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尔艳遇
旅行,就是与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相遇。每天都是新奇的,风、光、色彩、建筑、人、动物、气味、山、水、桥梁、湖泊、海洋、器物、果蔬、食物、声音……扑面而来,在你的目光中变幻,在你的耳朵里震荡,在你的舌尖上起舞,在你的鼻孔中冲锋,在你的肌肤上抚摸……让你心情愉悦,感官敏锐,如饮佳酿。如果有艳遇,哦,那简直是意外之喜。
我此次旅行,口袋里揣着柯布西耶的《东方游记》。我是循着柯布西耶的路线,一路来到伊斯坦布尔的。
柯布西耶是1911年5月开始他的东方旅行的。那时候与现在,可以说是两个世界。在中国,那是清王朝的最后一年;在伊斯坦布尔,那是奥斯曼帝国的黄昏。不过,没人有先见之明,可以预见到即将到来的大战和帝国的分崩离析。
那时,伊斯坦布尔是平静的。只是,火灾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说,几乎每夜都有火灾发生,因为失火,这个城市每隔四年就换身新皮!
柯布西耶切切实实地经历过一次火灾。在那个夜里,他看到了这个城市极为矛盾的一幕:夜里烈焰冲天,九千座房屋化为灰烬,然而,到了早上,一切如常,人们照样过节,喧嚣欢腾,鞭炮声阵阵。
说说艳遇吧。柯布西耶此次旅行的唯一艳遇就发生在伊斯坦布尔。有一天,他在集市上看中一块印花布,就是当地妇女头上戴的那种。他问价钱。土耳其老妇人看他是老外,报了一个很高的价。他吓一跳,怎么会这么贵。他摇摇头,表示不接受报价。老妇人问,你给多少?他摇头。老妇人把价钱往下降了降,他还是摇头。这时,耳畔响起一个说德语的声音:“你会说德语吗?”
说话的是一个小女子,戴着樱桃红的面纱。她就在他身旁,离他很近,他一扭头,差点碰到她。隔着面纱,逆着阳光,他能看到她美丽的面庞。她的眼睛熠熠放光,像两颗钻石。他能嗅到她的体香,也可能是香水的味道,像夏日午后的柑桔果园散发的气息。
他生在瑞士,后来加入法国籍,但德语他也能说。他们用德语交流。她说他很有眼光,那块花布很漂亮。他说价钱太离谱了。她笑笑说,我帮你还价。她和土耳其老妇人聊了几句,告诉他一个能接受的价钱。他掏钱买了下来。
他的注意力早就不在花布上了。那块花布不重要,可有可无。他宁愿与这个小女子多说一句话,也胜过得到那块花布。
他完全迷醉了。即使隔着面纱,那美仍然光芒四射,不可抵挡。还有,她甜美的声音,能拨动心灵的琴弦。
他没有注意到,一群土耳其男人聚拢过来,一个个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和一个戴面纱的妇人说话。如果他和小女子继续说下去,看那架势,他们也许会暴揍他一顿。戴面纱的小女子适时地与他说了再见。
告别小女子后,柯布西耶神魂颠倒,怅然若失。往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天仙般的小女子了,如何是好呢?他神思恍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住处的。
天啊,她那么美!他此生都不可能再忘记她。他庆幸自己和她说了几句话。这种幸福,足够他在以后的旅途中反复回味……
我之所以叙述了柯布西耶的“艳遇”,是因为我的艳遇完全是柯布西耶式的。我的陶醉,我的怅惘,我的恍惚……与柯布西耶所体验的一模一样。
我没去买花布。我的艳遇发生在纯真博物馆。那是一个爱情博物馆。我看过帕慕克的小说《纯真博物馆》,超级喜欢,于是来到这里,参观这个根据小说而建的博物馆。
在博物馆门口,我往里走,她往外走,我们擦肩而过。在相遇的刹那,我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颤抖了一下,心脏停止跳动……
她太美了。美得眩目,我仿佛看到了《纯真博物馆》中的芙颂。是芙颂从小说中走出来了吗?芙颂之美,在小说中有详尽的展现。当然,这是文字传递的,小说中并没有芙颂的照片。帕慕克不是塞巴尔德,塞巴尔德喜欢在小说中放照片,帕慕克不这样做。想象,往往能创造更美好的形象。芙颂就是一个小仙女。
我们目光相遇,火花四溅。那女孩嫣然一笑,飘然而去。也许这全是我的幻觉。我不知道。我已处于恍惚状态。
柯布西耶与戴面纱的小女子还说了几句话,而我,却只是看一眼美人,一句话也没说。这方面,柯布西耶比我幸福。
随后,我在博物馆中处处看到那女孩的影子。仿佛人走了,却可以把影子留下似的。我想,如果我再次遇到她,我会和她打招呼:
嗨,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