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后吉林女孩刘冬雪,
失恋后回到自己老家东北农村,
召集了街坊邻居,
花光40万积蓄,用20天
拍摄了一部生猛、魔幻的电影《吾神》。
网友评价这部片子是:
“一部当代中国的农村精神野史”。
片子入围今年的12届FIRST青年影展最佳影片奖,
以及最佳导演奖。
自述 刘冬雪 编辑 袁小龙
我是刘冬雪,出生于1987年,东北吉林。从事电影,真的是一个意外。
我从小是学画画的,高考考中央美院,但是没有考上第一志愿的美术专业。
因为一直成绩不错,充满自信,第二志愿就没怎么认真想过,当时朋友随便勾选了一个。于是就意外地学了电影。
大一刚开学的时候非常不开心,每天都怅然若失。
军训的时候,我甚至会躲到一旁嚎啕大哭。整个大一都不知道做什么,到处乱晃。
音乐节的时候,我还跑去卖自己带插画的诗集,居然还卖完了。
直到大二,当时社团放映娄烨导演的一部片子,看到女主因为痛经在干涸的泳池里挣扎,震撼得不行。
原来电影也可以投射出如此大的能量。从此才知道,自己是学电影的。
我电影创作的道路上仍然不断遭遇“意外”。实习两个月的剧组,前一天还热火朝天,第二天就人去楼空,谁都联系不上了。
还有一个写了两年的剧本,在电影即将开机的时候,因为一个主演网上不当言论被封杀,项目撤资流产。
《吾神》截图
一直以来,一个念头萦绕在我脑中:为什么“人生无常”呢?
为什么你所坚信的常常被颠覆,让你惊叹,“啊?怎么这样了呢?”
《吾神》截图
毕业之后,在一个青年导演训练营上,作家顾小白老师给我们上剧本写作课。
我当时走神,想到了东北老家一个民间传说——“黄鼠狼串气儿了”:
老人去世之后,有2天的停尸时间,如果有黄鼠狼经过棺材附近,会产生一种诈尸反应:黄鼠狼的灵魂上去了。
我当时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这个成为《吾神》故事的源头。
不过当时我没有动笔去写。
其实在东北,这种“魔幻”是渗入到很多人的生活方式里的。
他们遇到事情的时候,比如婚恋啊,做生意选店面,事业发展啊,都会向“大仙”请教,感觉就像殷商时代的人,干什么事儿都要占卜。
《吾神》农村跳大神的场景
我有段时间打算出国留学,当时我姑姑就非要带着我去找当地一个很有名的“大仙”。她非常火,甚至外省的人都开车过来找她。
这个大仙四点开门营业,太阳出来之前关门。
当时大冬天啊,人在雪里排老长的队,要排号。我当时就凑过去看热闹。
《吾神》剧组成员画道具符帖
看她跟人算的时候,一边听着什么,一边在一个特别厚的本子上划拉,就好像在接收什么信号,她在本子上画鬼画符,看不懂。
我等得实在不耐烦了,要走了。当时很多人围着她,她就在人群中,突然锐利的眼光盯着我。问我,你是在准备考试呢吧?还是往国外走那种。
我当时就惊了,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我姑姑也是第一次找她。
2016年,我经历了分手。
恰好那段时间我也没有去工作,什么事情也没做。有半年,就在家里,跟两个朋友每天聊天,寻找自我。
也是在这段时间,开始研究宗教和民间信仰,就又想到了“黄鼠狼串气儿”。
我就跟朋友面对面开始编《吾神》这个故事。实时捕捉对方的反应,一旦看见对方情绪掉下来,就赶紧增加内容,或者换一种表述方式,把她们注意力吸引过来。
就这样,故事越来越完善。
真正下笔去写的时候,就一气呵成了。
《吾神》讲的是一个东北农家汉大全,草草把去世的母亲埋掉,自己的儿子却遭遇了难以解释的怪病。
大全是一个典型的朴实、寡言又很执拗的中年男人。家里有一个多年患病的老人,让他疲惫不堪。
母亲葬礼上,当“黄鼠狼串气儿”,棺材里有异动,大全还是做了一个艰难决定,下葬。
然后儿子就病了。在请人给儿子看病的过程中,他不愿意相信这是因为自己做了对不起母亲的事儿。
但是儿子的怪病始终不见好,他也由最初的坚定变得动摇,最后屈服,不得不在坟前跟母亲道歉。
而轮番登场的“大神”们,对大全儿子的怪病束手无策。
他们也对自己曾经无比坚信的信仰,起疑了。
我就是想通过这个故事,告诉大家我的一个思考:无常才是人生的常态,没有什么是坚定不变的。
《吾神》拍摄现场
我是2011年央美毕业的,拿出这几年工作的积蓄来拍《吾神》。片子拍完之后我回到北京,兜里就剩几块钱了。
这是我第一部剧情长片。也是给自己的一个阶段性作业,作业要求就是剧本从文字转换成影像,叙事流畅。
所以在摄影、美术方面都是尽量节省预算。
摄影师是我师弟,当时把剧本给他看完,问他明天要不要回东北老家勘景,他没任何犹豫。第二天一早,我们俩就开车上高速回去了。开了12个小时,跑了一千多公里。
拍摄地是吉林四平的一个村庄,是我爷爷奶奶的出生地,小时候的春节,经常被他们带回老家。
乡村生活的点点滴滴,大人们的说法方式,都渗入到我记忆里了。片子里的人物在东北农村都能找到原型。
我是那种工作起来像马达发动一样的人。剧组的人好像也都被我那种激情传染了,大家都特别带劲儿。
虽然冷,室外温度都零下二三十度,大家晚上收工了自己烧炕,到炕上,就K歌,打牌。
组里还有4个实习生,是两对情侣,喂了大家不少狗粮。有一场戏,是野地里熊熊大火嘛,拍完之后,男生就对女朋友喊:这是我们爱情的火焰。
我能给大家的报酬就那么些。但大家每天都很欢乐,自己会发现笑点。
我记得最后一场戏,因为距离太近了,在驴圈里放我的监视器,可能是我帽子太鲜艳了,驴全都凑过来了。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给我拍照。
《吾神》采用的完全非职业演员,多数是当地二人转演员。
其中扮演跳大神的“姚瞎子”的大叔,那真的是当地一个跳大神的,他也不识字,记不住台词。试了很多遍都不行。
后来我就在一边教他一句,他学一句,最后剪辑的时候拼上去的。
里面那个小演员今年6岁,梦想就是拍电影,让更多人在电影院看到他。
在拍摄的时候,哭戏一直发挥不好。我跟她母亲商量后,就假装很生气,骗他说你再演不好就换别的小朋友了。
他当场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会好好表现,让摄像叔叔赶紧拍,哭着哭着就把台词说出来了。
筹备的时候,亲戚给我介绍了一个大伯。他认识很多人,包括很多二人转剧团的人。
于是两个人约饭,在一个县城小饭馆里。非常逼仄,杯子都是破的。
大伯问我从北京回来要干啥。我满怀激情地跟他说,这次回东北的拍摄计划。
大伯非常冷静,喝了口酒说:我觉得你这事儿特有意思,就好比当年安东尼奥尼,他来中国拍了一部纪录片,就叫《中国》。
不管你拍的是啥,最起码你记录了当下东北农村人的生活,这太有意义了。
我突然觉得,在东北农村,还有人跟你谈安东尼奥尼,带劲。
不管在什么地方,总会有热爱电影的人帮你,只要你自己足够想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