕胜撞透重围,杀条血路,奔山背後而来。正方喘息,又听得炮声大震,战鼓齐鸣,看两员猛将当先,一簇步军拦路。

来的步军头领解珍,解宝,各捻五股钢叉,又引领步军杀入阵内,童贯人马遮拦不住,突围而走,五面军马步军一齐追杀,赶得官军星落云散,酆美、毕胜力保童贯而走。见解珍,解宝兄弟两个,ting起钢叉,直冲到马前。童贯急忙拍马,望刺斜里便走,背後酆美,毕胜赶来救应;又得唐州都监韩天麟,邓州都监王义,四个并力,杀出垓心。方才进步,喘息未定,前面尘起,叫杀连天,绿丛丛林子里又早飞出一彪人马,当先两员猛将,拦住去路。

正是双枪将董平、急先锋索超。两个更不打话,飞马直取童贯。王义ting枪去迎,被索超手起斧落,砍於马下。韩天麟来救,被董平一枪搠死。酆美、毕胜死保护童贯,奔马逃命。四下里金鼓乱响,正不知何处军来。童贯拢马上坡看时,四面八方四队马军,两队步军,拷栳圈,簸箕掌,梁山泊军马大队齐齐杀来,童贯军马如风落云散、东零西乱。正看之间,山坡下一簇人马出来,认的旗号是陈州都监吴秉彝,许州都监李明。这两个引著些断枪折戟,败残军马,踅转琳琅山躲避。看见招呼时,正欲上坡急调人马,又见山侧喊声起来,飞过一彪人马赶出,两把认旗招展,马上两员猛将,各执兵器,飞奔官军。

这两员猛将,正是杨志、史进。两骑马,两口刀,却才截住吴秉彝,李明两个军官厮杀。李明ting枪向前,来斗杨志,吴秉彝使方天戟,来战史进。两对儿在山坡下一来一往,盘盘旋旋,各逞平生武艺。童贯在山坡下勒住马,观之不定。四个人约斗到三十余合,吴秉彝用戟奔史进心坎上戳将来,史进只一闪,那枝

戟从肋窝里放个过,吴秉彝连人和马抢近前来,被史进手起刀落,只见一条血颡光连肉,顿落金鍪在马边,吴秉彝死於坡下。李明见先折了一个,却待也要拨回马走时,被杨志大喝一声,惊得魂消魄散,胆颤心寒,手中那条枪,不知颠倒。杨志把那口刀从顶门上劈将下来,李明只一闪,那刀正剁著马的後胯下,那马後

蹄垮将下去,把李明闪下马来,弃了手中枪,却待奔走,这杨志手快,随复一刀,砍个正著。可怜李明半世军官,化作南柯一梦!

杨志,史进追杀败军,正如砍瓜截瓠相似。童贯和酆美、毕胜在山坡上看了,不敢下来,身无所措,三个商量道:“似此如何杀得出去?”酆美道:“枢相且宽心,小将望见正南上尚兀自有大队官军扎住在那里,旗号不倒,可以解救。毕都统保守枢相在山头,酆美杀开条路,取那枝军马来,保护枢相出去。”童

贯道:“天色将晚,你可善觑方便,疾去早来。”酆美提著大杆刀,飞马杀下山来,冲开条路,直到南边。看那队军马时,却是嵩州都监周信,把军兵团团摆定,死命抵住垓心里,看见那酆美来,便接入阵内,问“枢相在那里?”酆美道:“只在前面山坡上,专等你这枝军马去救护杀出来。事不宜迟,火速便起。”周

信听说罢,便教传令,马步军兵,都要相顾,休失队伍,齐心并力。二员大将当先,众军助喊,杀奔山坡边来。行不到一箭之地,刺斜里一枝军到,酆美舞刀,迳出迎敌,认得是睢州都监段鹏举,三个都相见了,合兵一处,杀到山坡下,毕胜下坡迎接上去,见了童贯,一处商议道:“今晚便杀出去好?却捱到来朝去好

