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威信一怔,心道:「那有那麽容易之事。」一拉马缰,圈过马头,只见林中奔出
名趟子手来,欢天喜地的叫道:「总镖头,点子走啦,脓包的紧,全不济事。」周威信
喜交集,道:「当真?」趟子手道:「大夥儿一拥而上,奋勇迎敌。那痨病鬼给张镖师
刀,砍得肩头带花,四个人便都跑了。」周威信眼见事情不假,心中大喜,纵马回入林
,说道:「林外有十来个点子埋伏,给我一阵赶杀,通统逃了!」说著这谎话时,不自
脸上微微一红,心道:「江湖上有言道:『做贼的心虚,放屁的脸红。』我可得定下神
,别让人瞧出了破绽。」
张镖师扬著单刀,得意洋洋的道:「什麽太岳四侠,原来是胡吹大气!」众镖子和
卫士纵声大笑。周威信瞧著竖立在地上的那块墓碑,兀自不明所以。忽听得林子後面传
来「唉哟,哎哟」的呻吟之声。周威信道:「是受伤的点子!」众人一阵风般奔了过去
。听那呻吟声是从一片荆棘丛中发出,数十人四下散开,登时将棘丛团团围住。周威信
喝道:「小毛贼,快出来吧!」棘丛中呻吟声却更加响了。周威信手一扬,拍的一声,
一枝甩手箭打了进去。里面那人「啊」的一声惨叫,显已中箭。
两名趟子手齐声欢呼:「打中了!总镖头好箭法!」提刀抢进,将那人揪了出来。
众人一见,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原来那人却是押解镖银的大胖子汪盐商,衣服已给棘刺撕得稀烂。江湖上有言道:
「十个胖子九个富,只怕胖子没屁股。」这个大胖子汪盐商屁股倒是有的,就是屁股上
赫然插了一支甩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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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岳四侠躲在密林之中,眼见威信镖局一行人走得远了,这才出来。花剑影撕下一
块衣襟,给逍遥子裹扎肩头的刀伤。常长风道:「大哥,不碍事吗?」逍遥子道:「没
事,没事!咱们好汉敌不过人多,算不了什麽。」花剑影道:「我早说敌人声势浩大,
很不好斗,二哥偏要出马,累得大哥受了伤。」盖一鸣道:「这批浑人糊涂得紧,听得
咱们太岳四侠响当当的英名居然不退,那有什麽法子?」逍遥子道:「这也怪不得二弟
,要劫宝贝嘛,总得找镖局子下手。」常长风道:「现下怎生是好?咱们两手空空,总
不能去见人啊。」
盖一鸣道:「依我说……」话犹未了,忽得听林外脚步声响,有人自南而北,急奔
而来。盖一鸣探头一望,下垂的眉毛向上一扬,说道:「来的共是两人!这一次咱们两
个服侍一个,管教这两只肥羊走不了!」常长风道:「对!好歹也要弄他几十两银子!
」捧起了墓碑,抱在手里。原来他外号叫作「双长开碑」,便以墓碑作兵器,仗著力大
,端起大石碑当头砸将过去,敌人往往给他吓跑了。至於墓碑是谁的,倒也不拘一格,
顺手牵碑,瞧是那个死人晦气,死後不积德,撞上他老人家罢了。当下四人一打手势,
分别躲在大树之後。
那两人一前一後,奔进林子。前面那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手执单刀,大声喝
骂:「贼婆娘,这麽横,当真要杀人麽?」太岳四侠一怔,瞧後面追来那人却是个少妇
。那女子背上负著个婴儿,手执弹弓,吧吧吧吧,一阵声响,连珠弹猛向那壮汉打去。
那壮汉挥单刀左档右格,却不敢回身砍杀。逍遥子见一男一女互斗,喝道:「来者是谁
?为何动手?」盖一鸣一声口忽哨,四人齐从大树後奔出,喝道:「快快住手。」那壮
汉向前直冲,回头骂道:「贼婆娘,你这般狠毒,我可要手下无情了!」那少妇骂道:
「狗贼!今日不打死你,我任飞燕誓不为人。」
便在此时,太岳四侠已拦在那壮汉身前。少妇任飞燕叫道:「林玉龙,你还不给我
站住?」林玉龙对阻在身前的常长风喝道:「闪开!」头一低,让开身後射来的一枚弹
丸,只听得「哎哟」一声,弹丸恰好打中了常长风鼻子。常长风大怒,骂道:「臭婆娘
!你打中我啦!」任飞燕道:「打了你又怎样?」吧吧两响,两枚弹丸对准了他射出。
常长风高举墓碑,挡了个空,两枚弹丸一中胸口,一中手臂,不由得手臂一酸,墓碑砰
的一响掉在地下,「哎哟」一声,跳将起来,原来墓碑显灵,砸中了他脚趾。
盖一鸣和花剑影见二哥吃亏,齐向任飞燕扑去。任飞燕拉开弹弓,一阵连珠弹打出
。盖一鸣眉心中了一弹,花剑影却被打落了一颗门牙。盖一鸣大叫:「风紧!风紧!」
任飞燕被四人这麽一阻,眼见林玉龙已头也不回的奔出林子,心中大怒,急步抢出
