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不是轻轻地来、缓缓地来、浅尝辄止地来。翻过伪夏的烈烈阳光与春迟的落英缤纷,连绵不绝地来、透彻心扉地来。在干旱的地方,雨季意味着的是重生,是濒临绝境后的疯长恣意。而在中国南方,常被人称作梅雨,一听就是酸酸的、带着愁绪的、盈满思念的。河池上涨,街道无尘,秧田撒豆,小荷尖尖。不分昼夜、不论高低,俱已沉默在淼淼的烟波之中。
在起伏的丘陵中,蜀南独爱这样的雨季,那里是竹之厚地。清瘦的竹是喜雨的,仿佛得了雨季的灵魂,吃什么长什么。叶修长、杆冲天,青绿色的叶子、朴素的笋壳,一切都是素雅的典范。清白的云遮天蔽日,疏落的雨昼来夜往,青山更青,流水更长,百草新颖,鱼虾游曳,这是雨季质朴又动人的风貌。
这可苦了踌躇满志的青年——曾经回荡在耳边的、深夜不息的蛙鸣,本已等不及夏日的来临。生活的节奏在雨声里放慢,火热的心该如何平息与蛰伏。四季的智慧只有四季才懂,雨的微妙自然只有爱雨的人才知。多少文字含沙射影,多少情怀泛滥成灾,都嫁祸给了雨。可雨依然清白如初,不受其怨,千百年来自成一体。
没有风,没有雷,穿林打叶,濡湿厚土,是根的涵养,是叶的靓装。而在人的再造自然里,飘洒街道,沐临公园,是多少情侣浪漫的背景。遣散着多余的人物、避开繁花的烘托,人的心怎不自在飘逸。漂亮的皮鞋粘上水晶,白皙的皮肤焕发雨光,一柄伞拢出一个奇妙的世界。人和自然总是若即若离又隔帘相望。当城市的急切将植物和季节弄得乌烟瘴气,只有雨还在真实而按时地向我们推开大门,温柔播撒。
一滴雨的降落,重的躯体降落,轻的灵魂徜徉,你可以在雨中、甚至在阳台上闻到那素雅的味道。生活的本质常被哲人思考的,用诸多的分析方法,最后依然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而要用任何一种客观的东西来得出答案又显得异想天开,但素雅的雨以及绵延的雨季总能带来更多关于生活之外的平静。平静是总结、是思考、是跳出世界、是自我溯源。
古人对修仙比较执迷,向往云雾缭绕的名山大川。那里是自然水分子的聚集地,说得科学一点不过是水汽,但想得天真一些那就是仙体的灵魂。悟道和打坐是追求内心的宁静与虚无,却如此依赖这样感性的环境。雨季带来了山体上茫茫的雾海,也辐射出悠悠转转的宁人馨气,这绝对是不可多得的馈赠。每次当我遥看四围的青山被雨雾交织,内心同时也被一种玄妙的感觉交织,仿佛已置身云海,位列仙班,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雨落的声音尚不能淹没城市车水马龙,更阻止不了忙碌工作的牵缠百结。可一旦雨季来临,绵延数日,洗尘去垢,自然俯首,夜也变得如此可爱。浮躁褪去,静听雨声,亦有暖血回满、神凝气聚之感。雨是神性的,那么雨季就是宗教的。我常常矛盾于自己出世的虚无与入世的执着。若是不再关心世界与自我,人的生存岂不缺少动力而萎靡。而执着于名利又显得世俗而浅薄,极易迷失。儒家劝人中庸,道家让人无为,佛家让人懂得因缘。我尚未从中勘破世事,但雨季总是让我身怀宁静,心有灵犀。
作者:孙逸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