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小说 / 《机关圈套》唐凤雄

《机关圈套》唐凤雄

  第三章

  1.胡局长来电了

  机关大楼前的绿化带上开出几朵又白又红的花,在钢筋水泥中格外惹眼。每个进出大楼的人都忍不住要看上一眼,享受那一刻的舒畅。

  有关胡壁局长的小道消息越来越多,自然就人心惶惶。像这种情况局里似乎还从没有过,一局之长这么久不露面,似乎是学习考察去了,又似乎什么都不是,组织上也讳莫如深没个说法,这的确很不正常。

  常务副局长彭运公开露面的机会多了起来,机关里一周一次会议,彭运当主角,郭未人适可而止地讲话,那带病的伍副局长干脆来都不来了。

  夏青廷发现今天这个会也有点特别,彭运只召集各处室一手把开会,副处长副主任晾在了一边,他坐在办公室正揣摩莫非在传达什么重要指示或人事任免事项,顾新就挟一阵风撞进来,将笔记本住办公桌上一砸,骂娘了:“×他娘!告黑状的混蛋!……”

  办公室里只有夏青廷一个人,他就觉得有些面红耳赤,以为顾新是冲他来的。顾新发泄了一会,意识到什么,缓和口气问:“吕筷子去哪了?”

  夏青廷脸朝隔壁一偏,吕不显趁顾新开会又去隔壁给小王指导工作去了。小王青春年少,浑身都充满活力,这给人到中年的吕不显直接辐射作用,动不动就去隔壁406,还大言不惭说是回娘家,曹波看不惯他那副嘴脸,便取笑说“那回来拿什么孝敬我这个为娘的呀?”

  “娘,我饿,我要吃奶了……”吕不显便使出无赖作派往曹波身上拱。曹波就把椅子推向他。

  小王向夏青廷描绘吕不显这种令人作呕的做派时星眸闪烁。

  顾新显然急需发泄火气,他头一把又冲出办公室,接着听见他的粗嗓门在隔壁响起:“去!开个会!麻利点!”

  吕不显、曹波、小王都跟着顾新进来了。

  顾新又一拍桌子,猛然看到小王,想起什么,说:“小王,这事犯不着你也挨骂,你回办公室吧。”

  小王知趣地一吐舌头,出去了。

  火药味很浓,仿佛会一触即发。夏青廷心里也直打鼓,再一想自己也没做什么损害处里利益的事,又坦然下来。只是放下鼠标,等待顾新开场。

  “谁向省纪委举报我处有小金库!谁?站出来!……”顾新又怒发冲冠了。

  原来如此!夏青廷放下心来。他看吕不显,吕不显也看他,曹波则看着自己的高跟鞋。

  人事教育处的账外资金由曹波负责持卡保管,顾新一支笔审批,不外是杂志发行费及办培训班提成等。这是众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可具体到项目,外人是不知情的。除了处里几个人,还有局计财处和局办公室几个人会知道内情。领导应该只有胡局长和主管财务的彭运知道。领导的艺术是睁只眼闭只眼。

  内鬼猖狂!夏青廷马上联想到胡局长办公室窃听事件。

  逡巡了他们三人一个又一个来回,顾新平静了一些,他喝了茶接着开会:“局里很头痛,有人举报局里六个处室设有小金库,我们处就是其中之一……”

  “哦,那说明嫌疑人并不只是我们几个吧……”吕不显紧张的神情松弛下来。

  顾新没有答话,咬着牙冷冷地说:“谁要影响处里的工作大局,我就要影响谁一辈子!……”目光冷冷地从三人脸上扫过,夏青廷感觉在自己脸上停留得久一些。

  善后工作就是自查自纠,顾新当下部署,由曹波将账外资金上交局计财处,和计财处协商处理好相关细节,吕不显将杂志发行单据及培训费收据再统一核对,务必做到无误。由夏青廷赶写一篇自查自纠的汇报材料。

  末了,他又叮嘱曹波:“和陈大风那边会计联系一下,相关资金暂时不要打来,等过了这阵风再说……”

  安排完毕,他又匆匆走了,看样子又要向彭运去汇报了。曹波站起来,又迟疑了一下,走到夏青廷旁边问:“夏处长,局里翻印的整治小金库的文件给我看一下……”

  夏青廷心有灵犀,说就找找看过会送过去。

  曹波拢拢头发,说声好,款款走了。

  夏青廷很快找到了那份文件,出门时吕不显在翻箱倒柜地清理收款收据,嘴里骂骂咧咧:“他妈的告黑状的,还要不要人活咧……”

  406办公室里充满了女人的香味,夏青廷一进门就笑着说:“到底女人是水做的,透出水的纯净清灵,哪像我们办公室,泥气臭气熏天……”

  站在窗前的曹波放肆地笑了起来,花枝乱颤。她站了个很好的位置,正好挡住了小王的视线,这样她就妩媚地冲他一飞眼:“夏处长,顾处长怀疑我是内鬼呢,”几分撒娇。

  夏青廷说哪里都是好同志嘛,他把“好”字咬重了些。大胆地注视对方。

  于是曹波又笑,还扭了扭腰肢。她肤白如脂,白里透红,让夏青廷时常琢磨:她如果没有固定性伴侣,内分泌一定会失调,就会在脸上显露出来。她这模样又不像,那么,她又用了什么高招呢,自慰?还是……

  小王让两人弄得莫名其妙,她在网上种菜自顾不暇。夏青廷扬扬手里的文件,凑近曹波:“曹波同志,这文件可得物归原主哦可别让我望断秋水哦……”

  那只纤玉手伸过来拿文件,握了文件上方却拉不动了,夏青廷没松手。曹波笑着说:“得令呢,夏处长的话,我时时铭记在心铭感五内……”

  “哪五内?”夏青廷轻轻松手,两人不知是配合默契不约而同地擦了一下手背,停留了约莫一秒钟,对方的温度倏地传遍全身。曹波笑盈盈地朝后面小王看一眼:“夏处长,你是问小王吧,小王可是最崇拜你这种白马王子……”