?”酆美道:“我四人死保枢相,只就今晚杀透重围出去,可脱贼寇。”看看近夜,只听得四边喊声不绝,金鼓乱鸣。约有二更时候,星月光亮,酆美当先,众军官簇拥童贯在中间,一齐并力,杀下山坡来。只听得四下里乱叫道:“不要走了童贯!”众官军只望正南路冲杀过来。看看混战到四更左右,杀出垓心,童贯在马上以手加额,顶礼天地神明道:“惭愧!脱得这场大难!”催赶出界,奔济州去。却才欢喜未尽,只见前面山坡边一带火把,不计其数;背後喊声又起,火把光中两条好汉,捻著两口朴刀,引出一员骑白马的英雄大将,在马上横著一条点gang枪——正是玉麒麟卢俊义。马前这两个使朴刀的好汉:一个是病关索杨雄,一个是拚命三郎石秀,引著三千余人,抖搜精神,拦住去路。卢俊义在马上大喝道:“童贯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童贯听得,对众道:“前有伏兵,後有追兵,似此如之奈何?”酆美道:“小将舍条性命,以报枢相,汝等众官,紧保枢相,夺路望济州去,我自战住此贼。”酆美拍马舞刀,直奔卢俊义。两马相交,不到数合,被卢俊义把枪只一逼,逼过大刀,抢入身去,劈腰提住,一脚蹬开战马,把酆美活捉去了。杨雄,石秀便来接应,众军齐上,横拖倒拽捉去了。毕胜和周信、段鹏举舍命保童贯,冲杀拦路军兵,且战且走;背後卢俊义赶来,童贯败军,忙忙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天晓脱得追兵,望济州来。正走之间,前面山坡背後又冲出一队步军来,那军都是铁掩心甲,绛红罗头巾,当先四员步军头领:李逵轮两把板斧,鲍旭仗一口宝剑,项充、李衮各舞蛮牌遮护,却似一团火块,从地皮上滚将来,杀得官军四分五落而走。童贯与众将且战且走,只逃性命。李逵直砍入马军队里,把段鹏举马脚砍翻,掀将下来,就势一斧,劈开脑袋;再复一斧,砍断咽喉,眼见得段鹏举不活了。 且说败残官军将次捱到济州,真乃是头盔斜掩耳,护项半兜腮。马步三军没了气力,人困马乏。奔到一条溪边,军马都且去吃水,只听得对溪一声炮响,箭矢如飞蝗一般射将过来。官军急上溪岸,去树林边转出一彪军马来。乃没羽箭张清和龚旺、丁得孙带领三百余骁骑马军。都是铜铃面具,雉尾红缨,轻弓短箭,绣旗花枪。三将为头直冲将来。嵩州都监周信见张清军马少,便来迎敌;毕胜保著童贯而走。周信纵马ting枪来迎,只见张清左手纳住枪,右手似招宝七郎之形,口中喝一声道:“著!”去周信鼻凹上只一石子打中,翻身落马;龚旺、丁得孙傍边飞马来相助,将那两条叉戳定咽喉,好似霜摧边地草,雨打上林花,周信死於马下。童贯止和毕胜逃命,不敢入济州,引了败残军马,连夜投东京去了,於路收拾逃难军马下寨。

原来宋江有仁有德,素怀归顺之心,不肯尽情追杀;惟恐众将不舍,要追童贯,火急差戴宗传下将令,遍告众头领:收拾各路军马步卒,都回山寨请功。各处鸣金收军而回,鞍上将都敲金镫,步下卒齐唱凯歌,纷纷尽入梁山泊,个个同回宛子城。宋江、吴用、公孙胜先到水浒寨中,忠义堂上坐下,令裴宣验看各人功赏。卢俊义活捉酆美,解上寨来,跪在堂前。宋江自解其缚,请入堂内上坐,亲自捧杯陪话,奉酒压惊。众头领都到堂上,是日杀牛宰马,重赏三军,留酆美住了两日,备办鞍马,送下山去。酆美大喜。宋江陪话道:“将军:阵前阵後,冒渎威严,切乞恕罪。宋江等本无异心,只要归顺朝廷,与国家出力,被这不公不法之人逼得如此,望将军回朝,善言解救。倘得他日重见恩光,生死不忘大德。”酆美拜谢不杀之恩,登程下山。宋江令人直送出界回京,不在话下。

宋江回到忠义堂上,再与吴用等众头领商量。原来今次用此十面埋伏之计,都是吴用机谋布置,杀得童贯胆寒心碎,梦里也怕,大军三停折了二停。吴用道:“童贯回到京师,奏了官家,如何不再起兵来!必得一人直投东京,探听虚实,回报山寨,预作准备。”宋江道:“军师此论,正合吾心。你弟兄中,不知那个敢去?”只见坐次之中一个人应道:“兄弟愿往。”众人看了,都道:“须是他去,必干大事。”不是这个人去,有分教:重施谋略,再败官军;冲阵马亡青嶂下,戏波船陷绿蒲中。毕竟梁山泊是谁人前去打听,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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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十节度议取梁山泊 宋公明一败高太尉

第七十八回十节度议取梁山泊宋公明一败高太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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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梁山泊好汉,自从两赢童贯之後,宋江、吴用商议,必用著一个人,去东京探听消息虚实,上山回报,预先准备军马交锋。言之未绝,只见神行太保戴宗道:“小弟愿往。”宋江道:“探听军情,多亏煞兄弟一个。虽然贤弟去得,必须也用一个相帮去最好。”李逵便道:“兄弟帮哥哥去走一遭。”宋江笑道:“你便是那个不惹事的黑旋风!”李逵道:“今番去时,不惹事便了。”宋江喝退,一壁再问:“有那个兄弟敢去走一遭?”“赤发鬼”刘唐禀道:“小弟帮戴宗哥哥去如何?”宋江大喜道:“好!”当日两个收拾了行装,便下山去。

