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食色性也
清明过后的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坐在办公室的皮椅上,夏青廷就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前天逛图书城,他发现《厚黑学》、《权谋》之类的书籍前站满了人,有中年人,也有青年人。他就是其中之一,他挑了本曾国藩为官之道的图书,买单时顺口问收银小姐什么书好销。收银小姐笑吟吟给他找银边瞟他的书目说:“就是这种书呢。”
顾新去向彭运汇报工作去了,吕不显在电脑后鼓捣一阵,忽然发起了牢骚。“放屁!简直是放屁!什么灰色收入,有吗?”还抬起那有些秃顶的脑袋左右摇摆了两下。
对吕不显这德性,夏青廷已见惯不怪,本不想理会,不过吕不显似乎很想抒发一番感情,他又发了一声感叹:“唉,真是只许州官放炮,不许百姓自摸。”
“还搞什么自摸,你又不是没有资源,资源不利用,就是严重的浪费……”夏青廷附和了一句。他没叫吕筷子的绰号,在这一点上,吕不显显然很认可夏青廷的涵养。他嘻嘻一笑,露出一排发黄的牙齿:“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呢,我是夜夜抱个枕头睡,哪有什么资源……”却又几分自得地一笑。他年近四十的人了一直没结过婚,婚姻问题一度让他在局里说不起话的。不知如今又刮起了什么风,他似乎又成抢手的香饽饽了,机关工会老大姐争着给他介绍对象,还有些相识的也给他牵线,仿佛城里的剩女已泛滥成灾没人要了似的。
吕不显在个人婚姻问题上有点讳莫如深。夏青廷估计,此人有那么一种阴暗心理,就是总想查户口一样把女方问个纤毫毕露,而自个不付出一点,曹波私下里透露,工会马大姐介绍的两个女孩都是受不了吕不显的怪毛病而临阵脱逃的。说吕不显怪毛病一是爱问对方的前男友,如果混得不错,他就鞭挞,如果混得差,就说这女方没品味。怪毛病之二是悭吝得不可思议,他从不请女方下馆子,甚至女方主动提出了,在付账时他也从不主动买单,甚至装模作样地翻口袋说忘了带钱包带银行卡。那么,带去他家里吃饭又是如问呢?顾新也没为吕不显遮丑,说吕不显和对象见面后,天快黑了,他舍不得打的,硬是挤了两路公交车,带着对象又在附近菜市场只买了几片豆腐青菜,对象提醒他是不是忘了买肉,他竟满不在乎地回答:“还有中午吃剩下的红烧肉呢。”顾新还模仿起吕不显买小菜时和菜贩讨价还价的腔调:“八毛一斤行波?八毛五,总行了吧……九毛?太贵了,哎呀,老板你就别在乎这几分钱,八毛五就八毛五,我买两斤……”说得众人哈哈大笑,吕不显却无愧惭之色,跟着笑。夏青廷觉得他简直是公务员的耻辱,是一大败类。他私下里也揣摩过,吕不显每月近四千工资加各种补助,少说也有五千多吧,他孤身一人,家里也没什么人,据说连他老家父母都是没用过他一分钱的,他常年累月穿的是工商制服,又没置一件衣服,顾新说吕不显除非想购房,不然真的无法合理解释了。问题是,这么多年了,吕不显也没有购房的动向。久而久之,机关里众人对他也习以为常了。
顾新进来的时候,吕不显还坐在电脑前怨妇一般碎碎念:“……灰色收入……灰色收入……”
“吕筷子,又发什么神经?……”顾新对吕不显讲话很随便,反倒对夏青廷很客气,这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像吕不显这种人,顾新自有驾驭之道。他训完这句话,立马接着问:“你是不是有了什么灰色收入?可要对组织坦白交代啊。”他用这种关注方式表示对吕不显的尊重。
胡萝卜加大棒果然对吕不显很管用,他笑嘻嘻地站起来向顾新汇报:“顾处,前阵子两会不是热议灰色收入这一话题吗?眼下还真出了这么个贪官,他称自己的非法所得只能说是灰色收入,而并非受贿所得……”
“嗬?”顾新也感兴趣了,望向一边的夏青廷。夏青廷也是对灰色收入的定义不甚了了,人在官场,其实并不像外界猜测的那样经常谈论升迁真经,反而是忌讳提起这些的,刚当上科长时,他甚至连有关官场贪官的新闻都一扫而过,不敢逗留,潜意识里他觉得停留下来会给人一种错觉:似乎他热衷于官场旁门左道。而每个官员都是不希望给上司下属甚至平头百姓这种印象的。一般有了一官半职的,见面谈的是工作,对事不对人,敏惑话题提都不提,谁不小心提了也是马上打止。给了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把柄,回过头去会懊悔大半天。夏青廷也有体会,所以他是不会由浅及深纵论这个敏感话题的,他想顾新也不会,也只有吕不显这种人可以大放厥词了。
“吕不显,说正经的,我正要传达这个廉政会议精神。”顾新坐下抿口茶,收敛笑容,环视两人一下,“吴组长说省纪委对灰色收入的认定已进入收尾阶段,要求各处室自纠自查自敲警钟。工商局是权力部门执法部门,更是窗口行业,大家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呢。咱们处虽说不直接和企业个体户打交道,也要认真学习领会,收什么购物券、烟票、艺术品等等,可都算得上是灰色收入范畴哦……”顾新左手的指关节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嘭嘭的声音。
空调的温度有点高,夏青廷起身拿了外套挂在椅后,吕不显目不转睛地聆听顾新讲话,冷不丁插了一句:“收包烟,嚼口槟榔算不算灰色收入?”