  “什么王子?”听到提自己名字,小王忙从电脑前忙里偷闲地发声。

  夏青廷和曹波对视一眼,开心地笑得更欢畅。

  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时间,可已足够了。夏青廷身轻若燕地回办公室。他察觉出一条规律:几天不和曹波调情就闷得慌,而只要见个面调下情,就会充实舒畅几天。

  心情一舒畅,时间也过得快。告密小金库事件对夏青廷没什么心理影响,他是副处长,追究责任也追究不到他头上来。

  晚上睡觉,他睡得特别舒坦,脑里会想着曹波的一颦一笑,日子似乎生动多了,充满了五颜六色。直到被嘹亮的国歌声扰醒。

  “喂,哪位?”他随手拿起手机,似乎很久没人晚上打他手机了。

  “青廷啊,睡了吧。”沙哑的声音,几分慈祥。却令夏青廷惊呼出声:“局长——”

  电话竟是久违的胡局长打来的,他慌乱中再核认一下号码:没错,是胡局长那个新手机号!他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几分惊喜,几分激动。

  胡局长似乎状态不错,还爽朗地笑,说他近期在党校封闭学习,和外界联系不便,抽空才打个电话,说他也听到不少风言风语,那是有人在整他,他要夏青廷密切注意这个苗头和动向,有什么情况,随时发短信联系。

  “青廷啊,你还要为我去办一件事,去北京找一位高人,就说是我托他去疏通一下关系……你去计财处支点钱,卖点古玩字画……”

  夏青廷的心怦怦直跳,他没想到胡局长这么快就把他当成心腹之人了,托他去办这么重要的事。他马上记下了高人的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他表示:“局长,您就安心学习吧,别理会风言风语,我会认真去做的,请放心……”

  “青廷啊,好好休息吧,拜托了……”胡局长声音渐渐消失,就像他在渐行渐远。

  李美一直趴在丈夫身边竖起耳朵倾听,看丈夫那紧张态势,她也想知道胡局长在交办什么大事。等丈夫缓缓放下手机,仍然木木地坐在床上,她一搔他腋窝,问:“看不出啊,你还真让领导器重你来着……”

  看着李美欣赏的目光,夏青廷咧嘴笑笑,他真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点莫名其妙,他有何德何能,竟让胡局长倚重如斯?再一想自己的确也是那种重情重义的人,答应的事一定会不遗余力去办好,也许胡局长正是看中他这一点笨劲吧。

  胡局长所说的高人确是如雷贯耳充满传奇色彩,高人姓候,少时家贫做过剧团演员,据说雪夜搭救过一老翁,老翁就传授他一套鬼谷神功,能穿墙走壁,能隔空取物,更神的是,他只要发出一股掌力,掌风扫过处受众皆百病可去。至于他的长寿神功,则专为高级政要服务,是一些老领导的座上宾。夏青廷记得在报上看过候大师隔空取来百万美金然后义捐的新闻,想到竟可以和其相见,不禁热血澎湃。

  李美却拧紧眉头若有所思地侧卧在那儿。

  2.高人高深莫测

  夏青廷又去了北京。

  他没去计财处支钱,他带上曹波那块玉及胡局长那幅墨宝,另外包了1万元红包。

  京郊的一处别墅里,他顺利见到了候大师。候大师刚给一位老领导做过功回来,依然精神闪铄红光满面。可见他对胡壁局长是看重的。

  夏青廷把东西放在玉石桌几上。说了胡局长的意思。

  别墅里很静,候大师的随属都避开了,候大师微阖双目,双手轻点挂在目前的那串大佛珠,似在与神通灵,稍顷双目睁开,精光四射:“你转告胡局长,我会尽力去办的……”

  夏青廷不好多问,就此告辞。候大师却将他的玉和红包一并归还,只受了胡局长的墨宝。他说当年胡壁对他有资助之恩。他双手轻轻往上一抬,夏青廷便感到一股气流强劲地托起了自己的手腕,手里的东西再放不下去。

  夏青廷啧啧称奇。

  办完这件事,他有过去拜会胡公子的念头,又想起胡局长电话里的叮嘱:不主动和他联系,不要联系他的家人。

  北师大的一些同学一直想聚一聚,其中有同学在中组部干部局工作,还有的在银监会、国务院政策研究室等部门。问题是夏青廷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他对顾新谎称只在本市帮老乡跑质监局协调一下,充其量也不能超过两个工作日吧。他收住想拨打同学电话的手作罢。

  能够避免的问题尽量避免,尤其在做这种“地下工作”,他不想让人抓住把柄。

  去首都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他手一直攥着候大师走前送给他的一张纸,严格地说,那是一张符,候大师用笔在纸上划了两个似圈非圈的东西,便说回去再写上胡局长的生庚八字,贴身带上就行了。他想但愿候大师的灵气也许真有其事吧。他不是唯心主义者,但对大千世界的奥妙也是心存诸多迷惑。也许真有承载上天旨意的高人在世间出没呢。

  他想到了胡云,便给她打去电话。胡云说:“我来机场接你吧,正有事找你呢。”

  对胡云这个女人,夏青廷感觉就是火就是毒,却让他欲罢不能。胡云的公司就是做股票咨询的,类似于前些年“带头大哥”收会员费的模式,但胡云公司是正式登记注册的,属合法经营。

  一个小时后,飞机着陆。出了机场,远远就看见胡云那辆丰田小车,他心跳加速,瞅瞅周围没有什么异状,加快步子绕过去,车门开了,他坐进副驾驶座。

  胡云做了精致打扮,穿一件天蓝色长裙,白皙修长的玉腿展露无疑,她报以一个妩媚的笑靥:“叫人家好等呢。”

  “是不是担心飞机失事再见不到我了?”夏青廷发觉自己有点油嘴滑舌了,赶忙改口:“去哪里?”

