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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道士》作者:夏忆

第二百七十章:降魂珠

兔儿爷在那棺材里看见不是他老娘,而是他那媳妇,也就阿发的娘。

他那一枪打没打出去,是没人zhī道了,但是那一天,他媳妇穿的的确是一件碎花蓝布的小袄子,还是他亲自去镇上扯得布,找了曹老裁缝给量身做的。

那棺材里头躺着一个人,也是个女人,没穿凤冠霞帔,也不是寿衣丧服,的的确确就是他媳妇。

兔儿爷终究是平安的回来了,到底是他命大,还是别的,阿发也不得知。总之他回来的时候,他媳妇也没了,也是失踪。至此村里头就开始议论纷纷,老子把媳妇丢了,儿子也把媳妇给丢了,所以轮到阿发娶老婆,又是个瘸子,那是相当难的。

后来娶的这个女人,用农村话说就是有点愣,做事讲话不太经过大脑,但收拾阿发挺有一套的。也许是自幼残疾,阿发很小便是一个独来独往,书没怎么念,但是家里笔墨纸砚却不少见,这会儿跟查文斌承认他是在家里学道画符呢。

进了那个洞,必定会丢掉zì己的媳妇,这几乎成了他们家的一个魔咒。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不会舒坦。于是阿发也曾经在年轻的时候,出去闯过江湖,就是到了他们家的祖籍:句容。

句容,因茅山而出名,道家三大圣地之一,也是国内为数不多道派可以香火鼎旺的dì方。他去句容,一是为了学道,二是为了破那个局。家族三代香火不旺,两代女性莫名的失踪,还都遇到了同一件怪事,他是个有城府的人,想破掉这家族百年诅咒。

学做道士,那得看天资道缘,阿发是一个有脑子的人,但是身体确实有缺陷,有点名号的人都不肯收他为徒,最终穷困潦倒之际遇到一个散道收做弟子。

阿发因为心里惦记着那段往事,所以学道之心颇急,这恰恰是犯了道门大忌。学道之人最为讲究的是个心平气和,顺其自然,并没有速成的办法。虽然阿发的天资在中上,但却没有一颗向道之心,那散道在带了他三年之后,终于打发他回了老家。

阿发在那里还是学到一点东西的,最让他得意的事情是他从那散道的兜里偷来了一样东西。这件东西就是连查文斌都没有见过的,也是让他几番看走眼的原因。

此物有一个名字叫做降魂珠,模样倒是有些普通,一颗带有墨绿色的圆形玉石状挂件,大小也就玻璃弹珠那么大。

这东西阿发才一拿出来,查文斌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降魂珠,他只瞧了一眼便zhī道此物的大致来历。

道士驱邪,经常会用到死玉一物。这玉在行家眼中分好多个等级,国际上对于这类东西根据产地,光泽,透光度,颜色还有纹路等等进行区分。但是在道士的眼中,玉只有两种:死的和活的。

何为活玉,都说好玉得靠人养,由其是女人。一般女人戴玉饰都是戴在左手上,左边历来象征着朝气。如果一个人的心态都是向上的,而且容光焕发,那么她所戴的玉饰也就会越来越有光泽,玉里面的纹路也会随之生长,越来越好看,水灵灵的,这就是活玉,玉通人心。

还有一种则是死玉,这类玉石多半本事材质都不好,带了,也不会变的温润,感受不到人的气息,于是道士便拿这种玉做封锁冤魂的最佳道具,困在里头,与世隔绝。

封了魂的玉,一般都是埋进土里的,时jiān久了,玉石和土壤里的某些金属元素发生反应,便会在玉石的纹路里头沁入黑色质地的东西,有jīngyàn的人在地里头挖倒这种像玉但是又比jiào难看的石头都会重新埋回去,并且恭敬的上香烧纸。

就是这么个手艺,有的人,却拿来做了另外一种文章。很多人,喜欢在夜里活动,不跟活人打交道反而专门跟鬼玩儿。有的道士,便拿好的活玉,在玉里头封一个小鬼的魂魄。这办法传进来的时jiān不算太长,也就百来年,是根据南洋一代的降头发明的。

小鬼,自然是那种胎死腹中尚未到人世的婴儿魂魄。这种魂魄最是好养,因为他没有见过zì己的母亲。有的道士便把这种魂魄封印进了玉石里头,然后常年戴在zì己身边或是干脆找一个人养,以zì己的身体通过玉石这个媒介和里头的小鬼产生了一种依赖guān系。

因为那小鬼本事戾气极重的东西,所以活人戴在身上之后,zì己的人气旺旺会被这小鬼给盖住,通常情况下那些游荡的孤魂野鬼会把这个当做zì己的同类。

阿发便是戴着这玩意摸进洞里来的,他倒是没在棺材里头见到zì己媳妇,也没见着zì己的老娘和奶奶,只是一副空荡荡的棺材放在那儿,里头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棺材的旁边还有一口稍大点的,没有人开过棺,他寻思着要不要把这口也给开了。也就那么犹豫之际,洞口里进来一个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从句容拜的那个老道。

老道zhī道zì己的东西被偷了,也不点破,一路跟到浙江,只为看这个半路弟子到底心中是有何结。

那老道只进来说了一句话就让阿发打了退堂鼓,老道说:“你要是不信,我可以跟你打个赌,这口棺材只要你打开,你绝对会看见你zì己趟在里头。这里的风水煞局不是我能破的,也更加不是你néng够破的,要想活命,最好马上出去。”

这老道毕竟是他师傅,看他说话的严肃神情也不是在吓唬他,阿发便跟随老道一起出了洞。

老道这人也有点意思,总是师徒一场,那枚降魂珠就这般送给了阿发,临走之时,他告诉阿发,要想破此局,需等二十年后,自然有人来解。

这一等就是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头,阿发娶妻生子,只是专注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农民,在村子里头甚至给人的印象还有点窝囊。

查文斌听完这个有些长的故事,问道:“那么,今年是不是刚好有二十年了?”

阿发点点头道:“我想,那个néng够解局的人应该就是你。”

“哦?为什么这么肯定?”查文斌见他那副坦然的样子,一扫过去印象中那个窝囊男人,还真有点道门中人的意思。

“只有你能看得出那块木板的来历,那便是我用来寻人的记号。”阿发继续说道,“我没有多少本事,只能懂点皮毛,可是有了这珠子,我便可以通灵。刚开始用的时候,我有点怕,后来发现它们不过是活在另外一个世jiè的wǒ们,也有感情,也有思想。于是,我便弄了几个搭档一起来完成这件事,目的,也就是把你引进来替我破局。”

查文斌问道:“那棺材板和中招都是你zì己一手搞出来的咯?”

阿发走了几步,抬起头正色说道:“我已jīng等不及了,你来wǒ们村里已jīng有几次了,我见过你的本事,的确是高人。那块板是拆自那副棺材的底座,我拆的,中邪的事儿也是我通灵拜托一位老兄干的,还请你别怪它。”

查文斌摆摆手道:“世间的鬼魂多了去了,只要不害人的,我查某人一向不过问。人有人道,鬼亦有鬼道,人鬼虽然殊途,但néng够和鬼交友的,你恐怕是我见过的头一个。不过我好心劝你一句,你那所谓的降魂珠吸取你太多阳气,只怕对你有害无益。”

查文斌还想继续提醒点什么,却被阿发阻止了:“我míng白,所以,我说我已jīng等不及了。我没有把握来说服你替我破局,因为这祖上干的毕竟是不光彩的事儿,说是报应也不为过。但是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我想就是死,也希望能死个míng白。不得已,出了这么个下策把你给请来了,现在我想查道士不知有没有兴趣帮我破了这个缠绕家族三代人心头的局。”

查文斌对于这类煞局,本身是不太热衷研究的,一来,这类局多半万分凶险,其中的诡异程度不会亚于当年诸葛摆的八卦阵。二来,煞局多半是为了防御而设,不会设在人多热闹的集镇村口,害人的事情也鲜有发生,就像这墓里,墓主人最终也不过是为了讨个清净。

“帮你破局,我的确是没有多大兴趣,不过,老兄我想再次提醒你一句,不要被人当了局中棋子还不知情,你可zhī道,你招的那魂是个男的,却还有女的鬼一直参合其中?如果真像你说的那般简,”查文斌又指了指身旁的大山继续说道,“不用我出手,就我身边这位兄弟,单手便可以替你毁了那棺!”

第二百七十一章:残局

有常言道是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这世jiè终究是活人的世jiè,死去的人们即使是化作了鬼魂,也不过是贪念红尘。

阿发的腿微微有些颤抖道:“查道士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查文斌正色说道:“为何你家失踪的只有女性,却不见惹了这桩事的男人们受到半点牵连?你家香火是不旺,但倒了你这一代,好歹也有一男一女了,虽然你瘸了条腿,那也是你家祖上造的孽得的报应。”

“那是对wǒ们家的惩罚吧,所以,所以才会是女性受难。”阿发zì己都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牵强,这冤有头债有主,要找麻烦自然也是去找那始作俑者,何必去找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不过是个引魂局罢了,夫妻二人生活在一起之后,阴阳相合,日子久了,两人的魂魄也会息息相通。这个局需要女性魂魄作为修炼,一则,女性本就属阴,二则,要想引一个女人来到此地,几乎是不kě能的。于是通过有配偶的男人们进来,此前,wǒ们也在这儿见到了一些男人尸骸,那多半是没有配偶的单身男性,所以他们没有利用价值,只能是死。

而你的祖上,恰好符合这个局的需要。所以,消失的人都是家中女性,在中国,有很多邪道是通过炼化女性魂魄作为一种手段来达到修炼目的,我想这里八成也是这样。如你没有那降魂珠戴在身上,想必你那老婆早就已jīng不在人世了。”此番话语说完,阿发的嘴唇都开始发白了,原来zì己的一家人一直是在鬼门关附近转悠,zì己去了倒也无所谓,只是连累家人的话,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承受极限。

