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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刀》金庸

  萧中慧心头怦怦而跳,一时定不下神来,忽然之间,那边房里兵刃和喝骂声又响了
  起来,砰的一声大响,窗格飞开,一个壮汉手持单刀,从窗中跃出,左手中却抱了个婴
  儿。跟著一个少妇从窗里追了出来,头发散乱,舞刀叫骂:「快还我孩子,你抱他到那
  里去了?」两人一前一後,直冲出店房。萧中慧见那少妇满脸惶恐之情,怒气再也难以
  抑制,心道:「这凶徒抢了她的孩子,如此伤天害理,非伸手管一管不可!」忙回房取
  了双刀,赶将出去。
  远远听见那少妇不住口的叫骂:「快放下孩子,半夜三更的,吓坏他啦!你这千刀万剐
  的恶贼,吓坏了孩子,我……我……」萧中慧寻声急追,那知道这凶徒和少妇的轻身功
  夫均自不弱,直追出里许,眼见二人双刀相交,正自恶斗。那凶徒怀抱孩子,形势不利
  ,当即将孩子放在一块青石之上,挥刀砍杀。萧中慧停步站住,先瞧一瞧那凶徒的武功
  ,但见他被膂力强猛,刀法凶悍,那少妇边打边退,看来转眼间便要伤在他的刀下。萧
  中慧提刀跃出,喝道:「恶贼,还不住手?」右手短刀使个虚式,左手长刀竟刺那凶徒
  的胸膛。
  那少妇见萧中慧杀出,呆了一呆,心疼孩子,忙抢过去抱起。那凶徒举刀一架,问
  道:「你是谁?」萧中慧微微冷笑,道:「打抱不平的姑娘。」挥刀砍出,她除了跟爹
  爹及师兄们过招之外,当真与人动手第一次是对付太岳四侠,第二次便是斗这凶徒了。
  这凶徒的武功可比太岳四侠强得太多,招数变幻,一柄单刀盘旋飞舞,左手不时还击出
  沉雄的掌力。萧中慧叫道:「好恶贼,这麽横!」左手刀著著进攻,蓦地里使个「分花
  拂柳式」,长刀急旋。那凶徒吃了一惊,侧身闪避。萧中慧叫道:「躺下!」短刀斜削
  ,那凶徒左腿上早著。他大吼一声,一足跪倒,兀自举刀齐劈,引得他横刀挡架,一腿
  扫去,将他踢倒在地,跟著短刀又刺他右腿。
  陡然间风声飒然,一刀自後袭到,萧中慧吃了一惊,顾不到伤那凶徒,急忙回刀招
  架,这一回「狮子回首」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当的一声,双刀相交,黑暗中火星飞溅
  。她一看之下,更加惊得呆了,原来在背後偷袭的,竟然是那怀抱孩子的少妇。这少妇
  一刀被她架开,跟著又是一刀。萧中慧识得这一招「夜叉探海」志在伤敌,竟是不顾自
  身安危的拼命打法,当即挥短刀挡过,叫道:「你这女人莫不是疯了?」那少妇道:「
  你才是疯了?」单刀斜闪,溜向萧中慧长刀的刀盘,就势推拨,滑近她的手指。萧中慧
  一惊,见这少妇力气不及那凶徒,但刀法之狡谲,却远有过之。
  这时那凶徒已包扎了腿上伤口,提刀上前夹击,两人一攻一拒,招招狠辣。萧中慧
  暗暗叫苦:「原来这两人设下圈套,故意引我上当。」她刀法虽精,究是少了临敌的经
  历,这时子夜荒坟,受人夹击,不知四下里还伏了多少敌人,不由得心中却自怯了,一
  面打,一面骂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干麽设下这毒计害我?」那凶徒骂道:「谁跟
  你相识了?小贱人,无缘无故的来砍我一刀。」那少妇也喝道:「你到底是什麽路道,
  不问青红皂白便出手伤人。」问那凶徒道:「龙哥,你腿上伤得怎样?」语意之间,极
  是关切。那凶徒道:「他妈的,痛得厉害。」萧中慧奇道:「你们不是存心害我麽?」
  那少妇道:「你到底干什麽的?这麽强凶霸道,自以为武艺高强麽?我瞧也不见得,可