且不说戴宗,刘唐来东京打听消息,却说童贯和毕胜沿路收聚得败残军马四万余人,比到东京,於路教众多管军的头领,各自部领所属军马,回营寨去了,只带御营军马入城来。童贯卸了戎装衣甲,迳投高太尉府中去商议。两个见了,各叙礼罢,请入後堂深处坐定。童贯把大折两阵,结果了八路军官,并许多军马,酆美又被活捉去了,似此如之奈何,一一都告诉了。高太尉道:“枢相不要烦恼,这件事只瞒了今上天子便了,谁敢胡奏!我和你去告禀太师,再作个道理。”童贯和高俅上了马,迳投蔡太师府内来。已有报知童枢密回了,蔡京料道不胜,又听得和高俅同来,蔡京教唤入书院来厮见。童贯拜了太师,泪如雨下。蔡京道:“且休烦恼,我备知你折了军马之事。”高俅道:“贼居水泊,非船不能征进,枢密只以马步军征剿,因此失利,中贼诡计。”童贯诉说折兵败阵之事,蔡京道:“你折了许多军马,费了许多钱粮,又折了八路军官,这事怎敢教圣上得知!”童贯再拜道:“望乞太师遮盖,救命则个!”蔡京道:“明日只奏道天气暑热,军士不服水土,权且罢战退兵。倘或震怒说道:‘似此心腹大患,不去剿灭,後必为殃。’如此时,恁众官却怎地回答。”高俅道:“非是高俅夸口,若还太师肯保高俅领兵亲去那里征讨,一鼓可平。”蔡京道:“若得太尉肯自去,可知是好,明日便当保奏太尉为帅。”高俅又禀道:“只有一件,须得圣旨任便起军,并随造船只;或是拘刷原用官船民船,或备官价,收买木料,打造战船;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方可指日成功。”蔡京道:“这事容易。”正话间,门吏报道:“酆美回来了。”童贯大喜。太师教唤进进来,问其缘故。酆美拜罢,叙说宋江但是活捉上山去的,尽数放回,不肯杀害,又与盘缠,令回乡里,因此小将得见钧颜。高俅道:“这是贼人诡计,故意慢我国家。今後不点近处军马,直去山东,河北拣选得用的人,跟高俅去。”蔡京道:“既然如此计议定了,来日内里相见,面奏天子。”各自回府去了。

次日五更三点,都在侍班阁子里相聚。朝鼓响时,各依品从,分列丹墀,拜舞起居已毕,文武分班,列於玉阶之下,只见蔡太师出班奏道:“昨遣枢密使童贯统率大军,进征梁山泊草寇,近因炎热,军马不服水土,抑且贼居去水洼,非船不行,马步军兵,急不能进,因此权且罢战,各回营寨暂歇,别候圣旨。”天子乃云:“似此炎热,再不复去矣!”蔡京奏道:“童贯可於泰乙宫听罪,别令一人为帅,再去征伐,乞请圣旨。”天子曰:“此寇乃是心腹大患,不可不除,谁与寡人分忧?”高俅出班奏曰:“微臣不材,愿效犬马之劳,去征剿此寇,伏取圣旨。”天子云:“既然卿肯与寡人分忧,任卿择选军马。”高俅又奏:“梁山泊方圆八百余里,非仗舟船,不能前进,臣乞圣旨,於梁山泊近处,采伐木植,督工匠造船,或用官钱收买民船,以为战伐之用。”天子曰:“委卿执掌,从卿处置,可

行即行,慎勿害民。”高俅奏道:“微臣安敢!只容宽限,以图成功。”天子令取锦袍金甲,赐与高俅,另选吉日出师。

当日百官朝退,童贯,高俅送太师到府,便唤中书省关房掾史,传奉圣旨,定夺拨军。高太尉道:“前者有十节度使,多曾与国家建功,或征鬼方,或伐西夏,并金辽等处,武艺精熟,请降钧帖,差拨为将。”蔡太师依允,便发十道扎付文书,仰各部领所属精兵一万,前赴济州取齐,听候调用。十个节度使非同小可,每人领军一万。那十路军马:

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

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

京北弘农节度使王文德

颖州汝南节度使梅展

中山安平节度使张开

江夏零陵节度使杨温

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

陇西汉阳节度使李从吉

琅琊彭城节度使项元镇

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

原来这十路军马,都是曾经训练精兵,更兼这十节度使,旧日都是绿林丛中出身,後来受了招安,直做到许大官职,都是精锐勇猛之人,非是一时建了些少功名。当日中书省定了程限,发十道公文,要这十路军马如期都到济州,迟慢者定依军令处置。金陵建康府有一枝水军,为头统制官,唤做刘梦龙。那人初生

之时,其母梦见一条黑龙飞入腹中,感而遂生;及至长大,善知水性,曾在西川峡江讨贼有功,升做军官都统制,统领一万五千水军,阵船五百只,守住江南。高太尉要取这枝水军并船只星夜前来听调,又差一个心腹人,唤做牛邦喜,也做到步军校尉,教他去沿江上下并一应河道内拘刷船只,都要来济州取齐,交割调

用。高太尉帐前牙将极多,於内两个最了得:一个唤做党世英,一个唤做党世雄。弟兄二人,现做统制官,各有万夫不当之勇。高太尉又去御营内选拨精兵一万五千,通共各处军马一十三万,先於诸路差官供送粮草,沿途交纳。高太尉连日整顿衣甲,制造旌旗,未及登程。

却说戴宗,刘唐在东京住了几日,打探得备细消息,星夜回还山寨,报说此事。宋江听得高太尉亲自领兵,调天下军马一十三万,十节度使统领前来,心中惊恐,便和吴用商议。吴用道:“仁兄勿忧,小生也久闻这十节度的名,多与朝廷建功,只是当初无他的敌手,以此只显他的豪杰。如今放著这一班好弟兄,如狼似虎的人,那十节度已是过时的人了,兄长何足惧哉!比及他十路军来,先教他吃我一惊。”宋江道:“军师如何惊他?”吴用道:“他十路军马都到济州取齐,我这里先差两个快厮杀的,去济州相近,接著来军,先杀一阵——这是报信与高俅知道。”宋江道:“叫谁去好?”吴用道:“差‘没羽箭’张清,‘双枪将’董平;此二人可去。”宋江差二将各带一千马军,前去巡哨济州,相迎截杀各路军马;又拨水军头领,准备泊子里夺船。山寨中头领预先调拨已定。

