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版画起源于欧洲,最早由西洋传教士于康熙年间带入中国。乾隆时期,清宫铜版画刊刻达到鼎盛。为庆祝平定西域的胜利,清廷命画师制作了《平定西域战图》,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描绘战争的铜版组画。《平定西域战图》又称《平定新疆战图》《乾隆平定西域得胜图》《乾隆平定准部回部战图》《御题平定伊犁回部全图》《回疆一带得胜图》等,实为同一组战图,其确切的正式名称为《乾隆御笔平定西域战图十六咏并图》,是清宫廷绘画作品之一。
民族文化宫“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文物古籍展”的由中国民族图书馆收藏的《平定新疆战图》共16幅图,均为黑白版画,用加厚铜版纸印刷(原作创作年代为清乾隆三十年至三十九年)。该套战图描绘了清廷在乾隆年间平定西域过程中的重要战事,我们可以通过这组版画,一览18世纪中叶,清廷统一疆土的壮阔历史。
中国民族图书馆藏《(御题)平定新疆战图》——《效劳回部成功诸将士》。来源/民族文化宫
赫赫武功
《平定西域战图》并不是一幅图,而是包括了《平定伊犁受降》《格登鄂拉斫营》《鄂垒扎拉图之战》《库陇癸之战》《和落霍澌之捷》《乌什酋长献城降》《通古思鲁克之战》《黑水围解》《呼尔满大捷》《阿尔楚尔之战》《伊西洱库尔淖尔之战》《霍斯库鲁克之战》《拔达山汗纳款》《平定回部献俘》《郊劳回部成功诸将士》《凯宴战功诸将士》等16幅铜版画。这套图册按时间顺序将乾隆二十年(1755)到二十四年(1759)间平定西域过程中的重要战事及献俘、庆功等场面描画出来,真实再现了18世纪中叶清军统一疆土的历史场景。乾隆一朝,有“十全武功”之说,其中平定西域独占其三(两定准噶尔、一定回部)。《平定西域战图》所反映的正是乾隆一朝武功的最高峰。
在组图里,《平定伊犁受降》等图反映了清军平定准噶尔的经过。准噶尔是漠西蒙古(卫拉特)的一支。清初,准噶尔已雄踞天山南北,“东捍长城,北蔽蒙古,南通卫藏,西倚葱岭”,成为一个强大的割据势力。乾隆十年(1745),准噶尔首领噶尔丹策零去世,诸子争位,准噶尔部陷入内乱。乾隆二十年(1755),乾隆帝把握时机,兵分两路,进兵伊犁,终结了准噶尔的割据局面。
《格登鄂拉斫营》就描绘了一场清军进军途中与准噶尔军队的战斗场面。在山间的营帐和蒙古包旁,清军正与准噶尔骑兵相互厮杀。清军人多势众,士气旺盛,所向披靡。这正是历史画面的真实写照。乾隆二十年四月,清军进至博罗塔拉河(今新疆博尔塔拉河)地区,前锋轻装南下。准噶尔头领达瓦齐闻风胆怯,率部众万余人仓卒退居伊犁城西南方向的格登山(位于今新疆昭苏县境),居高临下,且有沼泽为障,企图依山据险,驻营固守。五月十四日,清军兵分两翼,包围了格登山达瓦齐叛军。夜间,清军派勇将阿玉锡等率兵22人,利用服饰、语言和对地形的熟悉,出其不意,突袭达瓦齐大营。准噶尔军措手不及,惊溃奔窜,自相践踏。达瓦齐仅率2000余人仓皇逃遁,再也无力组织抵抗。
《平定西域战图》之《格登鄂拉斫营》。来源/故宫博物院
于是便有了《平定伊犁受降》。准噶尔军心、民心瓦解,“众心离散,愿降者多”。清军长驱直入其政治中心伊犁(固尔札)。画面中的清军将士骑马列队从山谷间驶向前来,准噶尔部民和其他部族民众于两旁载道欢迎,前排成群结队的准噶尔降军则双手举枪缴械跪地投诚,另一边跪迎的牧民或手持降表或敬献哈达,另有乐队在吹奏乐曲。远处中尚有各族众多牧民牵携马匹、骆驼渡河来归。
