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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魔幻小说 |马瑞芳:小乔初嫁了

月上东山,白露横江,流星西坠,乌鹊南飞。苏轼边看江边美景边想:当年赤壁旌旗遮天,舳舻连江,尔今横槊赋诗者哪儿去了?三江纵火者身在何处?风流倜傥的孔明周郎英灵安在?国色天香的大乔小乔芳魂何方?真是:人生底事,往来如梭!

“季常!”苏轼住脚招呼一声,想跟陈慥说话,没人应声,回头一看,陈慥、王齐万不见了,却有悠扬的琴声从江边传来。咦!深秋月夜游赤壁,我等已算雅客,没想到有比我们捷足先登者,看来黄州谈诗论艺的朋友要增加一位了。

苏轼循着琴声来到一块巨大岩石前,月色如昼,照着岩前一位一边轻轻抚琴一边低声吟哦者,苏轼大吃一惊!

萧平绘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此人有宋玉之容、神仙之姿。姣美如画的眉宇透出飒爽英气,流光溢彩的眼睛蕴含聪慧睿智,鼻若悬胆,口若涂朱,高贵典雅,仪态万方。开封城里以俊美著称、金榜题名、戴金花跨御马游天街的角色跟他一比,无异于鸡鹜见凤凰;金銮殿上那些气宇轩昂、趾高气扬的王公大臣跟他一比,不啻于瓦砾比珠玉。苏轼暗暗庆幸:野有遗贤,荒凉的黄州居然有这般超凡出众的人物,社稷幸甚!

侧耳细听,苏轼不禁又吃一惊!抚琴者所吟,居然是他方才即兴新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宫商角徵羽,无懈可击,曲谱词句,谐和无间。好像这词不是苏轼填的,倒是从这位老兄—-看其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该是—-“老弟”肺腑间流出!

还有那似鸾凤低吟、清泉滴涧的琴声!那像瑶池仙音的琴声!那非凡的琴声!那充满魔力的琴声!那不可思议的琴声!……江心一尾一尾的鱼儿浮上水面仰起脑袋倾听,树上一只一只鸟儿停止了啼鸣,屏神静气倾听,刚才此起彼伏的虎啸狼嚎声、猿猴哀鸣声,都突然停止,真是所谓“池鱼出渊、六马仰秣”!……

琴声戛然而止,余音袅袅,跟氤氲的水汽、溶溶的月色融合无间。

“哈哈哈!”抚琴者大笑而起,“月夜江边吟子瞻华章,不亦乐乎?”

苏轼愣住了。眼前披古色古香鹤氅的高个儿,非官场打扮,非士民衣装,既有台阁重臣的凛然气度,又有隐逸名士的儒雅风采。苏轼不禁暗暗称奇:本人将至知天命之年,出入庙堂,游刃文苑,见多识广,怎么从没见过这一位?而他偏偏像跟我熟识?他既然那样亲切熟稔地对我以字尊称,我怎好轻慢生分地请教他尊姓大名?

颜梅华绘苏轼

抚琴者右手优雅地向巨石边一块宛如天然石凳的青石一挥,示意苏轼入座。苏轼像中了魔法一般,顺从地坐下。抚琴者徐徐道:“子瞻的《江城子》说:‘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把东坡雪堂跟陶潜斜川相提并论,认为一般人都是梦中颠倒、醉时糊涂,只有你们二人是梦中清楚、醉中清醒。愚以为这样的类比欠妥当。”

苏轼听他又说起自己几天前写出、朋友们还一概未知的词,惊讶极了,很想问问,您从哪儿得到我刚写的词?却又更想知道为什么苏轼自比陶潜不恰当?