“请查道士帮我。”说着,阿发便双膝跪地,扶住了查文斌的裤腿。

查文斌叹了口气道:“你先起来,你这戴着降魂珠,日子已jīng有些年头了,身上阴气太重,人和鬼都已jīng分不清,关于这个,我帮不了你,只能你zì己帮zì己。”他把阿发扶了起来,让超子过来搀扶着他,接着说道:“这里,本就是一个食人窝,不用你说,我既然来了,自然会除掉。”

全场的目光开始聚集到另一口棺材上,那口棺材是一直没被开过的,谁也不zhī道里面装着什么。

这口棺材是通体刷着大黑漆,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通体两米五长,头宽尾窄,属于比jiào传统类型的棺木。看不出棺木的具体材质,但有一股幽香淡淡飘出,虽然这洞内因为蝙蝠粪便堆积发酵引出的臭味让人觉得头昏眼花,但是这股幽香却把周围的恶臭遮挡住了,这在他们一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

超子绕着那口棺木仔细比划和检查了一番说道:“啧啧,这可真不是个一般有钱的主,沉香木做棺材,如此通体巨大的沉香,别说是钱néng够买到,就是拿个城去换,也未必能换到。wǒ们经手过的,多半都是些小物件,前阵子收了个沉香雕的佛,不过才二十厘米高,转手就卖了个天价。要是这棺材板板能拉出去,文斌哥,wǒ们几辈子都可以吃穿不愁了。”

看超子就像是发现了一块巨大的宝藏,查文斌却是一瓢冷水泼了过去:“这东西,你动不得,我也动不得。我敢说,你要是把这块板板做成沉香珠子,卖给谁戴着,不出三年,那人全家都得死绝。”

不看超子眼中那有些发绿的表情,查文斌接着说道:“这里本是一对阴阳棺,那座阳棺,用的是金丝楠木作为材料,可惜被你用降魂珠摸进来给拆了,此局你已jīng破了一半。不过另外一棺,确实你破不得,因为那是一口阴棺,你若是打开了,指不定就会发现里面躺着的是zì己。”

他接着说道:“阴阳两棺放在此处,你们在看,这两口棺材原本的放置,一口是东西走向,另外一口是南北走向。这在玄学里头有个名堂,就是阴阳生四象。这两口棺材,一阴一阳,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纵横交错,刚好恰指着阴阳变化中的四个方位。少阳归属东方,形象为青龙,性质为木;太阳归属南方,形象为朱雀,性质为火;少阴归属西方,形象为白虎,性质为金;太阴归属北方,形象为玄武,性质为水。

现在原本那口阳棺被破,这四象也少了朱雀和玄武,现在就只剩下青龙和白虎两象。

此处原本黑暗阴冷,恰好属于阴气比jiào集中的dì方,要破那口阴棺,则生人是不能靠近的。原本我已jīng招出了这里头一个女鬼,却被人从中作梗给破坏了,再想招一次恐怕是有点难度了的。”

阿发有些紧张的问道:“那怎么办?”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需要花点时辰,因为我得快点出去,再晚你媳妇怕是要出事了。”查文斌把他如何进来的全部事都跟阿发说了一遍,阿发听完只说了一句:“都是自作孽,查先生,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了。”

“你身上有那个珠子,本就是聚阴之物,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按照你正常生活下去,不出半年,便会暴毙,因为这珠子吸了你太多的阳气。原本每日靠念诵《道德经》néng够抵御一阵子,可惜你已jīng太晚了。现在,wǒ们这里所有人,你是最接近那口棺材状态的人,需要你徒手去开棺,开完之后,必须得闭着眼睛,屏住呼吸,然后帮我把这个东西悬在棺木之上,这口棺材里头是有尸体的,一定要对准那尸体的眼睛。”说着,查文斌从袋里摸出一柄八卦镜,然后用小红绳把四个角都给系上,递给了阿发。

阿发接过镜子,只觉得心头隐隐有些发堵,转身欲去,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我这一去,是不是就没的回来了。”

查文斌伸出一个手指道:“能回,但还有一个月的寿命。过去之后,听我指挥。”

阿发不再说什么,拿着镜子摇摇晃晃的过去了。棺木的开法都是一样,找到榫头,然后用撬棍。

“吱呀”一声,棺木裂开了第一道缝隙的时候,阿发便屏住了呼吸,然后一鼓作气猛的向上一提,那棺盖被整个掀到了地上,一股香味瞬间充满了这个洞穴。

“闭眼!”查文斌大喊道,“不管zì己的身体察觉到什么,都不要去在意,只管按照我说的做便是。”

阿发赶紧闭上眼睛,根据之前查文斌的吩咐,摸出兜里的镜子,按照之前的记忆,把镜子小心的悬挂在那棺材的头部位置。

见镜子已jīng挂完,查文斌再次喊道:“咬破zì己的中指,用力咬,得出血才行,把血全部滴进去,我不喊停,你别停。”

阿发把手指塞进嘴里,猛的一口下去,痛的人都在打哆嗦,一只血淋淋的手指朝向棺内,鲜血开始顺着手指滴答滴答的流进了棺内。

超子嘀咕道:“这小子下嘴够狠啊,怕是把zì己手指都快给咬断了。”

查文斌白了他一眼道:“别废话。”

一阵“吱吱”的叫声自从第一滴血进去之后就开始发出了,那声音听的叫人有些头皮发麻,活像是老鼠的叫声。

阿发的脸色已jīng开始变成酱紫色了,那是憋气时jiān过长缺氧造成的。查文斌见时jiān差不多了大喊道:“把手指直接插进它嘴里,要快,我马上就来!”

阿发心一横,手指摸索着探进棺内,摸到了一张冰冷的脸,他都能gǎn觉到那种因为皮肤水分的快速缺失,皮肉开始逐渐萎缩。再确定了嘴巴的位置之后,手指猛的向里头一戳,这一下是真疼,疼到他实在受不了了,大喊了一声:“啊!”

棺材里头一双只剩下骨头的手掌开始向上伸起,直奔阿发的喉咙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查文斌已jīng快马杀到

第二百七十二章:僵尸

起尸这东西,就和民间一直流传的那个词汇:诈尸是一样的。

人死后被装进棺材里,然后再埋入地下或者放在祠堂里供奉着,死人与这个世jiè是隔离的。睡在棺材里的人,要么随着时jiān的流逝,逐渐烂成了一堆白骨,大多数的人都是这样的。还有一种,他们的魂魄并没有随着死亡散去,而是凭借巨大的意念继续存活着,他们的意识里一直在强调zì己是活着的。

正常的世jiè,是属于阳的,所以wǒ们也称之为阳间。还有一种则是阴,阴阳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收尾是相连的。人活在这个世上的轮回,就是从上一次的投胎开始的。

在投胎之前,其实这个人是属于阴间的,投胎成人了,他们从最幼小的阳开始走起,这个也被称之为阴消阳长。所以幼小的婴儿是最容yì受到惊吓的,不管是在城市或者还是在农村里,都会看见一个个面色匆匆的大人怀抱婴儿去找神汉巫婆给孩子祛除不干净的东西,在wǒ们那也叫做“收惊”。这个是因为婴儿初生之时,身上的阳气不够旺盛,所以他们才能见到一些成人见不到的东西,才会被吓到。

待人成年,也就是wǒ们所说的血气方刚的年纪,阳气会达到一个巅峰值。这种状态也叫做重阴必阳,此时的人身上的火焰是最为旺盛的,只要不是遇到什么流年背运,基本是不会遭受到什么意外的,

人至末年,则是一个阳消阴长的过程,最终会阳寿用尽,直至死亡的来临。至此,人间的三个步骤算是完全走完了,但是人死后呢?

死后的世jiè,wǒ们称之为阴间,那是一个被世人所不了解的世jiè。看不见,摸不着,只能从一些文字的描述中去幻想。阴阳即为两个相对立的面,那么阳间有多少时辰,阴间就会有对应的,人不是死后可以立马投胎轮回的。

当命魂散去之后,地魂便开始主宰剩余的时jiān,魂魄会在另外一个被称之为阴司的dì方继续它的阴寿,直至重新开启下一个阴消阳长的过程。在等待轮回的这段时jiān,是一个重阳必阴的过程,也就是完全走到阴位。这就有点像月亮在一个月中,发生的日全食和日偏食。

阴阳即为互相消长,又为互相转化,有阴必有阳,有阳则必定有阴。这本是天地间一切运行规则的根本,所以这个世jiè根本不会存在永生,因为极阳过后,必定是一个阳衰的过程。

人有追求长生或者永生的愿望,那么作为另外一种意识形态,鬼魂,自然也有追求永生的过程。有人觉得死去是一种痛苦,他愿意活着,还有一种人觉得活着是一种痛苦,他愿意选择永远以鬼魂这种形态飘荡着,他不愿意转世。

wǒ们把各种因为死亡类型不同,把鬼通常分为好多种类,比如什么饿死鬼,吊死鬼,落水鬼,横死鬼,客死鬼等等。这些人死后,是因为生前有愿望没有达成,所以不肯轮回。比如客死鬼就是指客死他乡的人,中国人讲究一个落叶归根,即使死也要埋在家乡的泥土里,埋在祖宗山上,那样才能最终入土为安。在没有回到家乡之前,他们便以鬼魂的形态飘荡在这个世上,久而久之,戾气重了,便会出来害人。一直到有人把他们的尸骸迁回老家,他们也就自行散了,这也叫替死人还愿。

还有一种在追求极阴的人,也就是追求死亡的状态,他们觉得做鬼比做人要好,不愿意散去,也没有什么遗愿,只是单纯的不想投胎。这种人死后,是万万不能jiē触到阳气的,一旦jiē触了,他们追求的那种极阴的状态便会被打破,一旦打破了,他们就会起尸,继而成为一种让人闻风丧胆的状态:僵尸。

僵尸是很少见的,可以说是罕见的,他们不属于这个世jiè,即不属于阳间,也不属于阴间。因为他们的阳寿早就已jīng尽了,阴寿也同样早就结束了,在生死簿上,这个人没有记录了,类似于黑名单了。这种东西的凶,是天下间即为霸道的,纯粹的凶,六亲不认。一旦起尸,哪怕面对的是亲儿子,亲孙子,死者照样会扑上去把你弄死为止。

这口棺材里,现在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僵尸!