再说高太尉在京师俄延了二十余日,天子降诏,催促起军,高俅先发御营军马出城,又选教坊司歌儿舞女三十余人,随军消遣。至日祭旗,辞驾登程,却好一月光景。时值初秋天气,大小官员都在长亭饯别。高太尉戎装披挂,骑一匹金鞍战马,前面摆著五匹玉辔雕鞍从马,左右两边,排著党世英,党世雄弟兄两个,背後许多殿帅统制官,统军提辖,兵马防备团练等官,参随在後。

那高太尉部领大军出城,来到长亭前下马,与众官作别,饮罢饯行酒,攀鞍上马,登程望济州进发。於路上纵容军士,尽去村中纵横掳掠,黎民受害,非止一端。

却说十路军马陆续都到济州,有节度使王文德领著京兆等处一路军马,星夜奔济州来,离州尚有四十余里。当日催动人马,赶到一个去处,地名凤尾坡,坡下一座大林。前军却好抹过林子,只听得一棒锣声响处,林子背後山坡脚边转出一彪军马来,当先一将拦路。那员将顶盔挂甲,插箭弯弓,去那弓袋箭壶内侧

插著小小两面黄旗,旗上各有五个金字写道:“英雄双枪将,FengLiu万户侯”两手执两杆gang枪。

董平勒定战马,截住大路喝道:“来的是那里兵马?不早早下马受缚,更待何时?”这王文德兜住马,呵呵大笑道:“瓶儿罐儿也有两个耳朵,你须曾闻我等十节度使累建大功,名扬天下!不识我大将王文德麽?”董平大笑,喝道:“只你便是杀晚爷的大顽。”王文德听了大怒,骂道:“反国草寇,怎敢辱吾!”拍马ting枪,直取董平,董平也ting双枪来迎。两将战到三十合,不分胜败。王文德料道赢不得董平,喝一声“少歇再战”,各归本阵。王文德吩咐众军,休要恋战,直冲过去。王文德在前,三军在後,大发声喊,杀将过去。董平後面引军追赶,将过林子,正走之间,前面又冲出一彪军马来。为首一员上将,正是没羽箭张清,在马上大喝一声:“休走!”手中拈定一个石子打将来,望王文德头上便著。急待躲时,石子打中盔顶,王文德伏鞍而走,跑马奔逃。两将赶来,看看赶上,只见侧首冲过一队军来。王文德看时,却是一般的节度使杨温军马,齐来救应。董平、张清不敢来追,自回去了。

两路军马同入济州歇定,太守张叔夜接待各路军马。数日之间,前路报来,高太尉大军到了,十节度出城迎接,都相见了太尉,一齐护送入城,把州衙权为帅府,安歇下了。高太尉传下号令,教十路军马,都向城外屯驻,候刘梦龙水军到来,一同进发。这十路军马,各自下寨,近山砍伐木植,人家搬掳门梁,搭盖窝铺,十分害民。高太尉自在城中帅府内,定夺征进人马:无银两使用者,都克头哨出阵交锋;有银两者,留在中军,虚功滥报。似此奸弊,非止一端。

高太尉在济州不过一二日,刘梦龙战船到了,参谒帅府礼毕,高俅随即便唤十节度使都到厅前,共议良策。王焕等禀复道:“太尉先教马步军去探路,引贼出战,然後却调水路战船,去劫贼巢,令其两下不能相顾,可获群贼矣!”高太尉从其所言。当时分拨王焕、徐京为前部先锋,王文德、梅展为合後,张开、杨温为左军,韩存保、李从吉为右军,项元镇、荆忠为前後救应使,党世雄引领三千精兵,上船协助刘梦龙水军船只,就行监战。诸军尽皆得令,整束了三日,请高太尉看阅诸路军马。高太尉亲自出城,一一点看了,便遣大小三军,并水军,一齐进发,迳望梁山泊来。

且说董平、张清回寨,说知备细,宋江与众头领统率大军,下山不远,早见官军到来。前军射住阵脚,两边拒定人马,只见先锋王焕出阵,使一条长qiang,在马上厉声高叫:“无端草寇,该死村夫,认得大将王焕麽?”对阵绣旗开处,宋江亲自出马,与王焕声喏道:“王节度,你年纪高大了,不堪与国家出力,当枪对敌,恐有些一差二误,枉送了你一世清名。回去罢!另教年纪小的出来战。”王焕听得大怒,骂道:“你这厮是个文面俗吏,安敢抗拒天兵!”宋江答道:“王节度,你休逞好手,我这一班儿替天行道的好汉,不到得输与你!”王焕便ting枪戳将过来。宋江马後,早有一将,鸾铃响处,ting枪出阵。宋江看时,却是“豹子头”林冲来战王焕。两马相交,众军助喊,高太尉自临阵前,勒住马看。只听得两军呐喊喝采,果是马军踏镫耸身看,步卒掀盔举眼观。

