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聊胜于无
机关里悄悄呈现一种变化,那是很微妙的变化,外人根本看不出来。过去在楼道里晃得多的吴宓和李靖一下子低调了许多,李靖根本就很少露面,据说三天两头去医院检查胃病。
彭运到各处室走动的频率多了起来。他和众人打个招呼或聊聊工作上的事,非正式的,更显有亲和力。他这天下午先在办公室和吴宓等人聊了一阵近几天公文批阅的事情,又迈着方步去人事教育处。
他先去顾新和夏青廷的办公室。推开门,顾新和夏青廷、吕不显三人正传阅阵大风发过来的MBA学员名单传真件。吕不显正在夸陈大风:“这个陈钢炮有能耐。连罗天华也被他拉了去……”
“什么陈钢炮,背后就乱说人家……”彭运笑嗔一句。
见彭运来了,顾新马上笑嘻嘻地站起来:“彭局,吕不显同志是想学学陈大风的钢炮精神……”
办公室聊天是一门学问。夏青廷知道不能成天板着面孔做人,有时也要调节一下气氛。比如眼下彭运来了,他主动表现出聊八卦的态度,顾新顺势接了过去,就把气氛搅热烈了。这就是见风使舵。领导讲话不是常说要“严肃活泼”吗,那就是该严肃时得严肃,该活泼时要活泼。
吕不显也不生气,瞪着斗牛眼给彭运安座,点头哈腰地泡了杯龙井茶,自扮生旦小丑:“我有那个能耐的话,女人早追过来了,哪会孤家寡人一个……”
“这话可与事实严重不符了。”夏青廷边看传真也说,“王司长说你是夜夜做新郎啊……”
彭运故作严肃:“不显,真有这回事?这可是违反组织纪律的呀。”
暗暗角斗开始了。顾新嘻嘻一笑,帮吕不显打擂了:“青廷也很不错,具有男人的魅力,连陈大风派来的小伍也缠着要吃他的豆腐哩……”
马上话题又说到请客。彭运说请客难请,为什么?一是所请非人,和所用非人是一个道理。再是请了不一定会买账领这个情。顾新附和说:“彭局是深有体会,我也深有同感啦。比如上一次我们的青廷同志请鞠丹同志吃饭,大风同志就有意见,嘿嘿,对不对?青廷同志……”
这话太突然了,夏青廷大窘,不由脸都红了。他想机关真是太可怕了,连这点事也让顾新知道了,简直是东厂密探!
吕不显火上港油:“我最佩服陈刚炮,敢作敢当,连姨妹子也敢泡,有些同志就虚伪了,敢做不敢当……”
“我是不做不当,何来敢做不敢当?”夏青廷火了,腾地站起。
彭运见两人话里充满了火药味,双手抬起示意两人坐下,他说:“俄罗斯军舰开到大连访问,你们说普金这个总理到底是一把手还是二把手?总统是不是傀儡?……”
话题有几分敏感含蓄,尤其在这非常时期。连顾新也不由怔了一下,夏青廷和吕不显更是不知所云。不过顾新不愧是处长,他脑筋转得最快:“普金肯定是实权派,只要权不要名嘛。”
彭运点头表示赞同。吕不显就跟着叫:“哇噻,顾处太英明了!彭局太伟大了!”
可夏青廷彻头彻尾也没感觉出两人有什么英明伟大。不过该装傻要装傻,该装憨时要装憨,夏青廷也装作没生过气似的跟着哈哈。
其实胡局长好几天没音讯了,按理说大家该议论这个话题才是,偏偏就没一个人说起,连司机老王也天天来机关点个卯就不见人影搞回避了。按情况判断,胡局长无疑是遇上难题需要解决。夏青廷在心里思忖自己该不该回避。
玩笑似乎开够了,彭运这时收敛形态,字正腔圆说:“大家工作比较辛苦,顾处长,你看全省工商糸统人事教育工作会议是不是放在张家界去开?风景区嘛,可以旅游兼顾……”
顾新说他也是这个意思。夏青廷和吕不显表示赞同。
彭运就说那就这样吧到时局党组开会定下来。
夏青廷觉得几分滑稽,胡局长都没回来,似乎彭运就说了算了。局党组就是他一个人的了。他这才相信胡壁和彭运不和的传闻。
那么,安装窃听器极有可能是彭运的小动作了。
夏青廷骨子里有一种清高,就是对那些搞小动作的人颇为不屑。他虽也想得到赏识重用,但从不打小报告搞小动作,他要光明正大。虽然给胡局长传送信息有点偷偷摸摸,也是形势所逼。
彭运站起来,往门外走,顾新先前一步拉开办公室门,陪送出去,夏青廷和吕不显也跟着出去。顾新陪彭运走到隔壁办公室,推开门:“彭局,我处您不能厚此薄彼,这里也得来视察视察……”
办公室里曹波和陈大风派来的小王马上从电脑前站起,喊声“彭局好。”曹波一掠刘海,盈盈一笑:“请彭局作指示。”
彭运大手一挥:“哪有什么指示?随便走走。波波你没事吧?”