  “去打高尔夫吧,”胡云发动汽车。

  半小时后,到了城市高尔夫球场。下午的阳光明媚无边,绿草茵茵如梦似幻。夏青廷在工商联工作时陪几位老板去过高尔夫球场,他却没挥杆玩过。都说高尔夫是富人贵族的游戏,他一个副处长似乎还不够格。

  胡云秀发飘飘,一杆下去,那白色的圆球无声地迅疾无比地向前射去,射入那个洞,准确无误。夏青廷举手鼓掌。

  “该你了,”接过球杆,夏青廷说惭愧不大会玩见笑了。

  见他姿势笨拙,胡云就老师一般指导:“你要看准那个洞口目标,还要注意那高坡草地……”话一出口,脸蛋先绯红起来,自个娇羞地笑。

  夏青廷也明白过来。

  匆匆打了数盘,胡云也香汗淋漓娇不可支,她把杆一搁:“累了,休息一下。”

  夏青廷表示赞同,一进贵宾休息室,胡云就偎在他怀里了,夏青廷这一次不那么慌乱,他托起胡云的屁股,亲着她的脖劲,逗得胡云格格发笑玉腿乱掀地进沐浴房。

  两人赤条条地滚进了泡满温水的浴池……

  激情过后,夏青廷闭目养神,胡云则脸偎在他胸口上娇喘微微。夏青廷想问她有什么事,又想她先开口,偏偏胡云也想等他先开口。又过了几分钟,夏青廷憋不住了,“不是说找我有事吗?什么事啊?”

  “现在没事了。”胡云脸上娇艳未消,纤手轻轻扫过他的下身。

  夏青廷轻笑一下,他当然不相信胡云就为做爱这档子事,他也不想卖关子了,就说了胡局长要他去北京找候大师的事。胡云静静地听着,末了说:“官场上的事就是麻烦,一点风吹草动就紧张得不行,其实,又什么事呢,能有什么事呢,天能翻过来吗……”这话明里是说胡局长,夏青廷却听出是说给他听的。

  洗浴完毕,穿好衣服,夏青廷把那纸符拿出来。

  胡云显然对胡局长的生辰八字了然于胸了,拿笔很快地写上去了。

  夏青廷说候大师吩咐以后这护身符还要胡局长亲自贴身带着才有奇效,就把符递过去。

  “你先拿着,先拿着呗……”胡云挡回他的手,又把香唇贴上他的唇。

  回到机关,他有一种骨架散落的疲惫和轻松。顾新的眼睛从老花镜上方瞥他一眼,没做声。

  “那个鞠丹来找你了,你们是什么关系嘛?”吕不显摇着方脑壳阴阳怪气。

  夏青廷惬意地仰面靠在座椅上吐了一口气:“什么关系?同事关系!”

  顾新拍下桌子:“说正经的,青廷,鞠丹来办公室,说陈大风天天在外风流快活,MBA班成了烂摊子……”

  夏青廷心里不爽,说那两个男女争风吃醋,拿公事做盘子摔,也够潇洒的了。不过他知道陈大风是个爱江山也爱美人鱼与熊掌要兼得的野心家,他不会弃事业于不顾。鞠丹的用心无非是想借处里人的手收敛一下他的花心。

  “顾处长意思是?”夏青廷也学会了心照不宣。

  “对,就这个意思,”顾新一本正经说,并挥了一下手,显示他的魄力。其实根本没说什么意思。

  夏青廷点头,他正想多到处面走走,待在办公室两人眼皮下左右夹攻难以爽心。他站起来,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太乐意太主动,就又喝了一口茶,这才走出办公室。

  他的胸口充满热度,他想了一下想起那是那纸放在衬衣口袋里的护身符,顿时又多了几分豪气。

  走到走廊里,让风一吹,他想得更清晰了。那个鞠丹接近他的目的,只怕是看他和陈大风是党校同学想多掺和这个圈子而已。这个小姨子是把陈大风当成了宝。可想想两个亲姐妹见面的情形,他觉得自己太OUT了。

  乘电梯下楼,走出省局大楼,约莫是四点多钟的光景,去陈大风的公司吗,他发觉这的确是个问题。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宁拆十座庙,不毁一场亲,看来顾新还是老谋深算,人情世故看透得多了,陈大风和鞠丹这个事,一掺和就是内外不是人,于情,不容;于理,不合。他一个副处长去做这种事,笑话。

  看透了顾新的用心,夏青廷倒平静下来了。他掏出手机,先给陈大风打电话:“陈总,忙吗?顾处长让我问问你办班的事情况如何?一切正常?好,好,……不过,陈总,顾处长可能听到些不好的传闻……恩,你最好向顾处长沟通一下……对,就这个意思……我嘛就不参加宴会了……好,再见……”

  对这个狼性同学,他一直敬而远之。陈大风人称“钢炮”,莫非真有那么神?让女人死心塌地?虽有些不屑,不过想到他一身胸毛和满脸横肉,夏青廷自有几分羡慕。

  于是,他就摸摸左胸。胸口那温度仍在,他又自信起来,仿若也受惠高人之力。

  过了两分钟,他才给鞠丹打电话,他本只想例行公事问问情况说几句,没想到鞠大美人怨妇一般没完没了诉苦,还非要约他喝茶汇报完整。他也学乖了,嘴里啊啊地应着,却什么也没应承对方……

  3.非常窃听

  深夜,夏青廷忽然把李美推醒,说他明白了。睡眼惺松的李美,问他明白了什么,他却又翻过身睡了。

  夏青廷刚刚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胡局长在办公室冷冷地望着他,手里拿着个火柴盒大小的窃听器,还有一支不起眼的录音笔,语气生硬:“夏处长,请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来得及申辩出口,夏青廷急醒了。他脑子里只有两个字:窃听。这如一根引线,一点燃,线上所有细枝蔓叶的事都引爆出来,他这几天苦苦求解的有关夏菁的疑惑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啊!什么“我虽然生活在阴沟里,却也有仰望山峰的权利,”什么“要色狼为自己的罪恶史忏悔,是羊羔的一厢情愿。”都曾是他和妻子说的私房话呀。女儿肯定在窃听!