“你说呢?”顾新把这个滑稽的皮球踢回去。
吕不显几分激动地梗红了脖子,说:“既然是灰色收入,应该明细到一根烟、一块钱,对不对?”他把目光转向夏青廷,又把那皮球踢给了夏青廷。
真是三句不离本行!顾新和夏青廷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夏青廷对吕不显称不称他官衔倒无所谓,只要他不倚老卖老称“老夏”或直呼“夏青廷”就行了。他在心里发笑:吕不显三句话不离本行,他是不是担心自己女友吃饭多花了几毛钱卖荤菜减少他可怜的那点灰色收入呢?他想很有这个可能。吕不显是不是葛朗台虽不能确定,其吝啬之奇却是有口皆碑的。
最后还是顾新自问自答,给了吕不显一个满意的回答:“尽管目前‘灰色收入’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它的定义是什么,如何界定,到现在为止,只有民间版本的解释,官方正解一直未出炉。‘灰色收入’的官方版本,之所以难以面世,主要在于界定这个概念有相当的难度。你去企业办事或去下边出差,收包烟、收点小特产,我想还不至于算上灰色收入吧。不过,吕不显同志,我还要提醒你一句,对送上门的女孩子如果有利益交换,就是一种灰色收入了,千万不能碰!……”说到这里,原本板着脸的顾新忍不住笑了。
吕不显也嗬嗬直笑,“顾处说得万分正确,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
面对这种无稽之谈,夏青廷保持沉默。所谓“灰色收入”,说白非白、说黑非黑,白和黑混在一起的叫“灰色收入”。也可以理解成就是公职人员工资之外的收入,比如是一些感谢费、劳务费、补贴之类的收入。对开这种不入流的玩笑,他奉行的是三不原行:不掺和、不批评、不传播。
见夏青廷默不作声,吕不显不识趣地站起来,走到他身后一看,大惊小怪起来:“哎哎!”
以为和曹波聊天的秘密发现了,夏青廷着实吓了一跳,一看那QQ隐身在那,放下心来。吕不显却是说他的桌面:“顾处,有情况,有灰色收入。”
“什么灰色收入?”顾新似笑非笑地望向夏青廷。
夏青廷几分愠怒地回头盯着吕不显。
“我刚才想到了胡局。”吕不显说话一搭没搭。
“那又怎么样?”顾新瞪大眼睛。
吕不显只笑,又望一眼夏青廷,露出意味深长的嘻笑。顾新就茫然地收回目光,望着电脑,漫不经心说:“胡局对这会议精神会作出部署的。”
夏青廷在心里暗暗吃惊:吕不显的意思显然不是指传达会议精神,而是指他和胡局有灰色交易,似乎胡局长这么一赏识他就是因为收了他什么礼。他想吕不显为什么胆敢如此?吕不显的政治觉悟显然不会这么低。莫非听到了有关胡局长的风声?
一念至此,不由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活到三十八岁,夏青廷老觉得自己好多事还看不透。比如官场。他老觉得自己还是个门外汉。五年前如果不是岳丈和妻子点拨,他只怕还在造飞机部件。
妻子李美一般比他回家得早,从办公室到家只有咫尺之遥,夏青廷打开防盗门闻到一种菜香,女儿夏菁正在书房做作业,听到动静跑出来:“爸,你OUT啦。”
原来夏菁听爸妈打过赌看谁总是慢回家,落后就得打手板心。李美马上厨房里露出半边脸来:“别乱说,你爸老在进步哩。”见夏青廷把公文包一搁,重重地陷进沙发不吱声,她有些奇怪了。
夜里夏青廷早早地上床了,李美误会了他的意思,也关了电视,沐浴后爬上床。夏青廷翻个身来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
抚摸他的胸脯,李美有些惊讶:“怎么乱跳得厉害?”
夏青廷撇开话茬,朝外努努嘴:“夏菁睡了?”
