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埋下非常多的隐喻,可谓无处不在,关于贾家的兴衰是曹雪芹埋伏线索的主轴。除了太虚幻境判词和曲子隐喻,秦可卿托梦,贾元春省亲,元宵节灯谜等一系列隐喻外,第二十九回“打醮清虚观”贾母所看的三出戏,几乎讲述了贾家兴衰的全过程,或者兴衰的真相。
(第二十九回)贾珍一时来回:“神前拈了戏,头一本《白蛇记》。”贾母问:“《白蛇记》是什么故事?”贾珍道:“是汉高祖斩蛇方起首的故事。第二本是《满床笏》。”贾母笑道:“这倒是第二本上?也罢了。神佛要这样,也只得罢了。”又问第三本,贾珍道:“第三本是《南柯梦》。”贾母听了便不言语。贾珍退了下来,至外边预备着申表、焚钱粮、开戏,不在话下。
清虚观打醮这三出戏非常有讲究。首先,是“神前拈了戏”。表示戏是抓龟抽签一般抓出来的,随机性更有隐喻意义。其次,三本戏《白蛇记》代表贾家兴起;《满床笏》指明贾家繁盛;《南柯梦》寓意贾家覆亡。下面聊聊这三出神谕的戏剧谶语与贾家兴衰的关联。
「一」《白蛇记》
《白蛇记》并非《白蛇传》,白素贞和许仙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在《白蛇记》中不存在,反倒是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这种有点煞风景的传说,《史记·高祖本纪》将之当成一个创业英雄的故事讲诉,在神异汉高祖的同时,也讲诉了大汉王朝由此崛起。
《白蛇记》的故事是对《红楼梦》荣宁二公创业艰难的追忆。创业艰难守成不易。荣宁二公当年创业九死一生,远比守成艰难。贾家子孙的富贵,是老祖宗舍生忘死用命换来的。
(第八回尤氏对王熙凤道)只因他(焦大)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待,如今谁肯难为他去。
尤氏对焦大的事迹说的轻描淡写,满含无奈委屈。其实焦大曾经经历的是真正的生死。以焦大的年纪跟着宁国公上战场,最多不过十几岁,替宁国公牵马。宁国公作为主帅都受重伤被埋在死人堆里,可知当时战况的惨烈和凶险。宁国公真是差一点都回不来。这种拼命的创业非常值得人钦佩,可惜到尤氏贾珍王熙凤这一代,已经完全体会不出先人的创业艰难,说的轻描淡写,安心尸位素餐。
「二」《满床笏》
《满床笏》讲得是郭子仪挽狂澜于既倒,挫败“安史之乱”后,功勋卓著,子孙亲友都是当朝官员。郭子仪六十寿辰时,亲友下朝到郭家为他祝寿,上朝的笏板竟然堆满了一张床,代表了郭家的权势熏天,以及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权倾朝野上下。
贾家的声势与郭子仪家非常相似。虽然《红楼梦》时期贾母自谦不过“中等人家”。实则荣宁二公时代的贾家是皇族以下第一家族。
贾家位列四王八公,一门两公整体实力位列八公之首。四王可以肯定都是皇族,贾家成了皇帝、四王以外最厉害的家族,与当年郭子仪权势彪炳如出一辙。《红楼梦》时代贾家鼎盛时期虽然过去,但从秦可卿葬礼,以及打醮清虚观来看,贾家虽然衰落,可亲友故旧在朝堂上并不少,每次活动半个朝廷都赶来撑场面,典型的王朝煊赫之家,无愧《满床笏》。
《满床笏》看似荣光,却隐患重重。功高震主必遭猜忌。贾家最终无论什么原因被抄家,太煊赫的地位都是最基本的因素。第一代皇帝和荣宁二公一死,下一任皇帝就已经对贾家这种人家充满了戒心,不断想着削弱这些人家的势力,双方的慢炖在潜移默化中已经存在。最终当贾家被削弱到生死存亡的边缘,这些掉了牙的老虎不甘心之下很可能放手一搏,不是鱼死就是网破。贾家就是这样被抄家的。
「三」《南柯梦》
《南柯梦》是汤显祖著名的“临川四梦”之一。与《西厢记》一样取材于唐代传奇,《南柯梦》取自《南柯太守传》。讲述一个叫淳于棼的人醉酒后被两个紫衣使者引到一个叫“大槐安国”的国家。娶了公主又做了南柯郡太守。数十年弹指间,荣华富贵,娇妻美妾,儿孙满堂……可一觉醒来发现不过一梦。
《南柯梦》与《红楼梦》都是一梦,完全契合邋遢道人《好了歌》的内容。脂砚斋在第十八回贾元春所点剧目留有批语:
第一出《豪宴》;「庚辰双行夹批:《一捧雪》中伏贾家之败。」
第三出《仙缘》;「庚辰双行夹批:《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
《仙缘》出自的《邯郸梦》也是“临川四梦”之一。“甄宝玉送玉”和“贾家之败”应该是一脉相承的故事。甄家先抄家,贾家随后也抄家。甄、贾宝玉曾有梦中一遇,现实中相遇更是恍然一梦。
「四」兴衰都在“梦”中
《南柯梦》揭示贾家曾经的繁华在抄家后不过南柯一梦。是三出剧目最糟糕的一出。原本《白蛇记》和《满床笏》都是好的。可再好的开始架不住糟糕的结局。《南柯梦》一出,彻底让人心凉了半截。
贾母听闻《白蛇记》时并不了解这是什么故事,代表贾母对创业的艰难已经不甚了了。她如此,更何况是贾珍等晚辈。完全忘了荣宁二公的浴血奋战换来的富贵尊荣。到第二出《满床笏》,贾母非常了解,证明她安享富贵尊荣的心态。但她对《满床笏》排在第二出有点疑虑,皆因《满床笏》若要排在最后才是好的。排第二出变局太大。贾母对神佛的选择也没办法,只能说“神佛要这样,也只得罢了”。可第三出《南柯梦》一说出来,贾母当时就不说话了。皆因这个太不吉利。越相信神佛,就越严重。贾母对《南柯梦》的谶语采取了全然的拒绝,她第二天再不来趁热闹,最大原因也是因此。
如果真有神佛,《白蛇记》《满床笏》《南柯梦》就是典型的恶谶。贾母看的根本不是戏,而是贾家的百年兴亡史。贾家到头一场悲剧,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曾经繁华正如“南柯一梦”,而这里叫《红楼梦》!
「文/君笺雅侃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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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资料重点引自: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80回本 ;《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80回本
《红楼梦》通行本120回本 ;《红楼梦》绘全本·清·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