,回首吧的一响,一弹打出,将逍遥子手中的烟管打落在地。这一弹手劲既强,准头更
是奇佳,乃是弹弓术中出名的「回马弹」。任飞燕微微一笑,转头骂道:「林玉龙你这
臭贼,还不给我站住。」只听得林玉龙遥遥叫道:「有种的便跟你大爷真刀真枪战三百
回合,用弹弓赶人,算什麽本事?」
耳听得两人越骂越远,向北追逐而去。花剑影道:「大哥,这林玉龙和任飞燕是什
麽人物?」逍遥子沉吟道:「林玉龙是使单刀的好手,那妇人任飞燕定是用弹弓的名家
。」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花剑影道:「这少妇相貌不差,想是那
姓林的瞧上了她,意图非礼。」逍遥子道:「正是,想咱们太岳四侠行侠仗义,最爱打
抱不平,日後撞上了林玉龙这淫棍,定要好好叫他吃点苦头。」常长风道:「说不定那
林任二人有杀父之仇,也不知谁是谁非。他妈的,脚上这一下子好痛。」说著伸手抚脚
。逍遥子正色道:「那姓林的满脸横肉,一见便知不是善类。那姓任的女子虽然出手鲁
莽,但瞧她武功,确是名门正宗。」盖一鸣道:「大哥料事如神,言之有理。」
常长风还待辩驳,忽听得林外一人长声吟道:「黄金逐手快意尽,昨日破产今朝贫
,丈夫何事空啸傲?不如烧却头上巾……」随著吟声,一个少年书生手中轻摇摺扇,缓
步入林,後面跟著一位书僮,挑著一担行李。
花剑影手指间拈著一枚掉下的门牙,心中正没好气,见那书生自得其乐的漫步而至
,口中还在吟哦,只听得他说什麽黄金、白银,当下向盖一鸣使个眼色,一跃而前,喝
道:「兀那书生,你在这里叽哩咕噜的罗唆什麽?吵的大爷们头昏脑胀,快快赔来。」
那书生见了四人情状,吃了一惊,问道:「请问仁兄,要赔什麽?」盖一鸣道:「
赔我们四个的头昏脑胀啊。每个人一百两银子,一共是四百两!」那书生舌头一伸,道
:「这麽贵?便是当今皇上头疼,也用不著这许多银子医治。」盖一鸣道:「皇帝老儿
算什麽东西?你拿我们比作皇帝,当真大胆,这一次不成了,四百两得翻上一翻,共是
八百两。」那书生道:「仁兄比皇帝还要尊贵,当真令人好生佩服。请问仁兄尊姓大名
,是什麽来头。」盖一鸣道:「嘿嘿,在下姓盖名一鸣,江湖上人称八步赶蟾、赛专诸
、踏雪无痕、独脚水上飞、双刺盖七省。太岳四侠中排名第四。」那书生拱手道:「久
仰,久仰。」向花剑影道:「这一位仁兄呢?」
花剑影眉头一皱,道:「谁有空和你这酸丁称兄道弟?」一把推开那书僮,提起他
所挑的篮子一掂,入手只觉重甸甸的,心头一喜,打开篮子一看,不由得到抽一口凉气
,原来满篮子都是旧书。常长风喝道:「呸!都是废物。」那书生忙道:「仁兄此言差
矣!圣贤之书,如何能说是废物?有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常长风道:「书中有黄金
?这些破书一文钱一斤,有没人要。」这时盖一鸣以打开扁担头另一端的行李,除了布
被布衣之外,竟无丝毫值钱之物。太岳四侠都是好生失望。
那书生道:「在下游学寻母,得见四位仁兄,幸如何之?四位号称太岳四侠,想必
是扶危济困,行侠仗义,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了。」逍遥子道:「你这几句话倒还说得不
错。」那书生到:「今日得见英侠,当真是三生有幸。在下眼前恰好有一件为难之事,
要请四位大侠拔刀相助,赐予援手。」逍遥子道:「这个容易!我们作侠客的,倘若见
到旁人有难而不伸手,那可空负侠客之名。」那书生连连作揖道谢。盖一鸣道:「到底
是谁欺侮了你?」那书生道:「这件事说来惭愧,只怕四位兄台见笑。」花剑影恍然大
悟,道:「啊,原来是你妹子生得美貌,给恶霸强抢去了。」那书生摇头道:「不是,
我没有妹子。」盖一鸣鼓掌道:「嗯,定是什麽土豪还是赃官强占了你的老婆。」那书
生摇头道:「也不是。我还没娶亲,何来妻室?」常长风焦躁起来,大声道:「到底是
什麽事?快给我爽爽快快的说了吧。」那书生道:「说便说了,四位大侠可别见怪。」
太岳四侠虽然自称「四侠」,但江湖之上,武林之中,从来没让人这麽大侠前、大
侠後的恭敬称呼,这时听那书生言语之中对自己如此尊重,各人都是胸脯一挺,齐道:
「快说快说,有什麽为难之事,太岳四侠定当为你担代。」那书生团团一揖,说道:「
在下江湖漂泊,道经贵地,阮囊羞涩,床头金尽,只有恳求太岳四侠相助几十两纹银。
四侠义薄云天,在下这里先谢过了。」
《鸳鸯刀》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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