电影里记载的桥段都是穿着清朝官服的,双脚蹦跳,身体僵硬,手臂往前探的姿势,有尖牙,也有长而锋利的指甲,还有尸毒,被咬的人也会跟着变成僵尸。

其实不然,在道家有一种法门叫做太阳炼形,人死之后,尸体需要放在养尸地里。

什么叫养尸地?选择阴宅,也就是坟墓的时候,得看风水。有风水保后人,有的风水保死人,既然是风水,便有凶吉之分。

寻风水宝地,这是每朝帝王必做之事,一个皇帝从登记之日开始起,就会派天下术士为其寻个龙穴,然后花上毕生精力去修一座大墓。所谓的风水宝地,最重要的是看地气,怎么看,其实按照一个流传最广的口诀便可以,口诀道是:“天机难识更难精,仔细寻龙认星辰。发脉抽心穴秀嫩,藏风避杀紫茜丛。欲知骨石黄金色,动静阴阳分合明。此是阴坟尊贵格,留为后代作真传。”

但是查文斌自从进洞便知,这里便是一个绝佳的养尸地。人埋在此处,人体的肌肉及内脏器官等不仅不会腐烂,而且毛发、牙齿、指甲等还会继续生长。尸体因守着宝穴,夺日月之光,汲取天地山川之精华,便可修炼那太阳炼形。但凡是有史料记载的,在那些葬理辨龙经书和民间传说中,均认为“养尸地”在丧葬风水中是最为恐怖、危险和忌讳的墓地。

活人一旦闯入墓地,动了棺椁,尸体便会起而成为僵尸。这也是此处为何有阴阳两棺进行调和的原因,想来当初布局之人,是不想zì己成为僵尸的,可惜被那阿发破掉其中的阳,现在只剩下一个极阴,这会想不成为僵尸都难了。

僵尸可以说是集天地怨气秽气而生,不老、不死、不灭,被天地人三界摒弃在众生六道之外,浪荡无依,凶残无道。查文斌这一生,也就遇到这么一个僵尸,不是所有的道士都有机会遇到这玩意的。

当阿发已jīng被那白骨掐中脖子之时,查文斌大喊一声:“低头!”

阿发听闻,脖子往下一缩,只觉得zì己头顶上有一阵风过后便听见“铛”得一声,接着zì己的双手被人从棺材里头拔了出来,查文斌把阿发猛的推向了大山,又喊道:“接住他。”

只见那棺内有一介于骷髅和人之间的东西,嘴巴之上都是鲜血,显得很是fèn怒。查文斌刚才是用剑身去打了那对手,可并不是用砍的,而是把剑折过来,用剑身去扇的。

这是因为小时候,他的师傅告诉过他,若是将来真有机会遇到僵尸了,切忌,不可弄坏僵尸的身子,僵尸的体内确实含有剧毒,一旦肌肤被破坏,很容yì让斗法者zì己受伤。

那面镜子正对着棺内之人的脸部,这面镜子其实是给那人zì己看的。意思是,看看,你现在的真实模样是什么,只是一具骷髅罢了,鲜血是用来唤醒它的,只有唤醒它它才会露出真面目,只有露出真面目的时候,他的魂便已jīng自动散去,只剩下一个魄在了。

人是不愿意承认zì己死亡的,只有镜子不会对zì己说谎。当一个人真的zhī道zì己已jīng死了,积攒了百年千年的魂会在那一刻承受不住,直接崩飞。

查文斌原本是有机会超度她的,可是她最终还是逃了。轮回,那只会给你一次机会,下一次就是先魂飞,再魄散。

袁枚的《子不语》说: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魄主宰人身,当魂离开人体,便会沦为恶鬼僵尸。

既然是个恶的,那便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

第二百七十三章:斗僵

僵尸的厉害之处,在于他对普通的伤害没有疼痛感,所以对付这东西,最好的办法依旧是用符。

查文斌是何等的身手,岂会怕一个僵尸,从兜里掏出一根绳索来,名唤“捆尸索”。

“捆尸索”通体黝黑,想必跟那墨斗线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在加上朱砂、糯米混合而成的墨汁里头浸泡许久,自身材料选用上等亚麻,手工搓制而成。每隔七寸之间用一枚铜钱相连,共计有七枚铜钱相串,总长度不过一米多点。

看那成色,似乎是有点年头了,这玩意,是当年查文斌的师傅用来做腰带的。那时候穷,没条件买皮带,那疯道士就拿这玩意扎裤腰。在抄家的时候,红卫兵见老头穷的连裤腰带都没有,把这件东西也就给留下来了,后来就给了查文斌。

查文斌利索的把那“捆尸索”套住下方干瘪死尸的颈部,手捏绳索的两头猛的背过身去,人站在棺材前方,双手举过肩膀。身子再往前一探,背一拱,那尸体就这般活生生的被拉了起来。

因为僵尸有一个特点,无法原地转身,这般之后,这人和尸之间就不会面对面,而是背对着背了。

那僵尸的力气要比常人大的多,查文斌只觉得那手上的“捆尸索”都要嵌进掌心了,每往后拉一寸,手心都会传来钻心的疼。

查文斌打叫道:“你们仨快过来帮我!”

卓雄、超子和大山马上冲了过去,这大山的力气了得,替查文斌腾出一只手拉那绳索,卓雄和超子合二人之力拉另外一端,三人一齐出动,这才完全制得那僵尸不能动弹,足见其力道之凶猛。

查文斌空下来之后,大吸了几口气,方才他都觉得zì己要被那畜生给拉进棺材里头了。也来不及再检查手术的伤,马上铺开符纸一张,这对付僵尸的符他兜里可是从来都没有备过,因为遇到这玩意的概率实在是太低太低了。只有在生于红沙日,死于黑沙日葬于飞沙地者才会成为这种东西。

拿砚台,加墨汁,再倒入朱砂一把,快速研磨之后,起笔。

落笔之前,查文斌念道:“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念咒的同时,三连笔后,纸上跃然三个勾。此三勾整个符上代表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三位尊神,在敕令及神名之下者代表三界公,即城隍、土地和祖师爷。此一处也被称为是“符头。”

笔锋转而向下,起了一个“罡”字,此“罡”非汉字中的“罡”,而是采用道家独有的虫鸟文撰写,此处也被称为是“符胆”。一符之胆,何其重要,起胆之时,需要叨念祖师爷名号,请君入符,化胆成字,成为镇守此符的门神。此一处,也算是鉴别道家不同门派的方式,不同门派的道士,自家的祖师爷名号通常是报不同的。查文斌报的便是自家恩师,清风道人马肃风!

最后一笔,道家谓之“符脚”。画符同道家教育做人的道理一致,要求有始有终,行得正,站得稳,符脚便是这符咒的根基。

换作以前,查文斌填符脚通常会使用茅山一派,可根据自身需求画上神雷、真火或者是天水,狂风等。符脚的属性便是确定这符咒的类型,用的多的一般便是神雷,茅山一派最为厉害的就是调动神雷之力,能劈天下各路恶鬼邪魔。

可今天,查文斌的心头突rán一转,眼睛也开始有了一丝恍惚。到了此处,他即没有选择雷,也没有选择火,而是随着zì己那颗心,添了一个“鬼篆”上去。这鬼篆就是便是那古羌族文字,好像心中有另外一个zì己要求这般写。

待查文斌再次聚齐jīng神的时候,发现符脚已jīng写成,连他zì己都不míng白,为何这符上会多出这么一个字来,这个字他懂得,相当于汉字里头的“诛”,也就是杀的意思。这是一张完全没有依附任何天地之力的符咒,一个单独的“诛”,并不属于任何一种属性,但是它的目的是非常明确的。

再看那头,三人合力之下,那僵尸竟然开始逐渐占了上风,他们仨开始慢慢靠向棺材了。这是因为人的体力是有限的,总有衰竭的时候,可那僵尸,完全则是拥有无限体能的机器。

查文斌想再起符,怕是来不及了。看着手中这么一张略显奇怪的符纸,他突rán冒出一个想法来,今天还就用这道不知名的符了。

符咒符咒,有符必有咒,查文斌用那七星剑挑起地上的纸,脚踏天罡步,鞋踩七星路,待人杀之僵尸跟前,举剑一挥,符纸恰好贴在那张着大嘴喷着臭气的僵尸脸上。

只见那符一贴,僵尸立马像是安静了下来,那边哥仨都觉得手头一松,心想道:这下可算是把你给制服了。

不料,那头的僵尸突rán身子猛得往前一钻,那绳索立刻用力划过哥仨的手掌心,大山的手掌当时就被铜钱给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这是查文斌所犯的一个低级失误,他竟然忘了念咒!

配合每一种符,都有一种对应的咒语,用以开启符文之中所蕴含的道法之力。符咒是两个分开的词汇,却又是紧紧相连的。

看着贴在那僵尸脸上的符,查文斌一时语塞,这种符脚该怎么念?

哥仨见查文斌在发呆,只好搏起命来,死死拉扯住那“捆尸索”,超子大喊道:“文斌哥,还愣着干啥呢,兄弟们快要被这货给折腾死啦!”