  真是不要脸哪。」萧中慧怒道:「我见你给这凶徒欺侮,好心救你,谁知你们是假装打
  架。」那少妇道:「谁说假装打架?我们夫妇争闹,平常得紧,你多管什麽闲事?」
  萧中慧听得「夫妇争闹」四字,大吃了一惊,结结巴巴的道:「你们…你们是夫妻
  ?」当即向後跃开,脑中一阵混乱。那壮汉道:「怎麽啦?我们一男一女住在一房,又
  生下孩子,难道不是夫妻麽?」萧中慧奇道:「这孩子是你们的儿子?」那少妇道:「
  他是孩子爸爸,我是孩子妈妈,碍著你什麽事了?他叫林玉龙,我叫任飞燕,你还要问
  什麽?」说著气鼓鼓的举刀半空,又要抢上砍落。
  萧中慧道:「你们既是夫妻,怎地又打又骂,又动刀子?」任飞燕冷笑道:「哈哈
  ,大姑娘,等你嫁了男人,那就明白啦。夫妻若是不打架,那还叫什麽夫妻?有道是床
  头打架床尾合,你见过不吵嘴不打架的夫妻没有?」萧中慧脱口而出,说道:「我爹爹
  妈妈就从来不吵嘴不打架。」林玉龙抚著伤腿,骂道:「他妈的,这算什麽夫妻?定然
  路道不正!啊哟,啊哟……」任飞燕听得丈夫呼痛,忙放下孩子,去瞧他伤口,这神情
  半点不假,当真是一对恩爱夫妻。林玉龙兀自喃喃骂道:「他妈的,不拌嘴不动刀子,
  这算是什麽夫妻?」
  萧中慧一怔,心道:「嘿,这可不是骂我爹娘来著!」胸口怒气上冲,又想上前教
  训他,但以一敌二,料想打不过,眼见那婴儿躺在石上,啼哭不止,一转身抱起婴儿,
  飞步便奔。
  任飞燕替丈夫包好伤口,回头却不见了儿子,惊道:「儿子呢?」林玉龙「啊哟」
  一声,跳了起来,说道:「给那贱人抱走啦。」任飞燕道:「你怎不早说?」林玉龙道
  :「你自己抱著的,谁叫你放在地下?」任飞燕大怒,飞身上前,吧的一声,打了他一
  个嘴巴,喝道:「我给你包伤口啊!死人!」林玉龙回了一拳,骂道:「儿子也管不住
  ,谁要你讨好?」任飞燕道:「畜生,快去抢回儿子,回头在跟你算帐。」说著拔步狂
  追。林玉龙道:「不错,抢回儿子要紧。臭婆娘,自己亲生的儿子也管不住,有个屁用
  ?」跟著追了下去。
  萧中慧躲在一株大树背後,按住小孩嘴巴,不让他哭出声来,眼见任林夫妇边骂边
  追,越追越远,心中暗暗好笑,突然间身子一阵热,一惊低头,只见衣衫湿了一大片,
  原来那孩子拉了尿。她好生烦恼,轻轻在孩子身上一拍,骂道:「要拉尿也不说话?」
  那孩子未满周岁,如何会说话?给她这麽一拍,放声大哭起来。萧中慧心下不忍,只得
  「乖孩子、好宝贝」的慢慢哄他。哄了一会,那孩子合眼睡著了。萧中慧见他肥头胖耳
  ,脸色红润,傻里傻气的甚是可爱,不由得颇为喜欢,心想:「去还给她爹爹妈妈吧,
  吓得他们也够了。」眼见这对夫妇双双向北,当下也不回客店,向北追去。
  行了十馀里,天已黎明,那对夫妻始终不见,待得天色大明,到了一座树木茂密的
  林中,鸟名声此起彼和,野花香气扑鼻而至。萧中慧见林中景色清幽,一夜不睡,也真
  倦了,於是捡了一处柔软的草地,以树养神,低头见怀中孩子睡得香甜,过不多时,自
  己竟也睡著了。
  阳光渐烈,树林中浓荫匝地,花香愈深,睡梦中呼听得「威武—信义,威武—信义
  」一阵阵镖局的趟子声远远传来,萧中慧打个呵欠,双眼尚未睁开,却听得那趟子声渐
  渐近了。
  来的正是威信镖局的镖队。
  铁鞭镇八方周威信率领的镖局人众,逦迤将近枣香林,只要过了这座林子,前面到
  洪洞县一直都是阳关大道,眼见红日当空,真是个好天,本来今日说什麽也不会出乱子
  ,可是他心中却不自禁的暗暗发毛。镖队後面那老瞎子的铁杖在地下笃的一声敲,他心
  中便是突的一跳。
  一早起行,那老瞎子便跟在镖队後面,初时大夥儿也不在意,但坐骑和大车赶得快
