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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清华:抵达虚无之境

父亲

他们一直在争吵。父亲将一只银盆摔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响,银盆像一只皮球般反弹起来,在空中旋转,再次落下。银盆是平时盛牛奶用的,被父亲摔过一次后,又被母亲摔了一次——就像他惹祸后被父亲扇了一记耳光,接着又被母亲抽一巴掌。从军的父亲很少回家,但每次回来,都会和母亲吵架。刚开始时,兰波尝试故意惹祸,想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如此一来,他不仅要挨父亲的打,还得挨母亲的揍——这尤其令他伤心。父亲不在家的日子,母亲除了严厉呵斥,并不会对他动手动脚。难道暴力也像感冒一样容易传染?于是,兰波不再惹祸,干脆让他们去吵,哪怕地覆天翻。在他看来,他们不过是在展示自己的权力,自己和银盆都是牺牲品。

后来,兰波的军人父亲就再也没回家,像扔下令他讨厌的物品一样扔下了四个孩子。兰波是家中老二,当时只有七岁。多年后,他在一封给朋友的信中谈到自己的父亲,说起被父亲摔下的银盆,在地板上发出悦耳的乐声,从而开启了他诗歌中的音乐性。

从兰波儿时的遭遇,我突然想到卡夫卡。卡夫卡小时候,有天晚上啼哭,父亲严厉警告他好几次都没奏效,于是,一把将他拽出被窝,拎到阳台上。那之后好几年,卡夫卡总会觉得,父亲正在无缘无故地走来,半夜三更一把将他拽出被窝,拎到阳台上。拉上门的阳台是个封闭的小空间,为了抵制恐惧,卡夫卡心里萌生出创作的冲动。

相比卡夫卡,兰波的幸运指数似乎更低。卡夫卡的父亲虽然严厉,但他毕竟让自己的儿女生活优裕,而兰波,在父亲缺席后,母亲独自带着四个孩子,不停地搬家,像可怜的猎物一样,被穷困与窘迫所追逐。

关于父亲,兰波曾在诗歌《记忆》中如此写道——

母亲挺直腰板站在附近的草场上,

纺线绳像雪花似的飘落下来;

手持小阳伞,脚踏伞形花,她为

在草地上看红封面图书的孩子们

感到自豪!真遗憾,父亲却像

一群白色天使在路上分手道别,

在深山幽谷中渐行渐远。

父亲远离的身影,在少年兰波的心中成为一种镜像。那道白色身影,在路上愈行愈远,越过一座山,渐渐地消失在薄雾之中。在诗中,兰波对父亲抛妻弃子的行为没有指责和怨恨,父亲的形象反而升级了,他不再是怒摔银盆的家长,而是白色天使,甚至还不是一个,而是一群。这就意味着,他不是只有一个父亲,而是有无数个,或许只有这样,他的心中才能坦然。在兰波的诗性想象中,肉体上的父亲是不存在的,不管是天使幻化成了父亲,还是父亲幻化成了天使,都是一种精神上的升华。

父亲离开家时,兰波只有七岁,他虽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却没给兰波的心灵造成过于具体的伤痛和恐惧。那时兰波毕竟还小,心中还有期冀和憧憬,父亲的形象对他来说,是类似于天使的存在,所以他成为一个诗人,就像荷尔德林一样——他的父亲是让人仰望的上苍,这使得诗人对世界和宇宙的探究充满了无限激情。卡夫卡的父亲,虽含辛茹苦,将自己全身心奉献给家庭,但他又过于强大,对子女要求严厉,而卡夫卡尤其敏感,时刻感受到父权和亲情所带来的阴影和恐惧,如此一来,卡夫卡成为一个小说家。面对自身困境,卡夫卡的叙述有着隐秘的维度和指向,并引导后继的小说家们独辟蹊径,继往开来。

一个作家的身世往往会决定他的写作之道。有一个说法,一个人的道路在他六七岁时就可以决定,而一个写作者尤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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