  不过经过了这么些事,他养成了三思而后行的习惯,先思量一番,再多方论证。所以摇醒李美后,他欲言又止。

  证据!凡事要讲证据!他得先找出证据来!

  天一亮,他睡在床上就瞄开了,把卧室里逡巡了一遍。李美见他睡得心不在焉,问他有什么心事,他笑笑:“我在做FBI特工查一个案子。”李美以为他说笑,没在意,窸窸窣窣地穿衣起床。

  李美还没出房,就听得夏菁关门上学的声音。夏青廷这才把老婆拉到身边,神秘地说:“你先别慌,我怀疑,咱家里有窃听器!”

  李美果然吓了一下,瞅了他一眼不像开玩笑,就说看他样子是想还瞒着她的怎么又告诉她了。夏青廷叹口气:“你女人心比针眼细,我不说,你只怕整天上班都不安生呢。”

  李美就掐他。不过有几分担心说是敌特还是国家安全部的,说他在外没犯事没收听敌台吧。

  “放心,这不关国家大事,只是私人间的小问题。”夏青廷还不想点破,先把李美哄去上班。

  按照谁理,夏青廷把目标锁定自己卧室和女儿卧室。他也了解一些无线电知识,知道现在的窃听设备非常先进,十几米之间窃听根本不需要复杂设备,还有一种手机窃听,只要输入对方手机号码,打开手机里的窃听软件,就可以窃听对方的通话内容。不过夏菁搞窃听肯定没上这个层次,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他卧室里放了窃听器,她在自己房间窃听。

  事不宜迟,他开始先从席梦思床上着手查找可疑物品,连打火机也不放过。

  一个小时后,他在床头灯罩里发现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金属物。那电子东西默默地潜伏在那里。

  然后,他用塑料卡片顶开了夏菁的卧室门。他已半年没进入女儿闺房了,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仍不免大吃一惊:迎面是一幅灰太郎和喜羊羊的大漫画,电脑桌上的电脑屏幕被贴了花花绿绿的边。两个听霸放在桌上。床上被子没叠,几分凌乱。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正是他吃惊之处,按照他的设想,真怕里面藏了庞然大物。

  他把一个听霸戴上,按动开关,没有动静。咳嗽一声,居然听得真切。他心里有了底。

  乘胜追击,他打开电脑,然而,开机后液晶屏显示:请输入密码。他心怀侥幸地输入几个数字,还是无效。只得悻悻地关了电脑。此时,他才发现自己那点电脑知识,想获知女儿这些新生代的内心世界是多么的困难。

  夏菁的抽屉倒是没上锁,拉开一看,却没什么秘密,两本笔记本里也没写什么,无非一些随意性的涂鸦。夏青廷想到了,时下的男女生早不兴在纸本上写什么了,日记都写在QQ空间、博客、51上了。

  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感慨时代的突飞猛进,夏青廷把女儿房间恢复原状后,匆匆赶去上班。

  坐在办公室自然心不在焉。毕竟这是关系到女儿的健康成长,他知道再怎么也不能装糊涂过去的。家里发生窃听,竟是女儿在搞窃听!她目的何在?是受人胁迫指使?还是心理扭曲问题?一个个问题就像一道道绳索,绞得他喘不过气来。

  “青廷,是不是不舒服?”粗重的喘息惊动了顾新。

  吕不显马上搭话:“有病要早去医院,千万耽误不得。”

  话在夏青廷耳里听来,是能听出些话外之音的。顾新和吕不显关心的意味是少的,劝他休息倒是真的。各个处室谁若生病,每个人的滋味是复杂的。机关是个大家庭,你病了,无疑会造成一个岗位空缺,如果是处长,副处长可以代行职权;如果是副处长或科长病了,处长会少了些威胁。但有人病了就得去看病,又得小小破费。不是局长副局长或处室一把手实权在握者,一般人都不希望生病住院,即便局长副局长他们也不想,即便给了别人送礼的借口,可毕竟给人垂垂老矣的印象。

  夏青廷心里有些不快,不过马上利用了这个机会,点点头说是有点不舒服。顾新于是大手一挥:去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呐。夏青廷又抿口茶,整理一下桌上文件,这才出办公室。

  他要利用这段时间约李美商讨对策。

  这件事非同小可!过去只有反特片里才有的窃听事件,居然就在自己家里眼皮底下发生了!

  问题是他家实在没什么可值得窃听的呀!这正是问题关键之所在。

  他,夏青廷,一个行政机关副处长,不掌实权,亦无叛国之心,虽有鸿鹄之志,却无损人利己之举。

  李美,虽是政法部门处长,可不涉要害核心机密,为人低调,无女强人企图,做到这个任上已是心满意足。

  到了和茶苑定好的包厢,又过了几分钟,李美提个小手袋匆匆来赴约。

  “老婆,你先别紧张,答应我,不准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夏青廷关上包厢门,再加上反锁,面色凝重地看着李美。

  李美如临大敌:“连我爸妈都不能说吗?”

  夏青廷点头,说至少目前是。

  他把火柴盒大小的窃听器摆到桌上,说这是从卧室里搜到的窃听器,而且绝对保证不是假的。他来茶馆之前到电脑城得到了进一步证实。

  “菁菁?”聪明如李美,她也想到了。

  夏青廷点头,又摇头。点头表示应该不会错,摇头表示不理解,这还是一个谜。李美急切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得快哭出来了:“别吓我啊,别吓我……菁菁怎么会……”又急切地抬头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是不是她被坏人利用……”

  空气有些凝滞,“啪”的一声打火机打出一点火团,夏青廷点燃嘴里的烟。他还在大学时代抽过烟的,十几年了,今天他实在憋得慌,又抽上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啊?”李美乱了神了。

  夏青廷站起来:“我们都需要冷静。”

  毕竟是领导干部,这话一语中的。李美平静了,很快。夏青廷也可以思考开了。

  “先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夏青廷思路又放开了一些,他要李美和他换位思考彼此有什么引人注意之处,“比方说,你在厅里得罪过什么人或工作上引人忌恨没有?”

