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笔记本之二
当铜壶被挖掘出来时,她并没有感到诧异,她以为这次挖掘出来的依然是以前常见的那种铜壶。当那个负责修复文物的老人把上面的泥土和尘埃慢慢地刮擦干净之后,铜壶变得不再那么寻常。在苍山下这几年的挖掘考古发现中,那个铜壶是如此独一无二。这个铜壶上有着羽人的图案。别的铜壶上都没有羽人。作为考古者的她,在苍山下第一次遇见这样飞翔起来的物件。铜壶有种要羽化的感觉。飞翔被时间的尘土一层一层地覆盖。她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尘埃拭去的话,它总有一天真会消失。她说自己成了一个梦想者。她成为考古者中的一个,就是想把苍山中那些被掩藏着的东西挖掘出来,她对那些美的东西,那些可以打开无限想象空间的东西很痴迷。我出现在她所说的那个村落,一切都很平静,一切都已经或正在消失。考古的现场已经消失,就像考古的人不曾来过一样。也许某天他们还会回来。他们离开后,那些现场被填了起来,在草木繁盛之际出现的,只有那些不断生长的草木。
她想轻轻地抚触着那个铜壶,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那个翅膀被她接触后可能就会折断。翅膀从铜壶上折断,掉落在地,在空气中将彻底消失。铜壶需要经过专业的处理。那时她在几重身份间转换,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内部装着好几个自己,那些自己都想把考古者的身份掩盖,内部那个作为纯粹审美者的她最终占了上风。她成了一个纯粹的审美者。
那时,铜壶羽人出现在博物馆里,躲在暗处,但她一眼就发现它所在的位置,这与她在苍山下考古时一开始的茫然无措不同,那时她更多是靠运气,她无法肯定一层又一层的土下面会有什么。铜壶羽人出现了。她以为自己会遇到更多,她感到一阵窃喜,不断深挖,不断把范围扩大,但就仅此一个铜壶,也仅此一个羽人。她慢慢平静下来,一个已经足够。她又回归到了纯粹的审美者状态,那种穿越了许多时间,依然释发出斑斓灿烂的羽翼,已经让她不再贪婪。她在苍山下的那个村落里,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她带着那个已经经过专业处理的铜壶羽人,离开了村落。落日从苍山上落了下去,天色渐暗,一股冷气袭来,羽人已经被放入博物馆。此刻,落日将尽,我还舍不得离开苍山下的那个村落,我也在想象着那些色调单一的土层之下掩埋着类似羽人的东西,那里可能还掩埋着会让想象飞升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