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吐多了,渐渐习惯。第三周开始,能够保持注意力,理解罗团结说的话。他只教周一到周五,周末人影都不见。一个周六我下楼买灯泡,见他右耳朵夹根烟,嘴里叼一根,手里还拿一盒,又在和人闲扯,一副小人得志样。一看他这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刚攒下点好感都败光了。
眼不见为净,我特地绕了个道回家,哪知罗团结比我还早到一步,正给我妈生活费。钱装在一个纸袋里,微微鼓起,尽是些散票。我妈收好,藏在上锁的抽屉里。我站在门口,没进去。隔着墙我听见我妈说,你少做这事,小小说你这样不好,老领着外地人逛马路,人家刚到这里,就没有好印象。罗团结说,没办法,没办法。我妈又说,你平时事多,周末还尽跑火车站接客,搞那么远,身体哪能吃得消。罗团结又说,没办法,没办法。后来罗团结换了件衣服,又出门了,我躲在三楼的楼梯口,看他远去的背影,想着他又要跑去火车站,毕竟那里外地人多,当然,出租车也多,竞争激烈。
没等我打电话去问,肖小晓和孙涛就直接跑我家来了。那是周二下午,我醒得早,拿出罗团结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安全文明驾驶常识》,这本书都起毛边了,不知经过多少只手,还在用。我躺沙发上背书,之后还得做题,做了半小时,头晕眼花。缓一会儿后,我一面吃着我妈煮的红枣花生汤圆,一面继续背。我妈说红枣健脾益气,还补血,今早给罗团结还盛了一大碗,趁热吃。汤里放了红糖和姜,一吃下去,大冷的天手反而热乎了。肖小晓来我家轻车熟路,我俩算发小,我上化工技校那会儿,她在纺织学院,就隔一条街,老爱跑我家蹭饭,毕业后磕磕绊绊,不知怎地跑到医院当实习护士,一直没转正。孙涛是第一次来,小学同学,以前不熟,一次买菜碰见,后来聚了两次,亲热得让人受不了,一问才知在临街的新装修的理发店剪头发。他个子太高,进门得低头弯腰,神情拘谨,也不随处看,一路跟着肖小晓。
我穿着哆啦A梦的套衣,放下怀里的皮卡丘抱枕,去厨房盛了两碗汤圆。回到客厅,肖小晓正抓着我那皮卡丘把玩。她说,罗小小,你怎么毕业了还这样,抱着个卡通玩具不撒手,小孩似的。我递了碗汤圆给孙涛,对肖小晓说,这不是卡通玩具,是抱枕,大冷天,捂着暖和。肖小晓又指着我的衣服,大伙儿都长大了,成人了,就你搁在原地踏步。
我们走前留了张字条,告诉我妈具体情况,顺带也向罗团结请个假。好多年了,出门吱个声,这种习惯我一直留着。他俩早找好了地方,离那人工湖不远,就几脚路。馆子不算干净,桌面有一层油,浓郁的油烟味从后厨不断冒出。我和肖小晓先去超市买了七八瓶啤酒,一瓶白的,回来时,孙涛垂着头,屁股坐在掉漆的椅子上,好像没动过。他闷不作声,起了瓶盖,倒满,一口闷下。他第一次开口,说,付钱这事,今晚谁也别和我抢,全算我的。我和肖小晓面面相觑,我问,发生啥了?听肖小晓说是放假,好事啊。肖小晓说,我不知道,电话里就听个大概,孙涛说放假,要一块聚聚,哪知道啥事。孙涛还是不说话,又开了白的,狠狠灌了一口,大方一挥手,招呼一声,老板,点菜。
我们坐在角落,糖醋鱼、清炒花菜、鸡蛋烙饼、红烧豆腐、酸溜土豆丝、鱼香茄子,菜上来了,满满一大桌。肖小晓和孙涛一人三瓶,比拼酒,我不行,喝了身体受不了,光吃菜,一盘烙饼大半进了我肚子。酒酣耳热,我吃得起劲,孙涛还在喝,肖小晓突然停住了。我问,怎么了?肖小晓说,不对,有点疼,好像鱼刺卡嗓子眼了。她蹙起眉头,额头冒出冷汗,手也顿住了。我连忙扶着她跑了趟后厨,要了些醋让她喝下。后厨那人还不乐意,一个劲嘟囔,好像跟他讨一点醋要了他半条命似的。等我俩出来,孙涛已经喝趴下了,桌上狼藉一片。我没钱,最后是肖小晓结的账,单子到手上,肖小晓瞧了一眼,说了句,还行,不算贵。她把单给我,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是不贵,除了个鱼,其他都是平价,没多少挣头。我问,菜单是谁点的来着?肖小晓说,好像是孙涛。我瞧了他一眼,他正被我俩扶着,闭眼打呼噜。
后来我才知道,孙涛说的放假,是以后不用去理发店上班了。那老板新招了个员工,是他侄子,把孙涛给替了。
孙涛醒来后一再表示要重新请我和肖小晓,还反复追问花了多少。肖小晓没说。我和她又通了几次电话,她挺忙,医院病人多,她四处得照顾,我在电话里半开玩笑说,你是我们仨里现在唯一一个有正当职业的人,算得上大哥了。她说,我一女的,算啥大哥?我说,这时代,有钱的都是大哥。她在电话那头扑哧笑了两声,没说话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