曹波说挺好的。顾新附和笑着说:“波波是任它风浪急稳坐钓鱼船,可见是有先见之明未雨绸缪啊……”
谁都明白这话的意思,都打哈哈笑,簇拥着彭运视察。
彭运走后,顾新带着夏青廷和吕不显才回到办公室。他这次听取夏青廷的建议,才两个工作日就让陈大风把小王派过来和曹波共处一室,吕不显刚调到他和夏青廷这个办公室。他给吕不显加了张办公桌,让吕不显和夏青廷相对而坐。
吕不显上网更多是在看股票,而且嘴里还念叨出声,什么“恒安纸业2500点,吉林化工下跌5个百分点……”让顾新有点恼火,他警告说:“喂,吕不显同志,上班不能开小差!”
吕不显马上正襟危坐了。夏青廷觉得滑稽。难怪顾新对吕不显这种人没有防备心理,因为根本构不成威胁,他暗暗用余光扫视两人,看谁更像“内鬼”。
过了一阵,经检总队的马总队长过来放了一个简报材料,是关于“世界通公司涉嫌传销”的通报。顾新和马总队聊了几句,马总队似乎也忌讳说到胡局长,只大声说工作的事,说这些天天天当侦察兵似的忙到深更半夜,忙得焦头烂额,羡慕人事教育处不用上火线,养尊处优得很。吕不显说话就不打弯子:“马队长,那你和我们换换?”
马总队说吕筷子就是爱当官赶明儿要顾处也推荐个副处长当当。吕不显说到这事就来气了:“我是二十几年的老资历了,早该混个副处吧,人家没来几天就是副处长了……”
“谁叫你不是红人!”顾新半开玩笑地呵责。
那些带刺的话似乎都是冲自己来的。夏青廷明白,他只有装作不知道。充耳不闻。他对顾新的意见一般都不反对,不过他知道他的同意并不意味着支持,有时甚至是一种抵抗。
对这种办公室生活,夏青廷有些厌倦。十几年了,人心还是改变不了,办公室里的头头都那么打压他,虽然鲁迅说过“不受人妒是庸才”,可他也不想总被人踩。他想得找个机会去省委组织部王部长那去走走。
快下班的时候,夏青廷意外地接到父亲在老家打来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里焦急地说:“廷儿,你快帮帮你舅吧,他被公安抓进去了……”夏青廷吃了一惊,要父亲慢慢说,才知道事情原委:老家在修建一个工业园,引进了选矿厂、化工厂等企业,选址处的村民都要拆迁,他舅仗着夏青廷在省里当官,就当起了钉子户,和警察顶了起来,结果抓进了派出所。
碰上这种事,夏青廷有些为难,他自己出面和公安交涉和县政府交涉肯定不妥,不过舅也没犯什么法不就是当钉子户吗,基层政府也太霸蛮行政了。他从走廊走到卫生间,才想起一个高中同学马桶,是老家县政府的审计局长。审计局长还是讲得起话的。
马桶局长接到他的电话很高兴,说这是小事那帮人真是瞎了狗眼不怕再闹出个“嘉禾事件”吗。夏青廷也说了句硬话,说县里还是要注意些好,便说“拜托了”,挂了手机。
站在卫生间他又想了一会儿,他听说县里领导心里都有本名册的,县里下边谁家有人都一清二楚。按理说他家在省厅有两个处级干部,抓他舅也该忌惮三分吧。他禁不住又生气了。
见他面带怒色地回到办公室,正窃窃私语的吕不显和顾新对视一眼,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