《平定西域战图》之《平定伊犁受降》。来源/故宫博物院
谁知,归附清廷、被清廷册封为辉特汗的阿睦尔撒纳在借助清廷势力消灭其政敌达瓦齐后,政治野心日益膨胀,在乾隆二十年(1755)八月撕下伪装,公开发动叛乱。翌年正月,清军再次进军伊犁,阿睦尔撒纳遁入哈萨克领地,清军仅得伊犁空城。经过两年的追剿征战,清军基本平定了阿睦尔撒纳的叛乱。组图中《和落霍澌之捷》《库陇癸之战》《鄂垒扎拉图之战》就记录了这次平叛战役中的几场恶战。
上:《和落霍澌之捷》;中:《库陇癸之战》;下:《鄂垒扎拉图之战》。来源/故宫博物院
乾隆二十二年(1757),阿睦尔撒纳败亡沙俄,清廷“再平准噶尔”。谁知,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清军平定准噶尔达瓦齐势力时,将准噶尔人囚禁于伊犁的回部(指维吾尔)宗教首领玛罕木特(时已死)之二子大和卓波罗尼都、小和卓霍集占放回南疆,“使统其旧部”,以“掌回务”。但这二人竟恩将仇报,回到回部以后,悍然割据天山南路,公然叛清自立。清廷以重兵进击,平定叛乱。《拔达山汗纳款》一图就反映了大小和卓叛乱力量损失殆尽后,率残余向巴达克(拔达)山逃窜,被巴达克山汗擒杀后,巴达克山汗使节进入清军大帐跪拜降服的场景。这也标志着清军对天山南北麓统一战争的最终完成。
《平定西域战图》之《拔达山汗纳款》。来源/故宫博物院
战场利器
铜版画的制作工艺非常复杂,对绘图、雕刻、印刷以及所用纸墨材料的要求十分严格,费时费工,耗资巨大,但具有生动逼真、明暗凹凸、层次分明的艺术特色,在当时的欧洲也被视为名贵的艺术画种。《平定西域战图》在夸示了清廷军威浩荡的同时,也如实展现了当时清军(及准噶尔、回部武装)的武器装备情况。
乾隆朝平定准噶尔和回部大小和卓叛乱的战争处在冷热兵器混用时期。从铜版画中可见,清军装备的冷兵器主要包括弓箭、腰刀、长矛等。八旗精于骑射,弓箭是清军的必备兵器,雍正帝甚至自矜地说过:“自古以来,各种兵器能如我朝之弓矢者,断未之有也。”
不过,清朝统治者虽然自诩“以武功开国,弧矢之利精强无敌”,强调“骑射乃满洲之根本”,但冷兵器向热兵器的过渡仍是大势所趋。差不多在平定西域之战的同时,乾隆二十一年(1756),清廷颁布了“钦定工部则例·造火器式”,将85种大小不同的火炮列为国家制式武器。从《清文献通考》和《清通典》等文献记载看,诸多名目的清军火炮大体可以分为四种类型:其一,长管重炮,包括著名的“神威无敌大将军”“神威大将军”“武城永固大将军”等。这种火炮就是明末清初的红夷(衣)大炮原型,但在制造工艺、加工精度方面可能有所改进;其二,身管较短的轻型炮,包括“神威将军”“制胜将军”“金龙炮”“龙炮”“子母炮”等,这类炮品种最多,大部分与红夷炮形制相同,属于红夷炮发展型,即身管较短,重量较小。第三类是身管最短而口径最大的轻型炮,这种炮是以曲射火力杀伤对方,作用与近代迫击炮相似。第四种类型是身管最短且口径亦小的轻型炮。
在《平定西域战图》里,《阿尔楚尔之战》图中清军大队人马满山遍野冲杀而来,增援部队则装备了很多由骆驼驮运的适于山野作战的轻型红衣大炮,左翼的清军已经控制了制高点,正架炮轰击叛军伏兵,敌军大溃。乾隆帝在《阿尔楚尔之战》配画诗亦云“健锐营兵精火器”,可见炮兵已经成为清军中的骨干力量。
