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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忽兰:命运里的符号

素昧平生的韩松落先生说像我和巴拉这样的人,哪怕是站在纯钢筋水泥的世界里,世界也能自动成为广阔的草原。

这话切合我心。活在人世,只因为一篇文章就能够被未见、未语、未识之人懂得。这是我的幸运。

多少年后我也不会忘记那个朝阳升起的清晨,空气明亮,我自己也像一个玻璃做的小人儿,微觑着眼静静站在单位大玻璃门前的水泥台阶上,那里有两大盆冬青。这楼建于新中国成立初期,最先是新中国中南文联的办公大楼。六七十年过去了,它冬暖夏凉不湿不寒地呵护着我。这又是我的幸运了。

小时候我们在秋天里仰望天空,微觑着眼,是看那南去的大雁。它们年年来了走、走了来,一行行,翩飞着,是神秘的好朋友。如果我在南国的天空下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仰起脸庞,这南国的天空就自动成为草原的天空。大雁凄清地叫,静静地飞,我听得见翅膀整齐扇动的声音,那是力量,是果敢,是友爱,是温和。我的内心有个四季流转的风物奏律,它们扑打得我沉默如石,泪水成花。

那个秋天的清晨,站在单位大门口等待着收包裹的我不会知道,我将接住一个此生唯一的信物。从前没有,将来不会再有。如果命运不给我在那个时点里、一个人送给我信物,我这一生,作为一个对爱深情的女子,将活得潦倒、寂寞、无望。别的女子大约没有信物也能活得健康、昂扬,而我不行。但是信物不是计划来的,不是要求来的,命里的有无,无须求也无法求。

邮递员的自行车轻巧地停到我面前,一个小小的纸盒递过来。我低头盯住,想,这是个什么?这上面的寄件地址是乌兰察布。这能是什么呢?这样小,这样轻,而且是这样陌生的地名。

只有乌兰察布的蒙古族老银匠,才能打一只无处不圆边的宽阔银镯,并且手工刻上手写体的我的名字。白银熠熠,字体刚劲,草原上的风、火,蒙古族老银匠的手,他的气息,凝神,淬炼出一盅银,小小榔头轻轻敲,它诞生了。它一诞生,就是隽永的。

那天上午单位有个会议,我跑进会议室,在后排坐下,悄悄打开盒子,一只熠熠生辉的宽阔银镯出现在我眼前。内侧刻着我的名字,我的手指抚上去,那一刹,我心中腾起于一片森林蓝湖草原的上空,正大仙容,温和喜悦,这人世和我的不甘苦痛,全都抹平了。

这是被爱和被完全认可,疗愈了我半生的恣睢。而且是来自他。巴拉说,不要总想着努力,在我的心里,你的一切都是好的,已经很好了。

他秘密地做了这件事,找出来露出手腕的我的照片,发给银匠,和银匠反复商量究竟做多大尺寸合适。而我在那段打制银镯的小时光里对此也浑然不知,依旧紧张地苟活于人世。我却又深知自己就是大雁,就是骏马,即使苟活,也要奋飞。

信物不可以是黄金,它是货币,毕竟是世俗之物。信物不可以是奢侈品,那是工艺品,何谈独一无二、细腻柔情。信物不可以是钻石,那是流俗之物。信物不可以是发光的宝石,那太过豪奢,反而掩盖住了心里的柔软和古朴的发愿。最好的信物就是银,它温和厚朴,柔韧淡光,与岁月同老。

小时候在家乡总担心哪一只大雁在来年回不来,在秋天的静寂里我们心里含着伤情,为它们的艰难行旅,为它们的命运生来如此。而它们必得遵行,即使千里之路上不断会有人类的戕害,但依然面容端庄,苟活奋飞。

就像灵魂从此被安全地保卫,我是一只不会掉队也不会路遇凶险的大雁了。银镯戴上就没有再取下来。它日渐和空气、物件有了一身自然的擦痕,它终有一天会成为老银,我的目光常常就落在它的身上。它真是功德无量,令我从此不紧张,终于放过、放下了什么,并且常常就对此世很满意,如黄霑唱歌的声音和黄霑作的那些词曲。

巴拉这一生只订制了一只银镯送给一个女子。我这一生只收到一个男子亲手定制的爱的信物。我对这爱就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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