约有七八十合,不分胜败。两边各自鸣金,二将分开,各归本阵。 只见节度使荆忠到前军,马上欠身,禀覆高太尉道:“小将愿与贼人决一阵,乞请钧旨。”高太尉便教荆忠出马交战。宋江马後鸾铃响处,呼延灼来迎。荆忠使一口大杆刀,骑一匹瓜黄马,二将交锋,约二十合,被呼延灼卖个破绽,隔过大刀,顺手提起钢鞭来,只一下,打个衬手,正著荆忠脑袋,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死於马下。 高俅看见折了一个节度使,火急便差项元镇。骤马ting枪,飞出阵前,大喝:“草贼敢战吾麽?”宋江马後,“双枪将”董平撞出阵前,来战项元镇。两个战不到十合,项元镇霍地勒回马,拖了枪便走。董平拍马去赶,项元镇不入阵去,绕著阵脚,落荒而走。董平飞马去追,项元镇带住枪,左手拈弓,右手搭箭,拽满弓,翻身背射一箭。董平听得弓弦响,将手去隔,一箭正中右臂,弃了枪,拨回马便走。项元镇挂著弓,捻著箭,倒赶将来。呼延灼,林冲见了,两骑马各出,救得董平归阵。高太尉指挥大军混战,宋江先教救了董平回山,後面军马,遮拦不住,都四散奔走。高太尉直赶到水边,却调人去接应水路船只。

且说刘梦龙和党世雄布领水军,乘驾船只,迤逦前投梁山泊深处来,只见茫茫荡荡,尽是芦苇蒹葭,密密遮定港汊。这里官船,樯篙不断,相连十余里水面。正行之间,只听得山坡上一声炮响,四面八方,小船齐出,那官船上军士,先有五分惧怯,看了这等芦苇深处,尽皆慌了;怎禁得芦苇里面埋伏著小船,齐出冲断大队!官船前後不相救应,大半官军,弃船而走。梁山泊好汉,看见官军阵脚乱了,一齐鸣鼓摇船,直冲上来。

刘梦龙和党世雄急回船时,原来经过的浅港内,都被梁山泊好汉用小船装载柴草,砍伐山中木植,填塞断了,那橹桨竟摇不动。众多军卒,尽弃了船只下水。刘梦龙脱下戎装披挂,爬过水岸,拣小路走了。这党世雄不肯弃船,只顾叫水军寻港汊深处摇去,不到二里,只见前面三只小船,船上是阮氏三雄,各人手执蓼叶枪,挨近船边来,众多驾船军士,都跳下水里去了。党世雄自持铁搠,立在船头上,与阮小二交锋,阮小二也跳下水里去,阮小五,阮小七两个逼近身来。党世雄见不是头,撇了铁搠,也跳下水里去了。见水底下钻出船火儿张横来,一手揪住头发,一手提定腰胯,滴溜溜丢上芦苇根头;先有十数个小喽罗躲在那里,铙套索搭住,活捉上水浒寨来。

却说高太尉见水面上船只,都纷纷滚滚,乱投山边去了,船上缚著的,尽是刘梦龙水军手旗号,情知水路里又折了一阵,忙传军令,且教收兵,回济州去,别作道理。五军比及要退,又值天晚,只听得四下里火炮不住价响,宋江军马,不知几路杀将来。高太尉只叫得苦了也。正是:阴陵失路逢神弩,赤壁鏖兵遇怪风。毕竟高太尉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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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回 刘唐放火烧战船 宋江两败高太尉

第七十九回刘唐放火烧战船宋江两败高太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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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下高太尉望见水路军士,情知不济,正欲回军,只听得四边炮响,急收聚众将,夺路而走。原来梁山泊只把号炮四下里施放,却无伏兵,只吓得高太尉心惊胆战,鼠窜狼奔,连夜收军回济州。计点步军,折陷不多;水军折其大半,战船没一只回来;刘梦龙逃难得回;军士会水的,逃得性命,不会水的,都死在水中。高太尉军威折挫,锐气摧残,且向城中屯驻军马,等候牛邦喜拘刷船到;再差人公文去催,不论是何船只,堪中的尽数拘拿,解赴济州,整顿征进。

却说水浒寨中,宋江先和董平上山,拔了剑矢,唤神医安道全用药调治。安道全使金疮药敷住疮口,在寨中养病。吴用收住众头领上山,水军头领张横,解党世雄到忠义堂上请功。宋江教且押去後寨软监著,将夺到的船只,尽数都收入水寨,分派与各头领去了。

再说高太尉在济州城中,会集诸将,商议收剿梁山之策,数内上党节度使徐京禀道:“徐某幼年游历江湖,使枪卖药之时,曾与一人交游。那人深通韬略,善晓兵机,有孙吴之才调,诸葛之智谋,姓闻名焕章,现在东京城外安仁村教学。若得此人来为参谋,可以敌吴用之诡计。”高太尉听说,便差首将一员,带缎疋鞍马,星夜回东京,礼请这教村学秀才闻焕章来,为军前参谋;便要早赴济州,一同参赞军务。那员首将回京去,不得三五日,城外报来,宋江军马,直到城边搦战。高太尉听了大怒,随即点就本部军兵,出城迎敌,就令各寨节度使同出交锋。