查文斌被这么一句话,再次拉回现实,茅山道法里虽有数种符咒相配合,但也有一种咒,是适用于任何符的,这是最基础的咒,也是每个道士习符之时,必学的入门道法。

“天圆dì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十六个字,一字一顿从查文斌的口中吐出,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刚劲有力。

有时候,最低级的,反而会有最高级的用处。咒都是一样的咒,那也得看是在谁嘴中念出来的!道法高低之分,本就不在符咒类别,而在于心中对“道”的领悟。有得道之人,风水五行,随意调动,草木皆可成为手中除魔利器,道自在心中。

咒语完毕,查文斌再行祭出掌门大印,往那僵尸的脑门上狠狠一拍,“天师道宝”四个大字叠加在那符咒之上,那僵尸立马停止了挣扎,渐而原本僵硬的身体也开始逐渐绵软起来,慢慢的倒进了那棺材之中。

查文斌可没打算就这般,喊道:“继续拉起来。”

一声令下,在阿发那副几欲哭泣的眼神中,一具已jīng开始腐烂的尸体被哥仨站在棺材头上彻底的提了起来。他万万没想到,zì己的祖山几代,原来是糟了这么一个凶神,要不是查文斌出手,zì己不被那珠子克死,也该遭了这玩意的毒手。

被拉起来的尸体,看似普通,其实不然,只要撤了符咒,不消一会儿,它照旧能伤人。

举起七星剑,带着鬼篆纹路的剑身,犹如一柄夺命杀器,寒光闪过,从那僵尸的心脏部位穿堂而过,从尸体身上流出的绿色yè体遇到剑身发出了“兹兹”的焦味,一缕又一缕的烟往上飘去。

僵尸之所以能伤人,乃是魄未散,反倒成了精。心为魄之精华,一旦撤去那身铜皮铁骨之后,心脏被洞穿,纵使千年的道行,也已jīng彻底消亡。

这一战,连续做法两次,查文斌也累的够呛。示意超子他们可以完全放下之后,他瘫坐在地上说道:“盖上棺材,然后一把火点了这里,不能再让这里的东西流出去了,僵尸碰过的,上面都沾着尸毒。你们几个回家后得用艾草混合糯米泡澡,泡上一整个晚上,早上起来,各自准备一只成年公鸡,得zì己亲手剁了公鸡头,然后把鸡头朝着zì己背后甩,能甩多远算多远,然后需要每人再喝一碗公鸡血,得乘着热喝。”

第二百七十四章:变故

一把火丢进山洞,烧了个干干净净,超子虽然眼馋里头那些木头,但是要人命的买卖他不做。

回到山下那个破学校,只见门口到处都是披麻戴孝之人,zì己也傻了眼。

亲人宾客见是男主人回来,姐姐妹妹一拥而上,哭的哭,喊的喊,嗓子直嗷嗷的诉说着他离家之后的种种不幸,完全忽视了他这个消失数天的原因。

年长的见查文斌也回来了,脸上露出难色,小声说着是昨晚去的,看看这位查道士能不能给做个道场。

查文斌见到这个场景,心里也有些愧疚,虽然那婆娘不是真死了,但这么一折腾,也算是劳民伤财了。

赶忙的领着阿发进了屋,堂屋之内,那块木板上,一个女人的面部正被一张黄纸压着,四周跪着的都是zì己的一些晚辈。

哭灵的人见阿发回来了,那哭的是更加带劲了,阿发被这么一弄,以为zì己婆娘真归西了,眼泪一下就狂飙,直抓着查文斌的手臂求他救救。

堂屋里头,漆匠正在忙活给一口新的杉木棺材刷油漆,屋子里混合着香纸、油漆和木头的香味。查文斌对那个一直跟着zì己的管事低头了几句,那人扶起地上跪着的人们,然后招呼了那些看热闹的大妈把他们都领出去休息。

人死之后,农村里头一般都是停放三天,得放在大门正中的位置。这是一个老学校,村里人给找了一间靠中间的教室,大门敞开着。在出殡之前,这大门是不准关上的,查文斌这会儿却把大门给关上了。除了阿发,所有人都被隔绝了出去。

查文斌对阿发说道:“村子里的人嘴巴多,待她醒来之后,我自然会为你圆个谎,就说你家婆娘是被天上的仙姑接去做了几天侍女,现在功德圆满了,该回来了。”

阿发拼命地点着头,虽然他这婆娘又凶又泼辣,还很愣,但那也是炕头上的知心人,怎能舍得就这般走了。

取出辟邪铃,查文斌在那婆娘的头上摇了几下,轻轻说道:“铃响梦中人魂醒,七魄归位续阳命。”

再起天师符一张,两手捏着,再绕那婆娘的面部一周,待完全烧完之前,丢进了装着清水的碗里。

查文斌把那碗递给了阿发:“你捏着她的嘴巴,灌进去就行。”转身离开,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外面叽叽喳喳议论的人们马上停止了,都对这位道士爷瞅着。

没一会儿,屋子里头开始传来了女人的哭声,“你个死鬼,到底去哪里啦?”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哭声,然后就是夫妻合抱大哭了。

从那以后,阿发的婆娘,常常以仙姑自居,也假模假样的替别人干点什么事,但都基本是没有效果……

在我的印象中,在持续后的三年里,我没有见过查文斌,也没有听到大人们说起他的消息。也有人在家里需要请道士的时候,想起过这个人,无论是zì己去请的,还是托人去找的,都没有他的消息。

后来,等我再见他的时候,我已jīng念小学了,那时候的文斌叔比现在要苍老一些,眉宇之间满是饱经风霜。也是那一年,查文斌收了他的第一个徒弟,也是他这一生收的唯一一个徒弟。本来我是有机会拜在他门下的,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对于道士这种神鬼职业的理解仅仅停留在跟死人打交道,已jīng开始接受现代化教育的我,深深的唯物主义告诉我那不过是一种封建迷信。

很多年后,当我再次为了一本书去追寻他当年走过的足迹,去访问了很多认识他的人,被他救过的人,我才míng白,原来这个世jiè上真的是有那么一回事的。

年少的记忆,很多都已jīng模糊。我想要不是去年在老家与小姨和舅舅还有三姨的那一次聚头,他们聊起了那个人,聊起了属于那个年代的道士,或许手捧电脑的我,只是对游戏里néng够丢符召狗的道士才有认识。

我开始试着去翻阅那段记忆,去寻找他那段丢失的三年,没有人zhī道他去了哪里。我采访过的人,有书中的原型超子和卓雄,还有那位叫大山的人,现在他们早已过了而立之年。我一直在试图寻找查文斌那丢失的三年到底去了哪里,这三年间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通过很多人,我终于转辗找到了当年他收的那个徒弟,隐约通过拼凑和后来的推断去还原了一些东西。

从阿发家这一次结束之后,查文斌先是去了省城看望儿子。那时候的冷姑娘还没有嫁人,一直到若干年后,她依旧没有嫁人。

他的儿子那时候已jīng开始融入了城市的生活,岁数尚小的他还不míng白zì己和其它男同学将来会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查文斌的许久才出现一次,让这个孩子逐渐开始觉得父亲变得陌生。

也许只有孩子的直觉才是最准的,那些年的查文斌的确开始变了。

首先变化的是他的手,他的左手手指显得比正常人要长,但是却又瘦很多,极像是一张起了褶子的老牛皮贴在了一跟钢筋上,皮下的血管和神经显得粗大,弯曲的和蚯蚓一般缠绕着整个手背。他的左手,已jīng开始变的无法完全伸直,如果不用力,便是如同鹰爪一般弯曲着的。越来越多的时候,查文斌选择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吃饭,在人多的时候反而不捧着碗。

接着变化的是他的性格,他开始变得有些不安和烦躁,经常会在半夜的时候突rán醒来,然后便再也睡不着了。他开始跟朋友们有了言语上的冲突,以前,即使是超子他们做了点什么出格的事,查文斌也是点到为止,现在有时候甚至会破口大骂。

还有便是他越来越不愿意出门了,整日把zì己关在房间里,就连有时候大山进屋给他送饭,都出来跟其他两人说文斌哥那屋子里gǎn觉凉飕飕的,浑身不舒服,阴得慌。

那段时jiān,他不再和往常一样,点檀香,而是改烧普通的贡香。三根一点,灭了继续,屋子里整日都是烟雾,正常人呆里头眼睛都会被熏的受不了,可他却不出门。

这种整日把zì己关着的情况,大约持续了有一个月。终于,那一年的深秋,查文斌走了。发现的是给他送早餐的大山,在查文斌房间里的桌子上,留下了一封信,跟查文斌一起不见了的,有他的乾坤袋,还有他的七星剑,还有那只金色的小蝌蚪。

信上通篇一共只有八个字: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这是一段出自老子《道德经》第三十七章的话,关于这句话,今天的学者们依旧有着zì己不一样的看法。

关于这封信查文斌的解释,我是后来听他那位徒弟告诉我的。

他说:当年师傅对他的解释这段话的时候,说:,道在无目的无意图地生化养育天地万物的时候,又让这些天下万物之间有目的有意图按照某些规矩在运转,以致可以说“道”其实是在无意图而合意图、无目的而合目的之中生化养育了宇宙天地的万千事物。

此番解释,后来我理解为查文斌对于命的看法。他的命本就是一段被人无意安排,但偏偏看似又像是老天故意安排的,看似无目的的一件件事,最终达到了老天爷想要达到的某个目的。

后来,wǒ们推断,那消失的三年,查文斌就是去寻这道中天命的意图和目的,试图néng够知晓真正的天命。至于他到底是知晓还是不知晓,又是如何去探寻的,只能从当年发生的一些事开始说起。

等到超子他们再见到查文斌的时候,是三年的初冬,当大山懒洋洋的起床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外站着一位衣衫有些褴褛的男人,那男人正是查文斌。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他的手上捏着一只金色的蛤蟆,大小约有巴掌大,只有三条腿,其中的一条腿上系着一根红线,红线的另外一头吊在那少年的手腕之上。

第二百七十五章:离家

那个少年姓童,名为河图。

这少年是查文斌在外的时候发现的,那一年这少年不过九岁。

那是查文斌消失后的第一年,消失之前,查文斌也察觉到了zì己身上的异样。每每悟道之时,心中总是翻腾着一股子杀气,特别是当他翻阅那七十二字的《如意册》时,这种想要斩尽天下的念头就越发强烈。

虽然降妖除魔,祛除污秽,造福百姓是道士的本分,可查文斌始终认为,人有人道,天有天道,鬼自然也有鬼道。不能逮着一个不去轮回的孤魂野鬼,无论它有无作恶伤人,就统统一符一剑撂倒。

万物存在,皆有它存在的道理。正邪的区分,不过是各自的对立面不同罢了,说到底,道既生万物,那么邪道不也是道吗?既然正邪本就属于一祖同源,那么zì己斩杀它们的时候,何尝对于它们而言不是在作恶伤鬼?

