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
十五年前,我第一次下手买和田玉就稳准狠。一块三四十克的碧玉籽料,完籽满皮,绿得通透辣眼,没有一丝倃裂,虽有几个黑点,但形状乖顺。另一块团在掌心里的四方青花籽料,简直像一块冰,滴溜水滑。两块和田玉用去了我当时半个月的工资。
没有人给我启蒙,我却只爱和田玉的籽料。那时候不知道山料、籽料、俄料、青海料、韩料和加料,但我天然地知道什么能入我心。
山料就像社会人格的人,大家混混攘攘,千人一面,糊糊涂涂。你想啊,从山石里开出玉矿,墙那么大,选了干净的、没毛病的切割雕凿,做成各种玉件。到了现在,有了机雕,尤其是机雕,岂不就是流水线出来的模子的复制?
出一个山料镯子其实不易,要避开裂、僵、倃、水线、棉,出一个干干净净、玲珑剔透的镯子,如果你亲自买料、亲自去玉匠那里比比划划开镯子,你就知道有多难了,你也会因此格外珍惜腕上的手镯。
我只戴籽料手镯,它的真身上留着原皮,这是一个特立独行了亿万年的小家伙,它一路摸爬滚打修得了内质缜密、棱角尽散、金甲披身。
籽料通常都是圆形、椭圆形,托在手上,若浑圆的小臂,或是大熊结结实实的屁股。大而圆的,那就是自成的一壁山,像泰山石敢当那样的。
古代没有重机械开采工具,人们也不会去炸山取玉。千人往百人还,到昆仑山来的人取的只是滚落在河谷里、戈壁上的籽料。古代更没有俄料和青海料,它们都是山料,没人取得着山料。
古玉都是籽料。古玉的美丽可以说是因为籽料本身具有的美质做了底子。好玉雕刻的时候不会起性,古玉雕件转折起合的线条美轮美奂。
古代透闪石玉除了昆仑山,别处也有。辽宁岫岩的河磨透闪石玉,红山文化使用这玉。江苏的小梅岭,良渚文化里用到那山上的透闪石玉。甘肃的马衔山透闪石玉,齐家文化里用到这玉。
但是古人们很是喜欢强调“真玉”二字。《千字文》中有“玉出昆冈”。只昆仑山里有真玉。
我第一次收藏的玉就是一块碧玉籽料,它就像是油膏。籽料略戴一戴,盘一盘,就油润极了。山料呢?也可以润,但在我眼里那就是玻璃,呆板涩滞的。
油润并善于包浆是因为该物质很是缜密、结实、浑厚。和田玉籽料是非常压手的,一小块,就沉甸甸地坠。
遇见了很有眼缘的籽料,是不会舍得开料的。它是天成之物,美得惊心动魄,它经历了多少地壳变化、斗转星移、风霜雨雪,才把自己修成一枚正果。
得籽料如得人。这块四斤重的碧玉籽料摆着就是了:摸上去,如冰雪浸肤;看着,眼睛清净;感悟着,玉德多少条,一条一条观照自己的心。
我是属兔的,偏偏遇见一块半斤重的青花籽料,上面有一只活脱脱的墨兔。这是它对我爱玉的奖赏。
我拥有的最古的玉是五千年前红山文化玉玦。三千年前齐家文化素壁,玉肉青绿色。一对西周凤纹玉璧,玉肉白中有黄。一条西周玉鱼,通体五彩斑斓沁。
我还有一枚清代云勾纹玉璜,淡青色,在甘南遇见的。
和山料无缘,是因为我只善于做一个独特的自己。籽料个个都是我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