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名
一九八二年的一天,美国“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人物金斯伯格,慕名来到了沙勒维尔的玛德莱娜沿河街道五号甲。金斯伯格还在此住了一晚,事后他说,他在楼道里看到了兰波的鬼魂,并和他相互问候。这或许也是诗人之间的一种通灵。
兰波故居外,马斯河水缓缓流淌,河边的大树,老磨坊那高高的院墙,衬托出岁月的悠远。如果你闭上双眼,沉醉于遐想,可以看到更远处的大海,看到那猎猎作响的征帆——是一艘醉舟的行程。在那世界的隐秘处,仿佛又一个通灵的诗人横空出世。
他们精神相通,只是境遇各有不同。
从识字始,兰波就一直抄写古代著名作家的文章。一个炎夏,年幼的兰波躲在一间逼仄的茅厕里,忍受着复杂难闻的气味,在里面横冲直撞,大呼小叫,他告诉厕所里所有的事物,他叫狮子,或许是为了给自己带来某种力量。
兰波在八岁时写过一个小故事,有两页纸长,但没有标题,讲述自己在喝过一条小溪里的水后,回到了一五○三年的兰斯,那时还是路易十二国王统治时期,而兰斯离沙勒维尔不是太远,是一座历代国王举行加冕典礼的城市。在那里,他的父亲在皇家军队里任指挥官,父亲经常哄美丽的母亲开心,而他则是一个快乐幸福的小孩,他将自己改名为噢。三百多年前,兰波的名字是一个简单的音符。
而相比兰波,葡萄牙作家佩索阿在异名化的路上走得更远。在佩索阿短暂的一生中,创造出了几十位作家的角色,他们有着各自的名字、身世、性格,甚至还有着具体的相貌,他们写出的作品风格各异,仿佛那些作家都确有其人。我能感觉到,佩索阿相信他们的存在,并享受着他们存在的快乐。那些创作者,有的是他的导师,有的是他的朋友,有的他并不认识。
角色意识是人在面对世界和内心时的一个重要体现,但一旦这个角色受阻,不能完成灵魂交付的指令时,会有另外一个角色来置换,对于灵魂来说,一个虚构的角色也是一种真实。
我也相信,在佩索阿的世界中,他所创造的角色——那些作家和诗人——已然是一种存在,而他和他们的关系,貌似读者和作家之间的关系。
这是佩索阿的一种僭越。即使强大如福楼拜,即使他说出了包法利夫人就是他自己这样的名言,他也不可能成为自己作品的读者。至少福楼拜不可能说,有一天,他读到了一本叫《包法利夫人》的小说,从此他的人生得以改变,除非他是个疯子。
佩索阿的行为,或许不能排除一般人所认为的精神问题,他可以拥有众多不同的读者,但他本人,仍然不可能真正成为自己作品的读者。
这是一个作家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