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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清华:抵达虚无之境

影像

一列老火车吐着烟雾从山间开过来。少年出现在铁轨边的石阶上,他身着一袭破旧的呢子大衣,灰绿的领结尽管凌乱,但在满是破洞的大衣肩领的衬托下,显得异常轻盈与鲜艳。

那个看上去有点冷傲的少年,是电影《心之全蚀》里十七岁的兰波。这部由女导演阿格涅丝卡·霍兰执导的影片,拍于一九九五年。扮演兰波的演员,是刚出道的莱昂纳多,他清瘦帅气,目光纯净,但随着画面的深入,他性格中那桀骜不驯、孤傲决绝的一面,便渐次显现出来。相比两年后《泰坦尼克号》里的杰克,莱昂纳多在《心之全蚀》中的表演更为本色,一个强悍与柔弱、狂妄与无助、明亮与阴暗的天才诗人在银幕里呼之欲出,令人动容。我感觉到此时的莱昂纳多,也是一个通灵者。

如果说人类的灵魂是一种生物磁场,在某种条件下可以相互交换信息,那么我敢肯定,莱昂纳多在出演《心之全蚀》时,全然被兰波的灵魂给附体了。

早在来巴黎之前,兰波便同诗人魏尔伦取得联系,并给他寄去了一批诗作,其中有一首《深谷睡者》,描写一位死于战争的年轻士兵,他死在鲜花丛中,面带笑容,这一画面,在电影《心之全蚀》中,被呈现为银幕上一幕真实的场景——

一位年轻士兵,张开嘴,露着脑袋,

脖颈浸在清鲜的蓝色水芥里,

他睡着,展开肢体,面对赤裸云天,

脸色惨白,苍天在他的绿床上洒下光雨。

双脚伸进菖兰花丛,他睡着,面带笑容,

像一个病弱的孩子脸上的微笑;

他很冷,大自然用温热的怀抱将他轻摇。

花香已不再使他的鼻翼颤动,

他安睡在阳光里,一只手搭在前胸,

在他胸腔右侧,有两个红色的弹孔。

当魏尔伦看到兰波的这首诗,完全可以用震惊来形容,这使他想到了巴黎公社失败后死难的战友。他哭了,是兰波写出了他永远也无法写出的诗,他不忍目睹那些死难战友的遗体,但兰波让他看见了他们栩栩如生的笑容。魏尔伦马上给兰波回信,并给他寄去路费,迫不及待地邀请他来巴黎,于是便有了电影开头的那一幕。

那年魏尔伦已二十七岁,本是巴黎政府一名小公务员,这使得他有空全身心地投入诗歌创作。在短短的四年时间里,他用三本诗集,成功地将象征主义诗歌推上了一座唯美空灵的高峰,但对政治的热情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参加了巴黎公社运动,并被任命为新政权新闻办公室主任,而运动失败后,他不仅丢了公务员身份,还成了异己分子,时刻面临着被流放甚至斩杀的厄运。

有很多作家的作品在畅销之后,被改编成影视剧,甚至被屡次翻拍,经久不衰,但作家本人却被其作品所遮蔽,了无声息。而有些作家,特别是诗人,譬如兰波、佩索阿、诺瓦利斯等,其作品没有广泛影响,没有蜂拥的读者,但作家本人却再三被推上银幕。他们的经历虽不够传奇,但别具魅力和色彩。

同兰波一样,有关佩索阿的电影也不止一部,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佩索阿遇上卡瓦菲斯的那个夜晚》。原来,二十世纪上半叶最重要的两位诗人,曾经偶遇在同一艘去纽约的航船上。他们均自幼失去父亲,皆终生未婚,在那片海洋上,他们喝着齐普罗酒,佩索阿缓缓地说,“如果在我死后有人想写本我的传记,没有什么比这更简单了,只有两个日期,我的出生日期,我的死亡日期,两个日期之间的年岁只属于我。”

从船上分别后,佩索阿与卡瓦菲斯再没有见面和联系,但别具匠心的导演用他们的诗行,你一句,我一句,将他们的一生断断续续地交织起来——

就在这,我虚度了很多光阴

在同一群人中衰老

在同样的房子里白发苍苍

我要去另一个国度另一片海岸

找一座比这更好的城市

在荒岩与生灵之下的谜团里

死亡使墙壁潮湿

欲望驾着满载万物的马车

驶向虚无

时间在我酒里把灯打开

独自一人在这所房子里

时间在怎样消失

早在我出生之前很久的时候

我就死了

只有在影像中我才会被理解

一个诗人存在的意义,在于他写下的诗歌被人阅读,至少有了自己的同族。在他出生的那天,有很多人出生,而且死去;在他死去的那天,有很多人死去,且也有很多人出生,但他永远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一个诗人最后的影像,只能是他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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