  李美从厅长到普通办事员到门卫保安都逐一排查,觉得可能性不大,她反问丈夫有没有。夏青廷早已搜肠刮肚了几十遍,说没有那不现实,比如顾新吕不显就对他虎视眈眈,说有,又似乎不可思议。因为他们从没来过他家做客,而且和夏菁也不认识。

  茶已渐渐冷却。两人木木地坐着,世界似乎已不存在,只有这件头等大事了,胡壁局长的事也不重要了,挂职的事也可有可无了——这个定时炸弹不拆除,他们会有前途吗?

  到快下班时,生物钟告诉两人不能这么磨蹭了。两人初步达成一致:慎重行事,先不向女儿逼宫,只宜委婉地教育。同时密切注意女儿和什么人接触。

  李美和夏青廷还预演了一番。李美提出的话都是些金玉良言,什么“你可以在金钱上贫穷,但绝不能在精神上贫乏,”“只有没本事的人才做坏事。”什么“交友要慎重,交心要稳重。”

  夏青廷说万一闹起来了,他是唱黑脸还是唱红脸。李美点头说这很重要,就设想说万一女儿使劲子,她就抡大棒,他就喂胡萝卜或者软糖。女儿心理上更亲近父亲一些。

  “实行不在,就给她钱,以毒攻毒,”夏青廷设想了N种可能。这一招立刻被李美否定:“任何能够用金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而是代价!”

  两人又设计了和女儿见面的细节,包括谁为主上教育课,谁旁敲侧击。再两人分工跟踪事宜。

  事不宜迟。看看快到一中放学时间,夏青廷便去学校跟踪,李美则回家做饭。

  夏青廷在校门附近店里观察,半个多小时后,夏菁和一帮同学出来了,夏菁不怎么和同学说话,一个人郁郁寡欢地上了公交车。夏青廷忙拦了的士跟上。

  没有意外情况发生。夏菁坐公交车在司法厅大院附近站牌下下车,没有逗留,就回家了。夏青廷远远跟着,看见女儿没有和什么人搭讪,也没人跟着她,她只是不停在手机上看电影之类的。

  夏青廷等了十多分钟才回家。

  一进门,李美和夏菁都坐在餐桌前,桌上摆了夏菁最爱吃的龙虾,看来李美用上“美食计”了。她亲昵地给女儿剥了只白生生的大龙虾:“菁菁,多吃点,能治失眠呢。”

  “我没失眠,”原本认真嚼那只龙虾的夏菁,扫兴地把吃剩的龙虾扔在碟子里。

  夏青廷接口说菁菁身体棒着呢哪会失眠。夏菁才缓和了脸色。李美几分尴尬地去盛汤,夏青廷坐下,想按设计好的步骤说台词:“菁菁,你喜欢刘德华吗?我买了他演的新片碟呢《窃听风云》……”

  夏菁头也没抬:“不看。”

  无法看到表情,夏青廷心里没底,一时不知怎么往下说,好在李美解了围:“看看,那老帅哥又有什么新花样?”

  三人边吃饭边看家庭影院播放的《窃听风云》。夏菁其实根本没看几眼,就放下筷子进房去了。

  几乎没捕捉到有价值的信息,夏青廷和李美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4.衣锦还乡

  世上很多事情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打开就再难合上。比如和曹波的偷情。正因为偷的是情,而不像和胡云纯粹的性关系,夏青廷就难以割舍那份牵挂。如果不是半路杀出女儿窃听这宗糗事,他至少每隔一天会去406调调情。

  他和李美观察了女儿两天,越看越不对劲:一个花季少女,怎么那病恹恹的,行为怪异,神情诡秘。夏青廷摸摸胸口的护身符,猛然开窍:女儿该不是中邪了吧!

  自从和候大师会了那次面,北师大高材生夏青廷竟对自然奥秘灵机将信将疑了。小时在家乡看到师公子赶尸还魂画符的记忆又渐渐浮现脑海之中。

  夫妇俩商议后,李美也爱女心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为了不让李准担心和笑话,夫妇俩秘密行动:决定由夏青廷带女儿去老家冲邪!

  上次家里舅舅被抓的事虽然在马桶招呼下摆平了,可这也给了夏青廷不小的启示: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他家出了两个处级干部,乡里却没多少人知道,连基层干部也没有忌惮。他父亲在电话里就说了这个意思,嘱他有空多回去看看。看什么?无非是让乡人看看!

  夏青廷记起自己已两年没回老家了,这两年忙于从科长升副处长,加之春节陪丈人过节。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从省城到家里的公路又陡又窄,几百里没打硬化路,颠簸近十个小时真不容易不说,坐长途班车也没面子。眼下不同了,李美是个正处长,随时还是可以调用一下厅里的小车的。

  坐小车回乡,才算真正的衣锦还乡。前两年乡里亲友来省城,说起夏国旺开着小车回家的情形,就像看见皇上驾临一般。

  学校方面,李美也和班主任说好了:请假两天,加上双休日有四天够了。基本方案是来回各一天,再在家乡待上一天,一天机动。

  小车也安排好了,司法厅的警车。车前方两个大大的“警察”,黑白分明。司机是个老师傅,开过十多年的乡村山路。

  夏青廷也顺利请了假。顾新先请假条上签了字,告诉他最好还请示一下彭运:“尊重领导嘛,再说眼下又是用人之际……”他似乎想显示出自己在暗示什么。

  夏青廷却心如明镜似的,顾新这样无非是做姿态给他看,其实巴不得他多请假少管事呢。更何况他是回去给家人做生日的理由。

  去敲彭运办室门,没开。经过办公室时,吴宓告诉他彭局长去省里开会去了。两人又聊了一阵天气,才分开。

  下午趁上班之前,他给彭运打了电话,彭运在电话里语气平和说可以好好休息吧。

  晚上,夫妇俩照例亲热了一轮。快入睡时听得女儿房间门又开了,进卫生间冲澡声,又关门声。

  天亮时,李美起床去叫醒女儿。刚出卧室,就看见女儿端端正正坐在客厅里等了,不免心里一喜,折回来对夏青廷耳语:“你可得顺着一点,不能刺激她……”