过去的查文斌,一般就算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会绕着走,只要那东西不是来找麻烦的。真遇到一些因为执念而苦苦挣扎在轮回门外的孤魂野鬼,他还会好心帮着超度一下。

在过去一些无人祭奠的孤坟或是乱葬岗,他若路过,袋里只要有,都会撒点纸钱。有时候看哪个坟秃子荒草实在太多,还会上去扯几把。每年的中元节,查文斌都会在村口摆放一些贡品香烛,为的也是让那些没有亲人祭奠的亡魂们可以有一个dì方可以感受。

可现在,他满脑子里都是诛尽天下亡魂,只要是不去投胎轮回的,便是要留下伤人的,心中那股子杀意一天比一天强烈。内心深处,隐隐还有一丝声音在告诉zì己,不能这般纵容那股子杀戮之心。

那日诛杀了阴差之后,查文斌在睡梦中时常能看见zì己的枕边站着两个手持铁链和招魂幡的家伙,每当他们挥舞着手中的锁链来捆绑zì己的时候,便是突rán在梦中惊醒,然后背上全是冷汗。

几乎夜夜如此,他zhī道,那两人便是牛头和马面。

后来,他干脆就把那柄斩杀了阴差的七星剑从供奉师傅的祠堂里请了出来,每日悬在床头之上,再把那天师道宝大印搁在枕头边,夜里就合着道袍睡觉。

这般准备之下,那牛头和马面好像有些畏惧,不敢靠近,但也不离去,只是守着他,查文斌勉强才睡了几个整觉。

每天被人这么守着,不对,不应该说是人,而是两个神给守着。那架势,就像是随时都打算取了你性命一般,纵使是常和它们打交道的查文斌也一样觉得浑身不舒坦。牛头和马面作为阴司里头的勾魂使者,不同于一般的鬼卒阴差。如果要比的话,阴差就是队员,牛头和马面便是大队长了。

心中的杀气越发来的汹涌,他这觉也睡的越发不踏实。查文斌便想出一办法来,使出一招金蝉脱壳。

一日,他用纸按照zì己的身形扎了个纸人,然后又把zì己的生辰八字给写在了一张纸上,然后给那纸人穿上道袍,再把八字给藏在了纸人怀里。

又从zì己的头上剪下了几缕头发,绕在那纸人的手指之上。据说这头发是人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在尚未落地之前便是有了的,这也是人身上唯一带着前世的东西,具有和zì己通灵的作用。

整完之后,查文斌那一夜故意去了隔壁,第二日再看那纸人手指上的绕着的头发已jīng不知去向,便míng白暂时已jīng糊弄过去了。

他zhī道,此番脱壳之计,也不是长久,zì己已jīng连累了很多人了,这个dì方他再呆下去,怕zì己的兄弟们也会跟着遭殃。留下一封信件,出门便奔着北边去了。

查文斌是步行的,临走前换上了一套师傅曾经穿过的旧道袍。其实查文斌是很少穿道袍的,偶尔在做法事的时候,他才会换上,不想这一趟出门,却特地换了这么一身衣裳。

他跟别人不同,他是白天睡觉,晚上赶路。道士,放佛夜晚才是属于他们的时jiān。天埂边,老林子,旧祠堂,也有坟窝子,哪里好休息,他就在哪里停一会儿。漫无目的的走,他其实也不zhī道zì己该往何处去。

他不去城市,而是沿着乡间小路走,过了一个村再过一个镇,饿了胡乱弄点干粮,渴了,溪边弄点水。途中也有人请这位风尘仆仆的道士给算个命,或是看个相,查文斌也答应,但是他有一个原则,每天只看一人,条件也很简单,要求主人家给顿粗茶淡饭或是借宿一个白天。

赶夜路,难免总会遇着点什么。每每看daò那些冒出绿色鬼火的坟包,查文斌心中总有一股杀气,几次都是靠着念静心咒才勉强收住了手。自然,前去找他麻烦的东西也没有,他身上带着的可全都是真家伙,啥玩意见着不得绕道走。

当查文斌遇着童河图的时候,他已jīng快奄奄一息了,那是查文斌在离开家后的第三个月。

第三个月的那一日,是大年三十。他也不zhī道zì己具体是在哪里,只zhī道已jīng过了黄河。北方的天气很冷,查文斌的穿着在人们眼中是略显单薄的,他行至到一个叫涟水的村庄之后,遇到了暴雪,地上的积雪一夜之间néng够齐腰。

走不了的查文斌只好在那个叫涟水的村子做一个短暂的停留。这个村庄不大,但是相对人口集中,因为那一日是大年三十,即使是飘着大雪,村子里头依旧还在洋溢着节日的气氛。

查文斌落脚的dì方是在村里的一个老光棍家,这种节日里头,家家都是团团圆圆,且不说人家能不能容纳一个陌生落魄道士一起吃过年饭,就是查文斌zì己也不会去打搅人家。

这个老光棍名叫狗爷,那年刚好六十岁,上无老,下无小,一个吃饱全家不饿,与查文斌的结识不过是因为查文斌在问路的时候恰好问到了他,那一日是腊月二十九。

本来查文斌是想在他家稍作休息,晚上继续赶路,不想等他醒来,外面的雪已jīng容不得他再出门。就这般,查文斌便与那老光棍作伴,一起在外头过了这么一个年。

人虽在异乡,可查文斌却没有忘记今天该做点什么。大年三十一早,他便给了狗爷一些钱,拖他去买点酒肉香纸,多的就给今天两人过节使。狗爷应了去,回头便给查文斌捎来了他要的东西。

查文斌坐在狗爷那破屋子里头,把黄表纸一张张得叠成了元宝,狗爷见此人叠元宝的手法很是独特,便感了兴趣,一问才知,原来这查文斌是个道士。狗爷拿起一张黄表纸,自顾自的也叠了一个元宝,查文斌一瞥眼便发现,这人叠的绝不会比zì己差,顿时两人的话便多了起来。

这个狗爷,现在真当是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老头原本年轻的时候,家里已jīng可以算是富农,家底殷实。狗爷的名号是来自他喜欢玩狗,他养的狗,每一条都是狠角儿,不仅喜欢养,他还喜欢斗狗,斗狗得是下注的,就是赌钱。

狗爷的斗狗在那一带开始慢慢出了名儿,在一些人的吹捧中,年轻的狗爷也开始飘飘然起来了。后来,有一拨外乡人来找狗爷斗狗,先是连输了三场,狗爷赢了不少彩头。那群外乡人输了钱便不肯走,一定要和狗爷赌命,狗爷倒也不是那种玩命的人,但是对方就是一直缠着他,赖着他,说要是不赌也行,把钱双倍还给他们。

狗爷自从玩斗狗,就没输过,为了打发这群异乡客,在众人的起哄中,他就接下了这么一局,双方约定第二日在公社晒稻场上比划。

因为这一战的赌注太大,前来围观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狗爷的名号和他的狗一样威风,对方姗姗来迟之后,牵来一条灰背的狗,那狗一开始便不像自家狗那般狂叫,这让狗爷有一丝不好的gǎn觉,都说咬人的狗不会叫。

比赛的结果是,狗爷那条战无不胜的斗犬几乎是在一分钟内就被对方的狗给撕烂了喉咙,自始至终,对方的狗连哼都没哼一声。那场比赛过后,狗爷拿出全部身家来赎回zì己赌约上的那条命,后来他才zhī道,那根本就是一个圈套。村里有人眼红他的家产,和外乡人合伙弄了这么一出戏,最后出场的那根本就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只狼。

第二百七十六章:探友

从那以后,狗爷便不养狗了,但是村里的人依旧还是这么叫他。查文斌静静的听着狗爷一边低头折纸,一边跟他诉说当年的故事,从这个年满花甲老人面孔上,透过那些岁月留下的皱纹,依旧能分辨出当年他的风流和不羁。

“你怎么也会?”查文斌指着他叠的那堆元宝说道。这元宝叠的可不赖,而且用的是惯用的道家手法,并不是民间的那种,没学过的人是不会弄的。

狗爷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将一个折好的元宝轻轻放在地上,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又止住了嘴,站起身来说道:“家里还有一点冬天搞的野味,晚上wǒ们俩好好一盅。”

乘着狗爷下了厨房,查文斌领着装满元宝的篮子走出了院子门,外面的雪依旧很大。他用木棍在雪地里画了一个圈,然后把那些元宝全部都倒在那个圈中,一把火点了起来。

这些元宝,是烧给远方的亲人的,他今年没能去上坟了,只能用这种方式捎过去。虽然在这一天,超子大山和卓雄已jīng替他办过了该办的事儿,可是他口中依旧默念着亲人们的名字,虔诚而肃静,此刻的他真的不像是一个道士,而是一个迷路的异乡客。

在圈中放置上贡品,点完香烛,查文斌站在这漫天飞舞白雪的村庄里,这是在逃避吗?他也不zhī道,他zhī道顺着天的时候,天并没有顺着他;逆着天的时候,老天爷也没把他怎么着,偶尔他还会梦到有牛头马面守在zì己跟前,只是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了。查文斌自然míng白那不是它们打算就此放过他,而是他zì己越来越凶了,凶到连阴差都开始忌惮他了。

道由心生,心静方能悟道,现在zì己戾气过重,杀伐之心主宰了一切,这道还是当初的道吗?每当他在提醒zì己需要冷静的时候,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再告诉他,杀一人是屠,杀百人是魔,杀万人那便是君了。

“你是想家了吧,大过年的,看你的样子应该不像我是个光棍。”狗爷这会儿也出来了,手里捧着两个土罐子,里头还在冒着热气。查文斌转身过去,也没有作答,狗爷笑笑,指着罐子说:“给一个可怜人送去的,今儿过年,你要是没事,就跟我一起去看看,你懂算命的,要是有缘也给人瞧瞧,指条生路。”

村子的西边有一处低矮的小平房,墙壁上糊满了黄色泥浆干涸后留下的斑点,一扇已jīng烂出三个洞的破院子门在呼呼的北风里不停的来回摆动。

今天是年三十,这户人家的烟囱没有冒烟,门上既没有对联,也没有福字。虽然积雪很厚,查文斌依旧能瞧出来这院子大概有许久没人打理过了。

狗爷提着罐子一边走,一边跟查文斌说道:“这里以前是生产队的仓库,里头住着我一个朋友,我每天得来一次。”

进了屋子,屋内的气味有些难闻,混合着潮湿和各种异味参杂在一起,即使是大下午的,屋内的光线依旧很差。窗户上没有玻璃,用的是过去农村常见的塑料膜,有好多都已jīng破裂,有的根本就是光着的。大冬天的,冰冷刺骨的北风在呼呼往屋子里头灌着,查文斌心想这里头还能住人吗?