他没有吭声,抚琴者继续说:“陶潜存出世之想,子瞻怀入世之心,倘若比较,愚以为子瞻可比杜子美,都想‘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都算得上是诗人中的诗人。比如:咏三国旧事诗词如汗牛充栋,唯有苏子瞻《赤壁怀古》和杜子美《八阵图咏》略得其玄机。”

“不敢当!苏某涂鸦之作岂敢望杜子美项背?”听到抚琴者竟将自己跟杜甫类比,苏轼颇为得意,却下意识谦虚一句。

旧拓本《汉忠武侯诸葛公八阵图注说》

他的耳朵清醒地捕捉到“略得其玄机”,看来此人眼光极高,对包括诗圣在内写三国纷争的诗歌都颇不以为然,遂诚恳地说,“实不相瞒,苏某确曾梦到杜子美,他说,世人多半误解了他的《八阵图咏》,‘江流石不转,遗恨在东吴。’世人都以为写的是先主、武侯打算替关云长报仇,所以恨其不能吞吴,实际不是这样。杜子美说,他的意思是:吴、蜀唇齿相依,不应该互相仇视。司马氏能吞吴灭蜀,就是因为蜀有吞吴之意,所以才有‘遗恨’之说。杜子美死了几百年,还惦记着他的诗,还跑到我的梦里来剖白,真是书生气十足!”

抚琴者点头说:“杜子美所言甚是。子瞻的大作《拟孙权答曹操书》论及吴蜀联合时,引用古谚‘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不是跟杜子美异曲同工?”

“那不过是游戏之作,惭愧!”苏轼忙说,心中忐忑不安,此人怎么连我不为世人注意的文章都这么熟悉?“乌台诗案”的主审也没他这样知根知底!但他完全是友好口气,不像专门罗织罪名之流,既是文友相议,苏轼认为有必要做番自我表白,“其实苏某论三国史事较有见解的并非此篇,而是应诏之作《诸葛亮论》。”

抚琴者笑道:“《诸葛亮论》可谓雄辩滔滔、才气满纸,可惜失之于偏颇。”

苏轼心中颇不服气,连忙追问:“何以见得?务请先生示教。”

抚琴者平静地说:“子瞻非诸葛亮,不知迁刘璋、伐中原的良苦用心,就说‘孔明既不能全其信义以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奋其智谋以绝曹氏之手足’。何武断太甚?”

苏轼暗笑,“子瞻非诸葛亮”,还不是从惠子问庄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脱胎而来?如果我反问“先生非苏轼,安知苏轼不知诸葛亮之心?”就成了照搬庄子答惠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我偏不落这个俗套!换个问法,必定问你个哑口无言。

诸葛亮画像刻石

苏轼笑了笑,说:“苏轼非诸葛亮,难道先生倒是……”

抚琴者微微一笑说:“在下正是诸葛亮。”

苏轼目瞪口呆。自从贬到黄州以来,敏感的政事谈不得,惹祸的诗文谈不得,他喜欢请朋友谈鬼。朋友说世上没有鬼,他就说“姑妄言之”,怎么?谈来谈去,竟把诸葛亮的鬼魂谈来了?我莫非在做梦?他悄悄掐了掐胳膊,很疼,看来不是梦。

苏轼仔细看看抚琴者,说道:“先生何出戏言?孔明‘出师未捷身先死’时,比如今苏轼还年长,即使诸葛丞相降临凡间,岂是先生这少年才俊模样?”

抚琴者笑道:“此赖上天垂恩也。玉帝念亮王事鞅掌,未得大展文才,派亮做‘文曲星护卫神’,特许以赤壁舌战群儒的模样为形象,亮才得以青春永驻。”

明刻本《东坡先生志林》

苏轼掩口胡卢而笑,想说:“先生天马行空,知道苏某在写《东坡志林》,也来做篇小说凑热闹?”刚要开口,突然发现个奇怪现象:月光如银,倾泻地面,远处的树木黑影一片,近处的自己身影长长,而这位对谈者……他居然没有影子!

看来,苏轼贬黄州,不幸中大幸,竟亲眼看到心仪多年、恨不能师事之的诸葛亮!苏轼如醍醐灌顶,慌忙离座,叉手不离方寸说:“诸葛丞相在上,请受学生大礼参拜!”

诸葛亮手上忽然多出把白羽扇,他用羽扇向青石一挥,说:“免礼,请坐。子瞻性情中人,何必拘泥?世上惟情至珍至贵,官爵等同粪土。子瞻感叹‘小乔初嫁了’时金戈铁马的政事,亮却特来跟子瞻叙叙‘小乔初嫁了’时锦瑟银筝的情怀。”

“孔明先生见过小乔?”

“岂止见过?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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