  夏菁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穿了天蓝色校服,脚蹬一双特步白皮鞋,还背了一个旅行袋。

  8时许,小车来了。夏青廷让女儿坐副驾驶座,他坐到后座。

  老师傅不太爱说话,认真开车。夏菁看一路风景像个新奇的小孩子。看到嶙峋怪石就惊叫,看到淙淙小溪就欢笑,还叫停车,下车去玩耍一番。她带了数码相机,乱拍一通。

  夏青廷似乎很久没看见女儿这么开心过了。

  他也开心起来了。

  头躺在后椅上,他忘却了机关的尔虞我诈等不愉快,也暂时忘却了胡局长,连曹波和胡云他也不去想了。他在想一个重大的命题:当官。古语云“学而优则仕”,虽说如今成名成功路径千万条,可仕途还是第一位的。仕途是一棵树干,其他是其树干上分出的枝丫。前些年某些沿海地区流行一股下海经商风潮,实际上还不是倚靠官场做官倒。

  又想到自己,又有些泄气。一个副处长在省城真的不算个人物,连老婆也比他大半级。这半级可是一个坎。就像从副厅升正厅是个坎一样,县里的局长升副县长也是个坎。上次马桶来省城找关系,他本想直接介绍给王运仁副部长,不巧王部长去北京公干,他就先带马桶和王部长秘书见了一面,酝酿了一下感情。马桶想县委常委组织部长那位置。他说县里不下二十人在竞争。他放出风要到竞争者的单位去审计,结果又退出十几人。

  “我上头没有硬靠山,升官难度大了一点,不过只要肯钻,还是可以摆平的……”马桶向夏青廷毫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和做法,他那次来准备了十万元的红包,因王部长外去,只给秘书送了两条软中华。夏青廷没收给他的两条软中华,说同学之间就免了。马桶还很不好意思。

  所以这次夏青廷的车中午1点多到县城,马桶就驱车先接了两里程,握手寒暄后,才引到县城最好的黄金大酒店。

  马桶一直等夏青廷,这让夏青廷很受感动。

  “介绍一下,这是省工商局的夏处长。”马桶在席上向众人介绍。他不但叫来了县公安局长、工商局长,还把夏青廷老家乡里的书记也叫来了。规格之高,令夏青廷有些吃不消。

  接风洗尘的程序便是敬酒。老司机不喝酒,众人也就不劝。夏菁喝牛奶。马桶在夏青廷旁还空出一个座位,说县长在陪市长吃饭,等会也过来敬酒的。

  酒过了巡,果然一个中年男子端着酒杯从隔壁包厢过来了,马桶赶忙站起来:“县长。”县长和夏青廷干杯,表示欢迎:“家乡为有你们这样的领导人才光荣啊。”

  佳肴满桌,美酒满杯,夏青廷有一种错觉,似不是现实,此前他还从没受过此等礼遇奉承,喝酒就放开了量,等到头昏脑涨想收已来不及,只听得马桶在醉醺醺地问他在县城住一晚吧。他嘟哝:“不了,今天回家……”马桶于是和公安局局长、工商局长等一一掏手机打电话,在安排专车陪送什么的。

  夏青廷清醒过来时,是躺在老家砖楼的木床上了。

  老父亲和娘坐在床边,见他醒了,脸容才舒展开来。说好了好了。父亲出去告诉别人去了,娘喜滋滋说:“儿啊,你这一次回来可长大脸了,公安局警车和工商局小车前呼后拥,威风得不得了呢……”

  想不到马桶这么给他壮脸,他坐起来下床,走到楼外,见司法厅那台警车停在院里。黄昏的暮色正匍匐而来,看不清远方的景物了。

  老司机在树下抽烟,走过来说陪来的车刚刚回去,马局长还交代回去时一定再喝一顿。

  “菁菁呢,”夏青廷这才想到女儿。

  父亲说和村里两个女孩在溪里捉鱼呢。话音未落,夏菁就欢跳着出现,扬着那只铁桶:“好多鱼哦……”

  夏青廷两个哥哥都夫妇成双去广东打工了,各自孩子在上高中。边吃晚饭夏青廷边问家中情况。夏菁多吃了一碗饭,还喝了大碗鱼汤。

  夜里黑下来时,闻迅赶来的亲友接连赶来了,和夏青廷说些家常话,拿些腊肉和乡里土鸡送来,夏青廷每人都回赠一个红包,红包里是一张百元大钞。舅舅来了更是握着他的手握了十几分钟,重复一句话:“如今青廷做大官了,咱不用怕了不是!……”眼泪巴嗒。

  夏菁睁大眼迷惑地望着这些。就像在县城接风宴上一样。

  直到深夜亲友散去,夏青廷才有机会和爸妈单独说说话。老司机安顿在二楼住,夏菁则睡在厢房里。听不到他们说话。

  夏青廷说了那层意思,没明说女儿有什么问题,只说她最近神思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中了什么邪,顺便让道士师公收收吓。又不能让女儿知道是干这事,就说是当地的民俗罢了。

  父亲和娘也说使得,让人次日一早就去请师公子。

  一夜无事。夏菁也许累了,睡在里间厢房身都没翻。

  天亮后,夏青廷就一直琢磨这事细节。他一个副处长搞这种迷信活动还是不太妥,应该回避。吃过面条,他就对父亲说,由父亲和娘给夏菁张罗得了,他去一趟集市看看。

  夏菁起床后就看小鸡小狗玩耍,她跟爷爷姥姥说还想学着种菜,看是不是和网上的种菜一样。

  夏青廷让老司机开着小车到集市上逛了半天,心里却想着女儿驱邪这事。在集市上还碰见了少时的一些熟人,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好些个,没什么好说的,就敬支烟,说些场面话,然后分开去。