《平定西域战图》之《阿尔楚尔之战》。来源/故宫博物院
另外,《霍斯库鲁克之战》图中左下角有一清军将领挥鞭指挥,占据高地的火枪队配合弓箭射手向敌攻击,骑兵则向对面之敌发起冲锋,战斗异常激烈,叛军人多势众但已显颓势,死伤者坠落马下,大部分已经转身而逃。而《伊西洱库尔淖尔之战》描绘的是山间有一河流、清军据河右岸以火炮、火枪轰击隔河对岸列阵之敌,炮火连天,叛军死尸狼藉。在这场战役中,小和卓霍集占率众逃入巴达克山,依恃山高隘险,用火枪组成火力防线,封锁了路口,企图掩护部众翻山逃跑。清军增援部队迫至伊西洱库尔淖尔,以大神炮、威远将军炮隔河发起猛烈攻势,激战大半日,叛军仍拼死抵抗。清军遂派40名鸟枪神射手从山北登上山顶,抢占了火力制高点,向东岭居高俯射,并配合招降攻心战术,使大小和卓叛军有生战斗力量损失殆尽。
上:《霍斯库鲁克之战》;下:《伊西洱库尔淖尔之战》。来源/故宫博物院
值得一提的是,清军的对手同样装备了数量不一的火器。《秦边纪略·嘎尔旦传》记载,噶尔丹在统一诸卫拉特后,“又使回回(中亚穆斯林)教火器,教战,先鸟炮,次射,次击刺”。可见准噶尔部在战斗展开之际,依照鸟枪及大炮第一、弓矢第二、刀枪第三的顺序进行战斗,大炮由骆驼驮运。后来,据说被准噶尔人俘虏的瑞典人雷纳德在服务于准噶尔的17年间,铸造了4磅炮15门、小口径炮5门、10磅炮20门。准噶尔军队还借助中亚穆斯林的技术,装备了一种被称为“赞巴拉克(Zamburak)”的火器,其威力介于枪、炮之间。雍正帝出兵讨伐准噶尔部时,清宁远大将军岳钟琪就指出,军队若用子母炮打击敌人,而敌人用此大鸟枪,则击远更过于子母炮。况敌人的大鸟枪甚多,且行走便捷,而子母炮击远轻便不及敌方大鸟枪。可见这种火器在实战中给清军造成了麻烦。回部因久在准噶尔统治之下,其火器普及程度也同样不低,《平定西域战图》也如实反映了这一情况。《和落霍澌之捷》图中,清军就迎着敌军火铳的弹雨枪林冲锋突击。《伊西洱库尔淖尔之战》里,叛军虽死尸狼藉,但亦有小股居高以火枪回击,做垂死挣扎。
来之不易
由于准噶尔及回部叛军的武器装备水平与清军相当,再加上清军长途奔袭,后勤补给线路漫长,平定西域并非一帆风顺,其中尤以黑水营之战最为艰苦卓绝。在《平定西域战图》中的《黑水围解》图中,崇山峻岭中的山间黑水旁坐落着密集的清军营帐,突然大股叛军奔杀而来,清军陷入包围。为了突出重围。清军军士砍木搭桥、勇渡黑水,同时以火炮猛烈还击。远方敌兵不断赶来增援,清军仍然坚持战斗,固守营垒。
《平定西域战图》之《黑水围解》。来源/故宫博物院
历史上的黑水营之战发生在乾隆二十三年(1758)。这年十月,清将兆惠领兵四千,进抵叶尔羌(莎车)城下。叶尔羌城大10余里,四面有12门,城防措施坚固。兆惠军后方基地远在千里以外的阿克苏,孤军深入,敌众我寡,后援不继,形势十分不利。且清军远来,人马困乏,马只剩下1000匹,口粮虽敷两个月食用,但军器火药严重缺乏,因此在城郊叶尔羌河畔有水草处立营自固。当地人称叶尔羌河为黑水河,故后称黑水营。
这时,黑水营的情况十分危急。大小和卓多次冲杀,清军拼死抵御。叛军又于叶尔羌河上游决水,淹灌清营,清军挖沟排水,化险为夷。黑水营依傍树林,叛军密集施放鸟枪,结果弹丸落入树林中,清兵获弹丸数万,反而缓和了缺乏弹药的困难。又掘得窖藏粮食若干,以济军食。霍集占将维吾尔平民征发作战,民多怨忿,不肯出力,故不能攻破清军营地。