屋子不大,也就两间房,一间里头凌乱的堆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地上有两块烧的黑漆漆的砖头,砖头之间的柴灰都已jīng泛白,看样子是有些日子没人用了。靠西南角的角落里,有一张破桌子,桌子上供奉着一块灵牌,桌前的两个小碗上布满了红色的蜡烛油,那个香炉里剩下的也全是烧完的木签。

让查文斌有些意外的是,墙壁上悬着一张天上老君的画像,纵横交织的蜘蛛网已jīng完全掩盖了老君的胡须,泛黄的纸张因为受潮,所以有些微微卷,看样子这东西也有点年头了。

不知是处于老君的画像还是别的,查文斌从兜里摸出了三根香,点燃之后插进了香炉之中,然后再转身去看看狗爷的朋友。

另外一间屋子里,一个满面污垢的白发老头正倚在床上吃着狗爷给他喂的东西。因为吃的太急了,烫着了舌头,白发老头一哆嗦,差点让罐子里头的烫泼到狗爷手上。

狗爷骂道:“吃这么快,赶着上路啊?大过年的,又没人跟你抢,一辈子都是这个德行,活该你这副鸟样子。”

在发白老头的身边,还有一个神情有些迷茫的孩子,不过八九岁的光景,身上穿着深蓝色的棉袄,只是棉花胎都已jīng翻在外面,那张脸不知是因为脏还是因为冻的,都已jīng完全开裂,他的跟前有一个罐子,zì己正在用脏兮兮的勺子搅动着。

那老头和少年像是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个陌生人,只顾着zì己吃,或许是他们饿的太久了。狗爷见查文斌来了,想招呼他坐,却尴尬的发现这个屋内连个落脚的dì方都没,只好挠挠头说道:“他跟你一样,过去也是个道士。”

那个白发老头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想抬起头来看看这个生人,可是他的眉头只抬到一半便又垂了下去,接着便是继续喝汤吃肉了。

狗爷好像已jīng习惯了,又指着那孩子说道:“这是他的孙儿,也是他的命根子。”那孩子抬起头来,听着这位狗爷在介绍zì己。“他叫河图,河图快点叫声查伯伯,一会儿吃完了,狗爷爷给你包红包。”

只一眼,查文斌便觉得这孩子的双眼晶莹剔透,纵使这孩子身上的衣服有多邋遢,脸上有多脏,都挡不住他眸子里射出的那股精光。

那孩子并没有依照狗爷的意思喊,反而是转过头去看着那白发老头,那白发老头嘴里还塞着食物,含糊不清的说道:“快吃!”,那孩子便低下头继续扒拉着罐子里头的东西,也不做声。

狗爷骂道:“爷孙俩一个德行,你这老不死最好快点归西,免得这小的跟着你受罪。”

那儿孙两人正在闷头吃喝之时,查文斌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叫河图的孩子,待他们吃完,狗爷又给那孩子包了个红包。

狗爷有些怜惜的看着那孩子,摸着他的头说:“拿着,只要狗爷爷还在,别人有的,你也有。”

“行了,老东西,我也该回去整桌酒菜了,今年有朋友陪着一起过。”他指着查文斌说道,然后便准备回家,这两人到现在还没吃过呢。

“咳、咳。”睡在床上的白发老头一阵猛咳,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老狗子,我怕今儿个晚上还得麻烦你一点事情。”

狗爷提着罐子蹬了一眼道:“就你屎尿事儿多,今晚是年三十,我不想在你找晦气,吃完快点拉倒睡吧。”

白发老头看着他,欲言又止,静想了片刻之后说道:“你还是来一趟吧。”

“不来,下这么大雪的,冻死个人,来你这还不如去王寡妇家烤火。”说着,狗爷便拉着查文斌出了门,不料查文斌到门口的时候说了一句:“老前辈放心,十二点之前,我会来的。”

床上的老人身子一震,然后抬起那只跟老树皮有的一拼的手摸着孙子的额头,竟然笑了。

后来,听河图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爷爷笑,也是最后一次。

刚才两人留下的脚印,这会又被一层浅浅的雪给盖上了,查文斌抬头望着天空,那些雪花迎面飘到了他的脸上,再没一会儿,连眼睛都给遮住了。

“你晚上来这里干嘛?不用管他,就这个臭脾气,六十岁的人了,一点也不zhī道改,要不然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哎。”狗爷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又拍了拍查文斌的肩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站在这个有些破落的院子里,查文斌回头瞧了一眼,淡淡说道:“今晚,他真的要走了。”

狗爷的身子一僵,在雪地里矗立了好久好久

第二百七十七章:道士命

这年夜饭,狗爷如同嚼蜡,喝了一口烈酒之后,说道:“一会儿还得去给弄口棺材,没想到终究还是他先走一步。”

那白发老人名叫童坤卜,人如其名,十岁那年便跟了别人学道,精通风水易经,也会超度做法,在过去是一个名气不小的道士,与狗爷是同一年生。

狗爷自从那次约赌之后,家道开始一蹶不振。翌年,因为二老咽不下心中那口气,双双抑郁而终。

那一年,狗爷家里穷得连口薄皮棺材都买不起,过去往来的亲戚都跟瘟神一样的躲着狗爷,双亲的尸首在门板上直挺挺的躺了三天连根香都烧不起。

后来是坤卜替狗爷的双亲买了两口棺材,又帮着做法超度下葬,为此狗爷就把他当做了zì己的亲兄弟。

狗爷是个浪荡子,家道中落之后,便一人搬到了这个dì方,也有人给他说媳妇,可是狗爷却以女人是麻烦为由拒绝,并且一直单身至今。

坤卜学道到二十三岁开始自立门户,其实也不算。在那个贫苦的年代,他的师傅已jīng没有多余的口粮再养一个徒弟,虽然坤卜资质颇高,但他也一样面对肚子的问题。

从帮人算命取名开始起步,坤卜在几年后名气已jīng盖过了他的师傅。可那时候,道士还不是一个职业,只能是一个身份,他跟查文斌一样,没有去过道观,也算得上是一个野道士。坤卜大部分的时jiān也是在种地的时光中度过,道士只是他除去农民那身衣服之外的一个称呼罢了。

坤卜的命运和查文斌有几分相似,他也是从帮人收魂开始便走了下坡路,那次收魂听狗爷讲比查文斌救姑婆还要惊心动魄。

年轻时候的坤卜道行是在查文斌之上的,他没有什么掌门大印七星剑,全凭一杆桃木剑和师傅赐的一方小印,硬是救回了两条人命。

狗爷那会儿也是看热闹的人之一,村里那时候嫁来一个南方的姑娘,据说是跟着爹妈逃荒到此处,人生得十分水灵。在逃荒路上,父母双亡,便跟了村里一小伙成了亲,可羡慕死那一群大小光棍。

又过了一年,姑娘怀胎即将临盆,十个月的肚子人见了都说里头是个儿子,可把他一家人给乐坏了。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就在临盆那一天,产婆挥舞着沾满鲜血的双手冲出了房间大声喊着救命。那时候医学不发达,接生的多半是村子里头的产婆,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难产往往意味着死亡。果然,院子里头的人们在忙着套马车准备把人送镇上去的时候,里头便有人传来消息,说是那姑娘一口气没接上来,已jīng死了。

因为是一尸两命,所以童坤卜被第一时jiān请到了现场,让给算算回煞。结果童坤卜到场一看,不过是有个因难产而死的女鬼急着投胎赖上这户了。坤卜发现因为外头的人气过旺,这姑娘的魂魄还未出屋子,他觉得还有救,便立马差人搭台布场。东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全让他去试试看,结果坤卜硬是在短短一炷香的时jiān让那女子回了神,还顺利产下一小崽。

从那以后,童家道士坤卜仙名远扬,十里八乡的都请他为上宾,只为求他给算一卦。渐渐地,他家的土地开始由女人耕种,孩子也由女人看管,坤卜整日奔波在各个白事场所或是东村西镇,不折不扣的成了一个全职道士。

坤卜最为出名的便是算卦,据说让他算的卦基本都能灵验,可他也和查文斌一样,从不给zì己算卦,最终没想到会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首先是文革,在那一场全国范围内开展的轰轰烈烈的打倒封资修运动中,刚刚结婚没几年的童坤卜几乎是封建迷信的典型,那个曾经亲自找他上门算卦的红卫兵头头揪着坤卜的耳朵拖他去了晒稻场。

村里批判过后,他又被当做典型送到镇上批判,镇上吃完了大字报又被送去县里,上万人激动得挥舞着手中的红本本高声嚷嚷打倒封建主义臭老九童坤卜。那段时jiān,他白天被拉上街游行,晚上就丢在牛棚里过夜,因为是典型,所以他收到了格外的关照,代价是惨痛的,因为持续的殴打没有得到医治,他的一条腿就此残疾。

奄奄一息的童坤卜再被丢到村口后,无人敢去接应,谁都怕被扣上一个同党的高帽。他是爬的,一直爬到了家门口,老婆捂着儿子硬是不敢去动他,最后是狗爷看不下去了把他抱回了家。

修养了半年,童坤卜再次被拉了出去,这回的理由是他是瘸子!