“不知道,反正她猫在自己房间,成了宅女……”李美手往下移去,脸往他脸上贴,呵着热气说:“今天伍律师来办公室,说了一件案子,妻子告教授丈夫化学阉割自个……”
她手在他下身扫了一下,握住。
夏青廷说这倒新鲜,身下已动作起来。李美说没有了孽根老婆能不闹吗。
歇下来后,夏青廷边打扫战场,边问李美:“你提处长的事有眉目了吧。”
“爸也打了电话,问题不大,”李美瘫手瘫脚地还没恢复过来。
李美爸是前任省高院常务副院长,虽已退居省政协内务司法委副主任,还是有一定影响力。
夏青廷把胡局长可能出事的消息说了。李美没有觉得稀奇:“官场嘛,变数很大的,”她说她一个党校同学据说被高层某常委看中,只差没下调令到省里任副书记去了,可节骨眼上,弄出个煤矿崩塌事故,连市长这顶乌纱也丢了。天上地下,落差太大了。这怎么让人受得了,就半疯不癫的了。
“就是常在省政府大院出入的舒书记吧?”夏青廷见过那个人,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常夹着个黑公文包,神情严肃地走过站岗的武警身边,在院里兜了一圈,又出来。
李美不知想到什么,扑哧一笑说:“你们工商局就是好哇,煤矿事故有煤炭局、安监局顶着,打假有技监局,食品药品出问题有药监局顶罪……工商局只收钱睡大觉再搞搞检测威胁人家……”
兜了一圈还是说睡觉那档事,夏青廷叹口气,说谁不睡觉做爱,再大的领导也要睡觉做爱。
“有一个人不,”李美卖弄关子。
夏青廷不太好奇,只说那活着有什么意思。翻过身去合上眼。
李美又把他扳过来,黑暗中盯着他的眼:“你有心事?”
夏青廷摇了摇头,接过她那个话题问:“谁?”
“太监!”李美又扑哧一笑。夏青廷也笑了。对这种脑筋急转弯,夏青廷不是很灵泛。李美不止一次说过他有点木讷,在官场上就要具备脑筋急转弯的能力,她说她处里一位男同事没事就在网上做脑筋急转弯试题,如今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直到李美不再言语发出轻鼾,夏青廷才轻轻移开她缠在他身上的大腿和胳膊,他翻过身去想,自己是真有心事的,到底是什么呢,他一时又说不清楚。
胡局长的事吗?他还不属于胡局长圈子的人,和胡局长见面甚少,谈不上有失势的可能,正因为如此,李美才对此漠不关心。问题是夏青廷觉得跟胡局长下了那趟基层后问题就来了。胡局长那番亲切的话声犹在耳边。
作为一个有理想图进步的公务员,夏青廷觉得不应放过这些细节。也许,这是个机会。
迷迷糊糊地,他听到客厅里有声异响,他披衣下床,拉开房门,只见一个人影一闪,闪进了卫生间。他看看隔壁女儿房门敞开一条逢,轻声问:“夏菁吗?”
“爸,人家尿尿呢。”夏菁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来。
夏菁上初三了,才十五岁长得亭亭玉立,和李美站一起,人家还以为是两姐妹。夏青廷听妻子说夏菁参加了学校社团的课题小组,但不知忙些什么。
夏青廷想等女儿出来,又一想自己卧室带卫生间,等她理由太假,他折回卧室,看看床柜上的手机:2点多钟了。
他一走动,李美也惊动了,翻了身又缠住了他。他眼前不知怎么意浮现出曹波那双妩媚的眼睛来,身下又膨胀了,压了上去,李美嘴里开始呜呜地叫,他也用力发出了声音,好在这张席梦思大床一点也不叫。
他边想曹波边动作,他强迫自己是想曹波说的胡局长的事和那些照片,事实上他脑海里几乎全是曹波那妩媚那性感的丰乳肥臀。动作不由粗鲁几分,李美一掐他的胳膊,“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想生吃活吞不成……”
猛地“咣当”一响,椅子倒地的声音:“吵死了!……”
夫妇俩顿时兴味索然。
李美几分歉疚地自语:“这孩子,梦魇吗?”夏青廷按住她欲起身的身子,说是不是这房间隔音效果太差了。
“这孩子,这学期来就变了个样似的,话也少了,常半夜起来……”
“是不是中考压力过大?”夏青廷说一个老中医告诉一个偏方:天麻蒸乌鸡。
李美困了,说下次让你妈买只乡里乌鸡来,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班,在电梯口碰见曹波,也不知曹波是不是在故意等,夏青廷见她脸红朴朴的,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小手袋还在摇晃,显然有话要说。进了电梯,曹波瞟他一眼,一咬嘴唇:“我想到吕筷子那把照片拿回来……”
“看看吧,看看吧……”夏青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出了电梯,曹波走在前,夏青廷走在后,瞅着她俏丽的背影,觉得那蜂腰那牛仔裤绷得富有弹性的臀部真是春光无限,糊里糊涂就想不知会让谁消受了去。
曹波掏钥匙开办公室门,他昂首挺胸走过去,不慌不忙地开自己办公室门。
照例拖了地,打开电脑,他却静不下心去看新浪新闻,明明眼睛看着电脑屏幕,字却一个也没记在脑里,过目就忘,他想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见鬼了……我不会这么不成熟吧……太幼稚……”他自嘲地嘟哝。
一转念,又想到晚上的梅开二度,连他自己也有些吃惊。此时外面响起陆续的沓沓脚步,他收敛心神,又开始写那个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