  了,说也奇怪,那瞎子竟始终跟在後面。周威信觉得有些古怪,向张镖师和詹镖师使个
  眼色,鞭打牲口,急驶疾奔,刹时间将老瞎子抛得老远。他心中一宽。但镖车沈重,奔
  行不快,一会儿便慢了下来。过不多久,笃、笃、笃声隐隐起自身後,这老瞎子居然又
  赶了上来。
  这麽一露功夫,镖队人众无不相顾失色,老瞎子这等轻功,当真厉害之极。镖队一
  慢,那瞎子却也并不追赶向前,铁杖击地,总是笃、笃、笃的,与镖队相距十来丈远。
  眼见前面黑压压的是一片林子,周威信低声道:「张兄弟,大夥儿得留上了神,这
  老瞎子可真有点邪门,江湖上有言道:『念念当如临敌日,心心便似过桥时。』」张镖
  师昨天打跑了太岳四侠,一直飘飘然的自觉英雄了得,听周威信这麽说,心道:「就算
  他轻身功夫不坏,一个老瞎子又怕他何来?我瞧你啊,见了耗子就当是大虫。」弯腰从
  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使出打飞蝗石手法,沉肘扬腕,向那瞎子打了出去。只听得嗤嗤
  声响,石子破空,去势甚急,那瞎子更不抬头,铁杖微抬,当的一声响,将那石子激了
  回来。张镖师叫道:「啊哟!」那石子打中了他额角,鲜血直流。镖队中登时一阵大乱
  。
  张镖师叫道:「贼瞎子,有你没我!」纵马上前,举刀便往瞎子肩头砍了下去。那
  瞎子举杖一格,张镖师手中单刀倒翻上来,只震得手臂酸嘛,虎口隐隐生疼。詹镖师叫
  道:「有强人哪,并肩齐上啊。」众人虽见那瞎子武功高强,但想他终究只是一人,眼
  睛又瞎了,好汉敌不过多,於是刀枪并举,七八名镖师、卫士,将他围在垓心。那瞎子
  毫不在意,铁杖轻挥,东一敲,西一戳,只数合间,已将一名卫士打倒在地。
  周威信远远瞧著,只见这老瞎子出手沉稳,好整以暇,竟似丝毫没将众敌手放在心
  上,蓦地里见他眼皮一翻,一对眸子精光闪烁,竟然不是瞎子,跟著一转身,抬腿将詹
  镖师踢开了个筋斗。周威信大骇,知道这瞎子绝非太岳四侠中的逍遥子可比,却是当真
  身负绝艺的高手,想到自己背上的责任,高叫:「张兄弟,你将这老瞎子拿下了,可别
  伤他性命。我先行一步,咱们洪同县见。」心道:「江湖上有言道:『路逢险处须当避
  ,不是才子莫吟诗。』」双腿一挟,纵马奔向林子。
  刚驰进树林,只见一株大树後刀光闪烁,他是老江湖了,心下暗暗叫苦:「原来那
  瞎子并非独角大盗,这里更伏下了帮手。」当下没命价鞭马向前急驰,只驰出四五丈,
  便见一个人影从树後闪了出来。
  周威信见这人手持单刀,神情凶猛,当下更不打话,手一扬,一枝甩手箭脱手飞出
  ,向那人射去,同时纵骑冲前。那人挥刀格开甩手箭,骂道:「什麽人,乱放暗青子?
  」另一人跟著赶到,喝道:「你有暗青子,我便没有麽?」拉开弹弓,吧吧吧一阵响,
  八九枚连珠弹打了过来,有两枚打在马臀上,那马吃痛,後腿乱跳,登时将周威信掀下
  马来。周威信早已执鞭在手,在地上打个滚,刚跃起身来,吧的一声,手腕上又中一枚
  弹丸,铁鞭拿捏不住,掉在地下。那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抢上,双刀齐落,架在他颈中
  ,一人问道:「你是什麽人?」另一人问道:「干麽乱放暗青子?」先一人又道:「你
  瞧见我的孩子没有?」另一人又问:「有没有见一年轻姑娘走过?」先一人又问:「那
  年轻姑娘有没有抱著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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