别人是瘸子,那是残疾人,是中下贫农的代表,是可以团结的对象。而他是瘸子,那不行,别人说他是在装八仙里头的铁拐李,是封建主义的升华,是死不悔改变本加厉的典型。于是这个可怜的童家道士,再次被一群十几岁的红卫兵倒拖着拉上了大街。

等他回来,已jīng是运动结束后了,可惜那时候已jīng物是人非。家早已在那场运动中被抄的还剩下半间房,老婆实在受不了承担那个罪名,跟他离婚彻底划清界限后嫁了人。爹娘先后上吊以证明zì己的清白,只剩下一个瘦的皮包骨的儿子手捧破碗跟在狗爷后头混饭吃。

他这儿子,还是狗爷强行给拦下来的,他待他如己出,勉强给拉扯到坤卜回家。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这个小村庄比沿海地带晚了好些年,期间也有人再来找过他算命,可是童坤卜无论来者是谁一概拒绝,或许那时候他心中的道已jīng死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老祖宗留下的文化,咋就能成了别人口中的封建迷信呢?

后来等到他的儿子长大结婚,家里的日子才太平了一两年。条件好了,人们开始追求jīng神的享受了,越来越多的有钱人开始造房子,修阔气的墓地,这都得找人看风水。十里八乡的都zhī道童坤卜过去是个有本事的道士,于是有人开始拿着厚厚的红包来求他一卦。

一开始,他照旧是拒绝,可那会儿村里有钱的人家已jīng开始起大瓦房了,他们家还是土坯房。为这事,他那儿媳妇整天骂他儿子没本事,坤卜听多了míng白那是再骂zì己,zì己是个残废人,一点收入挣不到还拖累儿子。后来想想,道士自古也就是给人算卦瞧风水的,zì己挣俩小钱补贴家用也是靠本事吃饭。

想míng白了这个理儿,童家道士的名号再次响彻,一时jiān,童家一跃从落魄户成了香饽饽,家里的条件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逐渐的改善,到了第三年,家里已jīng起了大瓦房,可就是有一点,媳妇怎么都怀不上。

童坤卜是决计不肯为zì己家人看卦的,这也是道士的规矩之一,又苦等了五年,他那儿媳妇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高兴的童坤卜因为童家有后了,整日给祖师爷上香求平安。

等到瓜熟蒂落的前一日,儿子特地把老婆送到了镇卫生院,那时候的医疗条件已jīng跟了上来。在等待升级为爷爷的喜悦中,坤卜丝毫没有gǎn觉到悲剧的即将来临。

几十年前,年轻的坤卜手持桃木剑抢回了一对母子的命,今天已jīng开始佝偻着背的他,饱经岁月的风霜,只想做一个安静的老人。

赖掉的账,终究是要还的。从医院回来的亲人带给他的消息是儿媳妇难产大出血,在送县医院的途中就已jīng不行了,医生勉强保住了孩子。

一个晴天霹雳砸在了童道士的头顶,准备迎接好消息而喜悦的那张脸,也变的僵硬。因为是难产而生,而且这孩子从小就没有母乳,所以身体特别差,医生说这孩子怕是不怎么好养。

童坤卜就把这孩子取名为河图,他希望可以用这个名字镇住这孩子一出世就不得不面临的噩运。

第二百七十八章:泪

再转眼已jīng是三年后了,河图已jīng开始会跑来跑去了,见过的人都说这孩子长得灵气,可就是有一点,三岁了,他还没有张嘴说过话。高兴的时候,这孩子会咧着嘴笑,不乐意的时候就只会闷着头,从来不哭。

家里也带着孩子去瞧过很多dì方,医生都说这孩子是好的,没什么毛病。那些年,坤卜已jīng开始注意减少给人瞧什么了,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河图四岁那一年,坤卜唯一的儿子得了白血病,这种病在那个年代几乎就意味着是死亡。在与病魔苦苦斗争了一年之后,儿子也撒手人寰了,剩下爷孙俩相依为命。

这些年的这些事,已jīng让这个不幸了很多年的家债台高筑,不得已,卖了屋子,也卖了田地,但凡是家里值点钱的东西全都给卖了。

在搬离刚刚建起没几年的大瓦房之前一个夜晚,童坤卜在祖师夜的画像前断了那柄桃木剑,也就是第二天,河图第一次开口说话,喊了他一声清脆的“爷爷”。稚嫩的声音,让坤卜抱着孙儿痛苦,带着他给逝去的亲人们上完香后,爷孙俩搬到了现在的dì方。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童坤卜开始一病不起,他始终是一位脆弱的老人,已jīng经受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

过往的那几年,都是狗爷抽空给送点吃的,他俩既是童年的玩伴,又都是苦命人,再者狗爷始终觉得欠坤卜一份情。

听狗爷说完这些往事,查文斌不禁联想到了zì己,似乎两人之间有着一样的命运,难道这就是一个向天问道的道士的宿命吗?

有天机,就会有人去破解它。有的人用破解的天机来赚钱,有的人却用来救人。如果每个人都有zì己的被安排好的命理,从出生的时候便是注定了的,那人岂不都是成了老天的玩偶?

查文斌坚信一点,道士不是只简单的整天面对经书,感悟自我便会成道的。如果道是一个用来渡zì己的,而不是用来渡世人,那么他宁可zì己不做这道士也罢。

查文斌默默的为晚上的事情准备一些东西,这些程序他不陌生,很熟悉。狗爷见状,也拿了点纸放在腿上叠起了元宝,查文斌见到他老眼里头都是闪着的泪珠,问道:“这叠元宝也是坤卜大爷教您的吧?”

狗爷没有回答,只是含着泪说道:“是我把爹妈给活活气死的,我总想给他们一些好的,现在也想给他一点好的。”

这顿年夜饭,索然无味。

狗爷的意思原本是吃过饭便过去,可是查文斌却建议到点了再走,人在弥留之际,要想的要回味的东西太多,去了人反而会打扰到,就让他静静的走吧。

十二点差五分,查文斌和狗爷已jīng守在了那小破屋的院子外,不远处村庄里的烟花开始迎着风雪灿烂的射向天空,霎时把这个安静的村庄一下就给拉进了浓浓的节日里。

河图的哭声很小,小到被这些爆竹烟花声完全掩盖了,查文斌推门而入,床头的那个白发老人已jīng闭上了眼,安静而慈祥,或许到这一刻,这位道士才真正放下了心头的结。

为人超度了一辈子的老道士,今天将会被一个晚辈超度,道家一代传着一代,香火却似乎烧的越来越弱,肯这般凭着良心做事的人已jīng太少太少了。

过去按照规矩,大年三十过世的人得秘而不发,用一床被子捂着,一直捂到过了正月初三才开始白丧的事宜。这是因为,春节是一个喜庆的节日,没有人会希望在新年的第一天就得去参加葬礼,那样显得太晦气。

可是童家在这个村子里是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似乎他的死去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消息,自从他病倒开始,除了狗爷这个老光棍会来之外,查文斌是这个家五年来的第一个客人。

三枚报信爆竹依次升空,可怜那点响声瞬间被淹没在漫天飞舞的烟花中,谁都不会注意到曾经帮他们算过命看过风水的童家老人已jīng在这个冰冷的夜晚离开了人世。

狗爷帮着查文斌把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给拆了下来,想找两条板凳给搭一个台子却发现这个家真的是一无所有。

为了让他走的体面一点,两人又把那家里唯一的家具:床给拆掉了,为的是能弄些架子。在入棺之前,一般都是放在门板上,等棺材来了,也得停两天。这是因为不入棺材之前给亲人的gǎn觉都是他只是睡过去了,一般人们认为只有入了棺材的才算是真正的过世。

大年三十,所有的人都休息,就连棺材铺他们也去找过了,已jīng关门。村里的木匠说,即使是有木料,今儿个给再多的钱,他也不接这活,晦气。

狗爷家里倒还有一口棺材,他上无老,下无小,连送终都得是zì己给zì己准备。所以年轻的时候,袋里还有点闲钱,就给zì己弄了一口棺材,之前已jīng跟查文斌一块儿用双轮手推车给运到童家了。

河图只是哭,抱着他爷爷已jīng开始变冷的身体哭个不停,哭到连查文斌的心都碎了。看着这位老哥,他就在想,zì己几十年后会不会也是这般场景。

抱起那孩子,查文斌哄他说爷爷只是睡着了,等外面的大雪化了,田埂上的花儿开了,爷爷就会醒过来了。

狗爷说是要去通知一下村里的人,可是查文斌却阻止了他,大年三十的,还是让别人过个开心的年吧,去了,别人还得背地里骂你触霉头,真有心的,明儿讣告一发,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白色本就是这个季节的主打色,都说瑞雪造丰年,可这般漫天洋溢的雪花在查文斌看来更像是一串串从天而降的纸铜钱。院子里查文斌伸出手接了一片大雪花,没多久,便融化在了他的手心。

这就是一个道士最终的归宿,家徒四壁,孤家寡人一个。查文斌摸出一把白纸钱来扬天一撒,眼含泪花的喊道:“坤卜前辈一路走好!”纷纷落落的纸钱和雪花一起落下,飞到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要说这种死人场面,查文斌是司空见惯了,他为什么会落泪,只是因为老人和他一样是道士。

门口一对查文斌亲手写的白纸黑字对联已jīng贴起,上联:桃木分封剑气当年横天下;下联则是:黄粱入梦君星一夜陨故里!