  临近中午,想想应该完成了,他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娘接的,说好了就等他回来吃饭了。他松了口气,顿时气宇轩昂不少。

  他在集市上买了一大腿野猪肉,天气还不是太热,放两天没问题。还买了一些香菇和兔子肉,这些东西城里的比不得乡里的正宗地道。

  夏菁见到他兴奋地嚷嚷:“爸,你可躲过了驱瘟这道仪式呢,师公子像个木乃伊,瘦瘦的手在头上摸来摸去,一张发黄的纸烧成灰倒在水里,我喝了下去,哇噻!太刺激了!……”

  好在老司机在外头。夏青廷忙撇开话题,说些家乡变化真大之类鸡毛蒜皮之事。

  5.领导批示

  机关里最忌讳的事就是公开谈论人事。人事教育处作为人事执行部门,有着严格的保密纪律:任何人事变动未经过局党组同意行文下来之前,都不得向外泄露。而事实上是人事教育处一有风吹草动,机关大楼里的人都会传了个遍。

  顾新在检讨这种失误:“同志们,工作纪律不管什么时代都是不能丢的,虽然一些谣传并非从我处传出去的,可同志们必须警醒,不论是胡局长升还是降,也不论是陈大风调入还是维持现状,在结果未出之前,千万不要信口雌黄……”

  在夏青廷衣锦还乡这几天里,省局机关又传开了两件大事:一是胡局长可能平级调任;再是陈大风要调入人事教育处。

  神不知鬼不觉地回老家进行了一场非法迷信活动回来,夏青廷此前还沾沾自喜。马上这两个消息打击了他的兴奋神经中枢。至于那个小金库的事摆平了的消息,对他来说却并不是好消息。

  毕竟这都事关他的切身利益。

  曹波在看着他,几天未见,曹波有了些变化,短发烫了,还戴上了玉镯。不过斜他的那眼顿让他心动。

  吕不显大大咧咧地望着顾新讲话,目光中充满景仰。顾新话一落音,他第一个发言:“陈大风凭什么调进来?不知道机关目前人满为患吗?波波都还没解决公务员编制呢。”

  曹波脸红一下。

  夏青廷咳了一声,马上说:“按程序办事就是了。总之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就不要乱发表意见。”

  他这话是冲吕不显去的,偏偏吕不显脑筋转得慢,还以为是附和他的说。倒是顾新眯下眼睛笑了:“尘埃落定,还盖棺定论呢,青廷说话带刺呢。”

  “我同意夏处长意见,不传谣不信谣不造谣。”曹波也发表看法。吕不显把脸抬高,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每次来例行开会的彭运这次没有来。顾新对陈大风的事也不置可否,只是说陈大风经过劝说后工作更认真负责了,那个鞠丹也没再告状了,先去考察考察再说。尔后话入正题:“彭局已定了全省人事教育工作会议日程,就在这月18日,还有3天时间,会议通知马上下发,会议材料青廷你负责统筹一下……”

  夏青廷吃了一惊,这么重要的会不等胡局长回来开了?!看来彭局长志在必得啊!

  随后,顾新拿了一件卷宗交给他,那是陈大风申报调入的相关材料,“你先看看,具体细节有空和大风谈谈。可以了再提交局党组开会决定。”

  漫不经心地翻了一翻,竟看见陈大风那份调入报告上竟有省委伍副书记的批示。

  他又看了两遍,摸了摸纸张,有点疑窦丛生。

  不是说省委主管党群的伍副书记不可能作这个批示,而是有些蹊跷。陈大风有必要弄这么大的架势吗,陈大风又不是什么特殊人才,领导会不避这个嫌?

  为慎重起见,他又在档案柜里翻出以前伍副书记的批示签字核对,结果一模一样。

  “青廷,那批示我看了,是伍书记的签字,假不了。”顾新从电脑前瞥了他一眼。

  吕不显马上怪笑:“哈哈,咱处里什么时候出了FBI特工了?陈大风的路子野得很,你以为有领导给你打招呼,他就没人给他下批示?嗯?……”

  夏青廷发觉自己落入一个圈套,他正色道:“吕不显同志,请你看仔细了,刚才是顾处长给我陈大风的材料审核,我什么都没说对吧……”

  “我也没说你呀,”吕不显使出无赖劲。

  夏青廷刚才说那番话时已悄悄按下手机的录音键,他想自己得先小人后君子,再不能吃哑巴亏了。他没理吕不显,转向顾新:“顾处长,陈大风调动的事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我建议由吕不显同志经办……”

  也许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些许异样,老谋深算的顾新只是认真看他一眼,没说什么,点点头又摇摇头。

  夏青廷希望隔壁的小王听见他说的话。曹波应该也会透露一些。

  经过两次私下约会,他和曹波已达成某种默契似的,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准,不过对目前的暧昧表示满意。两人不用给对方交代,有时几天不通音讯也不会有什么歉疚。

  想到这一点,夏青廷想起抽屉里的专用手机竟几天没看了。

  曹波出去后,他打开抽屉,悄悄看那手机。手机里有两条信息。一条是:干脆利落地把被女人搞得乱乱的电脑调到正常位置并清理好的男人最性感,遇到乱穿的行人不七窍生烟地骂娘有时还会为一只误上街道的小狗停下的男人最性感,吹着口哨把马桶修好的男人最性感;有仁有义有勇有谋有用的男人最性感。还有一条更出格前卫:疲软的城市,需要硬度,疲软的女人,需要硬顶——。

  当然,曹波都不忘注明一下:转发的。她这是什么意思呢?是发泄一下压抑的表达欲?还是暗示围绕她转的男人不少?