乾隆二十四年(1759)正月,清军行至呼尔满(今巴楚县内),与叛军激战。从《呼尔满大捷》图里看到,荒山野岭中,手持长枪的敌军与飞马前冲的清军对阵厮杀。清军前锋为弓箭射手,后为火枪队和火炮、战车阵。敌军阵营中路为步兵,左右为骑兵。此战持续五天四夜,清军将士们同心协力,大获全胜。随后清军兵抵叶尔羌河,直压叛军营垒。兆惠在黑水营中听到枪炮声,知道是援军到达,率部奋勇出击。两路大兵共击回众,黑水之围得以解除。此战兆惠统率近三千军队远在京师万里之外,在援军和粮弹完全断绝的情况下,被大小和卓的叛军一万三千余人包围在叶尔羌城外的黑水营三个多月,最后终于破围得胜,堪称中国古代战史上的一大奇迹。无怪乎乾隆帝题诗曰:“蜂蚁张甄数无万,三千余人守从容。”
《平定西域战图》之《呼尔满大捷》。来源/故宫博物院
黑水营之战后,大小和卓的军势一蹶不振,战争以清军全胜告终。乾隆二十四年(1759)十月初,平叛西师凯旋京郊。乾隆二十五年(1760)正月丁巳,紫禁城午门举行献俘仪式。《平定回部献俘》画的就是西征将领献俘的场面。只见乾隆帝高坐午门楼上,文武大臣侍立左右,接受献俘。广场上身挎战刀的清军武士分立两边,甬道左右乐队高奏凯歌,中间则是西征将领携两排被俘的敌酋向皇帝跪拜。
《平定西域战图》之《平定回部献俘》。来源/故宫博物院
紧接着,乾隆帝设宴犒劳将士并庆贺平定西域的成功。《郊劳回部成功诸将士》描绘的是乾隆帝在京城南郊筑坛亲自慰劳平定回部将士的情景。圆坛上战旗迎风招展,坛下文臣武将分列四周,个个笑逐颜开。《凯宴战功诸将士》则描绘了中南海殿前广场举行庆功盛宴的场景。乾隆皇帝乘坐16抬御辇在大臣簇拥下进入宴会会场。主帐左侧,数以百计的降酋跪迎天子,右侧是清廷的满汉朝臣、蒙古王公等人,画面的远处是北海的地标建筑——琼岛白塔。
《平定西域战图》之《凯宴战功诸将士》。来源/故宫博物院
乾隆二十九年(1764),乾隆帝传旨刊刻一组表现平定准噶尔部及平定天山南路回部大小和卓的战争的铜版画,以弘扬自己的武功,并纪念那些出生入死的清军将士,这才有了这组《平定西域战图》。
通过民族文化宫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文物古籍展”,我们了解到,目前,故宫博物院、天一阁、首都图书馆、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中国民族图书馆以及法国、德国、日本等都保存有《(御题)平定西域战图》。另有清宫重印本,新增木板刷印的乾隆御题18幅。这些分布在各处的组图,真实再现了当年清军平定内乱,统一疆土的宏伟场面,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和极高的历史研究价值。为我们展现了十八世纪中叶,清廷统一疆土的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
参考文献
1.张新泰总纂、贺灵主编《西域历史文化大词典》,新疆人民出版社2012年11月版。
2.厉声主编《中国新疆历史与现状》,新疆人民出版社2003年8月版。
3.李德龙《乾隆御笔〈平定西域战图〉考》,中央民族大学学报2005年第3期。
来源:国家人文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