却说宋江军马见高太尉提兵至近,急忙退十五里外平川旷野之地。高太尉引军赶去,宋江兵马已向山坡边摆成阵势,红旗队里,捧出一员猛将,号旗上写得分明,乃是双鞭呼延灼。兜住马,横著枪,立在阵前。高太尉看见道:“这厮便是统领连环马时,背反朝廷的。”便差云中节度使韩存保出马迎敌。这韩存保善使一枝方天画戟。两个在阵前,更不打话,一个使戟去搠,一个用枪来迎。两个战到五十余合,呼延灼卖个破绽,闪出去,拍著马,望山坡下便走。韩存保紧要干功,跑著马赶来。八个马蹄翻盏撒钹相似,约赶过五七里无人之处,看看赶上,呼延灼勒回马,带转枪,舞起双鞭来迎。两个又斗十数合之上,用双鞭分开画戟,回马又走。

韩存保寻思,这厮枪又赢不得我,鞭又赢不得我,我不就这里赶上,活拿这贼,更待何时!抢将近来,赶转一个山嘴,有两条路,竟不知呼延灼何处去了。韩存保勒马上坡来望时,只见呼延灼顺著一条溪走。存保大叫:“泼贼,你走那里去!快下马来受降,饶你命!”呼延灼不走,却大骂存保。韩存保却大宽转来抄呼延灼後路。两个却好在溪边相迎著。一边是山,一边是溪,只中间一条路,两匹马盘旋不得。呼延灼道:“你不降我,更待何时!”韩存保道:“你是我手里败将,倒要我降你。”呼延灼道:“我漏你到这里,正要活捉你。你性命只在顷刻!”韩存保道:“我正来活捉你!”两个旧气又起。韩存保ting著长戟,望呼延灼前心两胁软肚上,雨点般搠将来。呼延灼用枪左拨右逼,泼风般搠入去。

两个又战了三十来合。正斗到浓深处,韩存保一戟,望呼延灼软胁搠来,呼延灼一枪,望韩存保前心刺去。两个各把身躯一闪,两般军器,都从胁下搠来。呼延灼挟住韩存保戟杆,韩存保扭住呼延灼枪杆;两个都在马上,你扯我拽,挟住腰胯,用力相争。韩存保的马,後蹄先塌下溪里去了,呼延灼连人和马,也拽下溪里去了。两个在水中扭做一块。那两匹马溅起水来,一人一身水。呼延灼弃了手里的枪,挟住他的戟杆,急去掣鞭时,韩存保也撇了他的枪杆,双手按住呼延灼两条臂;你掀我扯,两个都滚下水去。那两匹马迸星也似跑上岸来,望山边去了。两个在溪水中都滚没了军器,头上戴的盔没了,身上衣甲飘零,两个只把空拳来在水中厮打,一递一拳,正在水深里,又拖上浅水里来。正解拆不开,岸上一彪军马赶到,为头的是没羽箭张清。众人下手,活了韩存保。差人急去寻那走了的两匹战马,只见那马却听得马嘶人喊,也跑回来寻队,因此收住。又去溪中捞起军器,还了呼延灼,带shi上马,却把韩存保背剪缚在马上,一齐都奔峪口。

只见前面一彪军马,来寻韩存保,两家却好当住。为头两员节度使:一个是梅展,一个是张开。因见水渌渌地马上缚著韩存保,梅展大怒,舞三尖两刃刀,直取张清。交马不到三合,张清便走,梅展赶来,张清轻舒猿臂,款扭狼腰,只一石子飞来,正打中梅展额角,鲜血迸流,撇了手中刀,双手掩面。张清急便回马,却被张开搭上箭,拽满弓,一箭射来,张清把马头一提,正射中马眼,那马便倒。张清跳在一边,捻著枪便来步战。那张清原来只有飞石打将的本身,枪法上却慢。张开先救了梅展,次後来战张清。马上这条枪,神出鬼没,张清只办得架隔。遮拦不住,拖了枪,便走入马军队里躲闪。张开枪马到处,杀得五六十

马军,四分五落,再夺得韩存保。却待回来,只见喊声大举,峪口两彪军到:一队是霹雳火秦明,一队是大刀关胜,两个猛将杀来。张开只保得梅展走了,众军两路杀入来,又夺了韩存保。张清抢了一匹马,呼延灼使尽气力,只好众厮杀,一齐掩击到官军队前,乘势冲动,退回济州。梁山泊军马也不追赶,只将韩存保连夜解上山寨来。

宋江等坐在忠义堂上,见缚到韩存保来,喝退军士,亲解其索,请坐厅上,殷勤相待。韩存保感激无地,就请出党世雄相见,一同管待。宋江道:“二位将军,切勿相疑,宋江等并无异心,只被滥官污吏,逼得如此。若蒙朝廷赦罪招安,情愿与国家出力。”韩存保道:“前者陈太尉来山招安,如何不乘机会去邪归正?”宋江答道:“便是朝廷诏书,写得不明,更兼用村醪倒换御酒,因此弟兄众人,心皆不伏。那两个张干办,李虞候,擅作威福,耻辱众将……”韩存保道:“只因中间无好人维持,误了国家大事。”宋江设筵管待已了,次日,具备鞍马,送出谷口。这两个在路上说宋江许多好处,回到济州城外,却好晚了。次早入城,来见高太尉,说宋江把二将放回之事。高俅大怒道:“这是贼人诡计,慢我军心。你这二人,有何面目见吾!左右与我推出,斩讫报来!”王焕等众官都跪下告道:“非干此二人之事,乃是宋江,吴用之计。若斩此二人,反被贼人耻笑。”高太尉被众人苦告,饶了两个性命,削去本身职事,发回东京泰乙宫听罪。