没有吹拉弹唱的唢呐锣鼓,没有嚎啕震天的哭灵大队,也没有花圈连绵排成队,童坤卜死的时候,家里连身寿衣都没有。查文斌不想这位前辈走的太寒酸,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穿在他身上这件补丁贴着补丁,棉花都已jīng空了的袄子已jīng算是比jiào像样了。

对于一个真有本事的道士而言,他想赚钱,其实比什么都简单。

最后,查文斌翻出了zì己那件从家里带出来的道袍,也是他师傅身前穿的那一件让狗爷给老哥换上。

狗爷哭的那叫一个厉害,他说,给坤卜擦身的时候,发现他瘦的全身也只剩下一把骨头了,那是饿的。

用白布给小河图做了一件孝衣,这孩子懂事,硬要给查文斌和狗爷磕头,这种场面任凭已jīng看透了生死的查文斌也不忍再继续。

狗爷抱着那孩子哭,查文斌则站在了门口望着天哭,他不禁想大喊:wǒ们做道士的,究竟是得罪了谁?

就在他伤心的时候,小河图哭着跑过来拉着查文斌的裤脚,查文斌低头一看,这孩子伸出一双脏兮兮的手,手掌心里有一个红包,是刚才狗爷给他的压岁钱。

河图哽咽着用稚嫩的声音说道:“伯伯,我这里有钱,你可不可以帮爷爷买双鞋。”

查文斌转头一看,木板上的那具尸体双脚还是光着的,因为冷,整个脚掌几乎都已jīng冻裂开。

慢慢蹲下身子,查文斌抱着这孩子的脑袋轻轻贴在怀里说道:“以后,伯伯每年都会带你给爷爷买新鞋。”

第二百七十九章:收徒

一盏破碗里头盛着从狗爷家里带来的菜籽油,查文斌就用坤卜生前那烂棉袄里头的棉絮给捻了个灯芯。蚕豆般大小的火苗蹭蹭地烧着,灵堂里头只有小河图一人跪在门板前头抽泣着烧纸钱。

狗爷红着眼眶坐在左边,查文斌不停得绕着这位前辈逝去的身躯念着经文,上天欠他的太多了,死总得让他在黄泉路舒坦点。

坤卜脚上的那双鞋也是狗爷回家去拿的,这也是他花了五十块钱才让村里寡妇给他纳的千层底,准备将来zì己双脚一蹬的时候穿上的。

这一夜,查文斌几乎没有停下来过,但凡是他zhī道的néng够超度的经文一直在不停地重复地念着,他不希望所有的道士都是这个下场,既然这辈子没过上好日子,只能期待下辈子了。

正月初一,大雪渐止,阴霾的天气预示着这年有了一个不怎么好的开头。别人家里一大早放着喜庆的开门炮,童家三枚爆竹升天只为了告慰那位睡着的老人。

终于,有人发现了贴在童家大门口的讣告,接着又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所见到的每一个人。不到一会儿,整个村子都zhī道那位已jīng足不出户五年的童老道士过世了。村子本也不大,白来户人口,住的也都还挨着近,可是到了中午,也没见着有人来吊唁。要说童坤卜生前为人,那也是仗义二字当头,单是他手上为别人驱过邪的,就足足有十来个,更加别提村里那一排排新起的楼房里头有多少是他给看的风水位。

这人呐,就是这样,一旦落魄了,连鬼都懒得来勾你,穷的慌,死了也是个穷鬼。到了下午,终于来了几个人,手里提了装着香烛纸钱的篮子,还有一点菜碗。来者没进屋子,只是站在院子里头,轻轻的叹了声气,把东西给放下了,其中有一个女人对着屋子里头喊道:“狗儿爷,要是家里需要帮衬点什么,记得过来喊一声。”

狗爷没有吭声,那几个人也就走了。

狗爷走到院子里,一脚踹翻了那篮子,骂道:“哼,什么东西,当年真是白瞎了眼,坤卜才会救你们!”

听狗爷说,刚才说话的那个女人正是当年嫁到这里的南方媳妇,也就是童坤卜救的那个女人。如今救命恩人死了,连门都不进,狗爷咽不下去心里那口气。

查文斌出门捡起那些散落的东西,对狗爷说道:“正月初一按照规矩是不发丧的,也别怪人家,活人总是要比死人讲究些,谁也不愿沾了晦气,人能来,已jīng是有心了。”

狗爷朝着那远去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讲究?我呸!就他们要讲究,我就守着这里三天三夜,看我能不能晦气到!”

到了下午,一共来童家的不超过五拨人,人数算在一起不到十人。没有人进过屋子看童老道士最后一眼,有的人甚至没有进院子门。他们这个村的习俗和别的地儿不一样,村里有人过世了,得各自先拿香烛纸钱炮仗来主人家,谁家收到的东西越多,也就代表这户人家门面越大。一般农村里头都讲个脸面,一个村子里头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几乎谁家有事,别的家都会去,唯独就这童家收到的东西少的可怜。

狗爷时不时得骂骂村里的人都是白眼狼,三个人都是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查文斌还好,只是那小河图嗓子里头已jīng哭不出声来了,这么久还滴水未进,狗爷也上了年纪,查文斌怕他们两人都吃不消了。

又念了一遍经文之后,查文斌说道:“狗爷,带孩子先进去躺一会儿,我一个人看着就行,有事我会叫你的。”

狗爷原本是没想去的,可他见那孩子,已jīng是在前后摇晃了,想必是膝盖已jīng跪麻木了,心疼的要紧,抱起那孩子,便往里头走。这小河图也真懂事,死活拉着他爷爷的脚不肯离开,最后还是两人强行分开了他那小手,终于在哭声中,河图昏昏得睡了过去。

入大殓,搭仙桥,全部都是查文斌独自一人搞定。与其说他是在为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送行,不如说他是为若干年后的zì己在超度。

整场法事很顺利,除了累便是堵,查文斌心里头堵得慌。看着小屋里头的太上老君画像,他跪在地上,乞求道家的神灵们néng够可怜可怜天下间真正的道士们,néng够让他的徒子徒孙们受一点点庇护,为什么受苦的终究是他们。既然道士是这般的命苦,为何神仙们还要传道呢?

等到狗爷带着小河图出来的时候,查文斌已jīng睡过去了,他倒在了三清祖师的画像前,沉沉地睡了过去,他太累了。

一直到第三天,童家都没有再来新客人,虽然整个村子都zhī道童家的变故。也有人想去看一看,可家里总有人会提醒道:还没过初三呢,想去给家里找霉头嘛!想去的人们,也只好作罢,这年头,谁不得为zì己活着啊。

出殡那一天,查文斌找到了童坤卜的那枚大印,大印藏在老君画像后头的墙洞里。他把这枚大印和画像一起放进了童坤卜的棺材里头,这也是家里néng够拿的出来的唯一两件陪葬品。一个一生都充满了传奇,曾经被十里八乡誉为神算子的道士就这样悲凉的结束了zì己最后一段旅程,给别人算了一辈子命的童坤卜终究是没给zì己算过一卦,如果他算到zì己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还会选择做一个道士吗?答案,或许只有他zì己zhī道吧。

童坤卜的坟山也是他们家的祖宗山,山路难走,雪又很厚,地上的泥巴冻得和铁皮一般结实。查文斌和狗爷清理了一块积雪之后,不得不用烧火堆的方式融化那底下的冰层。

没有人抬灵,查文斌抬着棺材走前头,狗爷走后台抬着,小河图在最前面手拿避邪铃撒纸钱,全村的人都远远得躲在家里看着,没有人出来问一声需要帮忙吗,他们只是躲在墙角或门后面看着。这是查文斌第一次抬灵,道士是不抬灵的,道士得负责引路开路,如今这任务只能交给小河图了,他那稚嫩而沙哑的声音用查文斌教给他的每一句话喊着:“起棺!”“让路”“回山”……

童坤卜没有墓碑,查文斌用块木头竖在了前头,以河图的名义给他立了碑。领着河图磕完头后,查文斌蹲下来问那孩子:“以后跟伯伯走好不好?”

狗爷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他zhī道,如果这孩子跟了zì己,怕是要不了多久又回重复一遍今天的过程,zì己已jīng老了,剩下的时jiān不多了。

河图用力的点点头说道:“爷爷也让我跟你走。”

查文斌擦了擦这孩子脸上的泪痕,问道:“爷爷什么时候说的?”

“爷爷在你们走后就告诉我,说他要去很远的dì方了,以后就跟着那个伯伯。”

查文斌用力的抱着那孩子跪在了童坤卜的墓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道:“老哥,道家总是需要有香火继续下去的,这孩子就是一块做道士的料,我会好好带他成人,您就安心上路吧!”说完,他给童坤卜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下山之后,查文斌带着小河图好好洗了一个澡,洗完澡,那木桶里水的颜色都能当墨汁使。

当晚,童河图在狗爷的见证下拜了查文斌为师,这是查文斌收的第一个徒弟,也是最后一个徒弟。

第二日,查文斌提出要河图离开这里,狗爷也点头答应了。原本查文斌想把狗爷也带着一块出去走走,可是狗爷却说zì己已jīng老了,亲人也不在了,已jīng没有那个出去闯的念头了,就这么守着日升日落安静的过完最后一段日子,只是拜托查文斌néng够好好把这孩子教好就行了。

查文斌又让河图给狗爷磕了三个头,一则是报答狗爷对童坤卜一直的照顾,二则也算是对家乡的告别。

童坤卜没有做七,因为查文斌zhī道他不会回煞,因为他已jīng算过zì己孙儿会跟着查文斌走,那么他在这个世上也就再无牵挂,自然就不用再回魂了愿了。

从此,查文斌的身边开始多了一个孩子,一个人人见了都会觉得灵气逼人的孩子,他叫童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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