原来这韩存保是韩忠彦的侄儿。忠彦乃是国老太师,朝廷官员,多有出他门下。有个门馆教授,姓郑名居忠,原是韩忠彦举的人,见任御史大夫。韩存保把上件事告诉他;居忠上轿,带了存保来见尚书余深,同议此事。余深道:“须是禀得太师,方可面奏。”二人来见蔡京说:“宋江本无异心,只望朝廷招安。”蔡京道:“前者毁诏谤上,如此无礼,不可招安,只可剿捕!”二人禀说:“前番招安,惜为去人,不布朝德意,用心抚恤;不用嘉言,专说利害,以此不能成事。”蔡京方允。约至次日早朝,道君天子升殿,蔡京奏准再降诏书,令人招安。天子曰:“现今高太尉使人来请安仁村闻焕章为参谋,早赴军前委用,就差此人伴使前去。如肯来降,悉免本罪;如仍不伏,就著高俅定限,日下剿捕尽绝还京。”蔡太师写成草诏,一面取闻焕章赴省筵宴。原来这闻焕章是有名文士,朝廷大臣,多有知识的,俱备酒食迎接。席终各散,一边收拾起行。 且不说闻焕章同天使出京,却说高太尉在济州心中烦恼。门吏报道:“牛邦喜到来!”高太尉便教唤进,拜罢问道:“船只如何?”邦喜禀道:“於路拘刷得大小船一千五百余只,都到闸下。”太尉大喜。赏了牛邦喜,便传号令,教把船都放入阔港,每三只一排钉住,上用板铺,船尾用铁环锁定;盖数发步军上船,其余马军,近水护送船只。比及编排得军士上船,训练得熟,已得半月之久,梁山泊尽都知了。吴用唤刘唐受计,掌管水路建功。众多水军头领,各各准备小船,船头上排排钉住铁叶,船舱里装载芦苇乾柴,柴中灌著硫黄焰硝引火之物,屯住在小港内。却教炮手凌振,於四望高山上,放炮为号;又於水边树木丛杂之处,都缚旌旗於树上,每一处设金鼓火炮,虚屯人马,假设营垒,请公孙胜作法祭风。旱地上分三队军马接应。

却说高太尉在济州催起军马,水路统军,却是牛邦喜,又同刘梦龙并党世英这三个掌管。高太尉披挂了,发三通擂鼓,水港里船开,旱路上马发,船行似箭,马去如飞,杀奔梁山泊来。先说水路里船只,连篙不断,金鼓齐鸣,迤逦杀入梁山泊深处,并不见一只船,看看渐近金沙滩,只见荷花荡里,两只打鱼船,每只船上只两个人,拍手大笑。头船上刘梦龙便叫放箭乱射,渔人都跳下水底去了。刘梦龙急催动战船,渐近金沙滩头。一带阴阴的都是细柳,柳树上拴著两头黄牛,绿莎草上睡著三四个牧童,远远地又有一个牧童,倒骑著一头黄牛,口中呜呜咽咽吹著一管笛子来。刘梦龙便教先锋悍勇的首先登岸。那几个牧童跳起来,呵呵大笑,尽穿入柳阴深处去了。

前阵五七百人抢上岸去。那柳阴树中,一声炮响,两边战鼓齐鸣:左边就冲出一队红甲军,为头是“霹雳火”秦明;右边冲出一队黑甲军,为头是“双鞭”呼延灼,各带五百军马,截出水边。刘梦龙急招呼军士下船时,已折了大半军校。牛邦喜听得前军喊起,便教後船且退。只听得山上连珠炮响,芦苇中飕飕有声,却是公孙胜披发仗剑,踏罡布斗,在山顶上祭风。初时穿林透树,次後走石飞砂,须臾白浪掀天,顷刻黑云覆地,红日无光,狂风大作。刘梦龙急教棹船回时,只见芦苇丛中,藕花深处,小港狭汊,都棹出小船来,钻入大船队里。鼓声响处,一齐点著火把,霎时间,大火竟起,烈焰飞天,四分五落,都穿在大船内。前後官船,一齐烧著。

刘梦龙见满港火飞,战船都烧著了,只得弃了头盔衣甲跳下水去,又不敢傍岸,拣港深水阔处,赴将开去逃命。芦林里面一个人,独驾著小船,直迎将来,刘梦龙便钻入水底下去了。却好有一个人拦腰抱住,拖上船来。驾船的是“出洞蛟”童威,拦腰抱的是“混江龙”李俊。却说牛邦喜见四下官船队里火著,也弃了戎装披挂,却待下水,船梢上钻起一个人来,拿著铙钩,劈头搭住,倒拖下水里去。那人是“船火儿”张横。这梁山泊内杀得尸横水面,血溅波心,焦头烂额者,不计其数。只有党世英摇著小船,正走之间,芦林两边,弩箭弓矢齐发,射死水中。众多军卒,会水的逃得性命回去;不会水的,尽皆死;生擒活捉者,都解投大寨。李俊捉得刘梦龙,张横捉得牛邦喜,欲待解上山寨,惟恐宋江又放了。两个好汉自商量,把这二人,就路边结果了性命,割下首级,送上山来。

再说高太尉引领军马在水边策应,只听得连珠炮响,鼓声不绝,料道是水面上厮杀,骤著马,前来靠山临水探望。只见纷纷军士,都从水里逃命,爬上岸来。高俅认得是自家军校,问其缘故,说被放火烧尽船只,俱各不知所在。高太尉听了,心内越慌。但望见喊声不断,黑烟满空,急引军回旧路时,山前鼓声响处,冲出一队马军,拦路当先。急先锋索超,轮起开山大斧,骤马抢近前来。高太尉身边节度使王焕,ting枪便出,与索超交战。不到五合,索超拨回马便走。高太尉引军追赶,转过山嘴,早不见了索超。正走间,背後豹子头林冲,引军赶来,又杀一阵。再走不过六七里,又是“青面兽”杨志,引军赶来,又杀一阵。又奔不到八九里,背後“美髯公”朱仝赶上来,又杀一阵。这是吴用使的追赶之计:不去前面拦截,只在背後赶杀——败军无心恋战,只顾奔走,救护不得後军。因此高太尉被赶得慌,飞奔济州,比及入得城时,已自三更。又听得城外寨中火起,喊声不绝,原来被石秀,杨雄埋伏下五百步军,放了三五把火,潜地去了。惊得高太尉魂不附体,连使人探视,回报去了,方才放心。整点军马,折其大半。

高俅正在忧闷间,远探报道:“天使到来。”高俅遂引军马,并节度使出城迎接,见了天使,就说降诏招安一事。都与闻焕章参谋使相见了,同进城中帅府商议。高太尉先讨抄白备照观看。待不招安来,又连折了两阵,拘刷得许多船只,又被尽行烧毁;待要招安来,恰又羞回京师;心下踌躇,数日主张不定。不想济州有一个老吏,姓王名瑾,那人平生克毒,人尽呼为“剜心王”却是济州府拨在帅府供给的吏员。因见了诏书抄白,更打听得高太尉心内迟疑不决,遂来帅府,呈献利便事件,禀说:“贵人不必沉吟,小吏看见诏上已有活路:这个写草诏的翰林待诏,必与贵人好,先开下一个後门了。”高太尉见说大惊,便问道:“你怎见得先开下後门?”王瑾禀道:“诏书上最要紧是中间一行。道是:‘除宋江卢俊义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此一句是囫囵话。如今开读时,却分作两句读,将‘除宋江’另做一句,‘卢俊义大小人众,所犯过恶,并与赦免’,另做一句;赚他漏到城里,捉下为头宋江一个,把来杀了,却将他手下众人,尽数拆散,分调开去。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但没了宋江,其余的做得甚用?此论不知恩相意下若何?”

高俅大喜,随即升王瑾为帅府长史,便请闻参谋说知此事。闻焕章谏道:“堂堂天使,只可以正理相待,不可行诡诈於人。倘或宋江以下有智谋之人识破,翻变起来,深为未便。”高太尉道:“非也!自古兵书有云:‘兵行诡道。’岂可用得正大?”闻参谋道:“然虽兵行诡道,这一事是圣旨,乃以取信天下。

自古王言如纶如,因此号为玉音,不可移改。今若如此,後有知者,难以此为准信。”高太尉道:“且顾眼下,却又理会。”遂不听闻焕章之言。先遣一人往梁山泊报知,令宋江等全夥,前来济州城下,听天子诏书,赦免罪犯。

却说宋江又赢了高太尉这一阵。烧了的船,令小校搬运做柴,不曾烧的,拘收入水寨。但是活捉的军将,尽数陆续放回济州。当日宋江与大小头领正在忠义堂上商议,小校报道:“济州府差人上山来报道:‘朝廷特遣天使,颁降诏书,赦罪招安,加官赐爵,特来报喜。’”宋江听罢,喜从天降,笑逐颜开,便叫

请那报事人到堂上问时,那人说道:“朝廷降诏,特来招安。高太尉差小人前来,报请大小头领,都要到济州城下行礼,开读诏书。并无异议,勿请疑惑。”宋江叫请军师商议定了,且取银两缎疋,赏赐来人,先发付回济州去了。

宋江传下号令,大小头领,尽教收拾去听开读诏书。卢俊义道:“兄长且未可性急,诚恐这是高太尉的见识,兄长不宜便去。”宋江道:“你们若如此疑心时,如何能勾归正?还是好歹去走一遭。”吴用笑道:“高俅那厮,被我们杀得胆寒心碎,便有十分的计策,也施展不得。放著众兄弟一班好汉,不要疑心,只顾跟随宋公明哥哥下山。我这里先差李逵,引著樊瑞、鲍旭、项充、李衮,将带步军一千,埋伏在济州东路;再差扈三娘,引著顾大嫂、孙二娘、王矮虎、孙新、张青,将带步军一千,埋伏在济州西路:若听得连珠炮响,杀奔北门来取齐。”吴用分调已定,众头领都下山,只留水军头领看守寨栅。只因高太尉要用诈术,诱引这夥英雄下山,不听闻参谋谏劝,谁想只就济州城下,翻为九里山前。正是:只因一纸君王诏,惹起全班壮士心。毕竟众好汉怎地大闹济州,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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