  不过不管怎样,透露的是对他的信任。她可以小小的放纵一下自己,可以不用太防备。

  体内的荷蒙分泌加速了流程,身上有点热度。顾新和吕不显都在看电脑上网,室内一片平静,波澜不惊,像河水静静流淌。这种感觉几分美妙,夏青廷就回复了一条富有诗意的短信:你是天使,带走我的烦恼,你是水珠,将身上的尘埃洗涤,你是蜜糖,将我的心都融化了,你是奶水,哺育了我的强壮。末了他不想太文绉绉的,就加上一句粗野的:你是内裤,紧紧抚慰我的肾宝……

  他也注明一下:转发的,非原创作品。

  因为曹波,他的生活多了几分滋味。早把有关严禁乱发黄段子的规定忘到九霄云外。

  这几天他没和胡云联系,胡云也没找他,他面对李美时底气又足了几分。晚上按计划是要李美参观女儿闺房的。夏菁却不开门。于是母女间就开始了隔门对话。

  李美:“菁菁,你房间没什么秘密吧?”

  夏菁:“当然。”

  李美:“妈不能进女儿房间,菁菁你觉得合适吗?”

  夏菁:“没什么不合适,你们不能进出我房间,因为这是我的私人空间。”

  李美终于找准了切入点:“难道你就没进入我和你爸的私人空间?我们的秘密又如何保护?”

  沉默了一阵,夏菁说:“两个人的秘密不能称之为秘密,秘密只是一个人独享的私有的,才算。”

  “菁菁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进过我们的私人空间没有?”李美想打开这个缺口。

  没想到夏菁生气了,生硬地高声:“没进怎样?进了怎样?”

  李美哑口无言。是啊,又能拿她怎样?公之于众?绳之以法?她求助地回望坐在沙发上静观其变的丈夫,夏青廷摇头叹息。

  有些事是导火索,不能去点燃,一点燃就会大爆炸。夏青廷和李美就是怕大爆炸。冷处理是原则。这个回合又草草收场。

  睡在床上,李美在怨怨艾艾说着女儿的不是,说她这个处长的锐气让这个女儿磨得失去了三分之二,她在处里皱皱眉头下属都会噤若寒蝉的。夏青廷不信:“你凶给我看!”

  李美就一横眼,果有几分冷峻,却又朴哧笑出声来,胸前那丰满两坨乱颤……

  “女人终归是女人,就是大领导也不例外!”夏青廷叹息。李美偎在他怀里,满脸柔媚:“对别的男人我都可以凶,对你却不行,都怪你太熟悉我了,看来一个再厉害的女人只要和那个男人睡过,在那男人面前就无威信可言了……”

  她手移用他的下面,感觉一片软绵,有些扫兴,手就移开了去,话题又回到女儿身上:“菁菁这事怎么办才好呢……”

  “小心隔墙有耳!”夏青廷轻嘘一声。两人虽是蒙在被窝里说悄悄话,却也生怕夏菁会窃听了去。为不引起夏菁过激反应和追查真相,夏青廷和李美又把窃听器放回房间,只是换了个位置,放在化妆台上,离席梦思远远的。

  近些天夫妻俩对女儿采取的行动是外查、内摸。除了跟踪调查,就是在家里摸清女儿的底细。两人在女儿放学前电话联系,谁有空谁就去蹲点跟踪。

  如今上网玩手机的学生都近视,夏菁没有发觉已被跟踪了。

  对这么个女儿,夏青廷深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窃听的狐狸尾巴是露出来了,可真正内幕他仍一无所知。而官场上的事是一波接一波,是不会等着他应对的。

  想这些总是太累。他倦怠地合上眼,轻轻掀起蒙了头的绸被,昏昏中沉睡过去。

  那晚,雄心勃勃的夏青廷居然庄周梦蝶做了个逍遥梦。他梦见自己竟飞起来了,飞啊飞啊,也不知飞了多久,一看身下,是无垠的蔚蓝的大海,从没见过的蓝。而后身边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大,竟是一座小岛,岛上有山有田,有烟雨楼阁,百鸟憩息。数百名仙女在跳霓裳舞,乐声不息。

  他玉树临风地站在仙岛之上。看见对面的楼阁上倚斜一女子,目如蛾眉,脸似弯月,竟是曹波!

  “夏兄,想死小妹了。”曹波一身古装长裙打扮,款款扑来。

  他闪之不及,抱了个满怀。他想曹波怎么怪怪的像念戏文。思绪流转间,又涌上十几名女子,打扇的打扇,倒茶的倒茶,捶腿的捶腿,还“姑爷姑爷”叫得欢。

  “喂喂,我不是姑爷,叫我小夏,或者夏处长吧……”夏青廷想到自己是堂堂机关干部,纠正说。

  不想仙女们都盈盈而笑,曹波偎在他肩上哧哧地笑:“夏兄,此处不是人间,乃蓬莱仙境……”

  蓬莱仙境?夏青廷一下醒了过来。房里有微弱天光,可见李美并未惊动,斜睡着未侧身。他松口气,又合上眼,他想那次和曹波随胡局长下基层时说了个“蓬莱仙境”,没想到近一月余竟做梦了。难道他真贪图享受想欲仙欲死?他只梦见曹波,而和他有肉体浸淫的李美和胡云却无影无踪,莫非这是一种宿命?一想到这,他又紧张又刺激。

  他记下梦境,决定择日找算命先生解梦。

  还有女儿的命运走向。

  尽管他也知道那也许是没有结果的虚妄,可他也想依靠一下,至少可缓解一下内心的压力和困惑。他想:就权当是一种精神鸦片吧。

  6.和疯子对话

  三天两头来局里上访的舒书记一直是机关里的谈资。对于舒书记这种类型的人,顾新的看法是人心何其脆弱。他的观点是,世界万物便如八卦图形,金木水土火,相生相克是第一位的,其次是独立存在的。一个人的心和脑其实也是独立的,心脑失衡,抑或沟通带断裂,便会出现舒书记这种状况,“把现实和理想颠倒了,这是意识的模糊和错觉造成的。现实中总有一些人,也看不清自己的形势啊……”

  夏青廷觉得顾新这话是在说他,他没做声。吕不显此时附和:“顾处不愧是大才子,哲学、心理学都精通啊,我有个建议,人事教育处增设一项演讲课程,由我们敬爱的顾处当教授……”

  “教授什么?”顾新谦虚。

  夏青廷心里想起一句话“白天教授,晚上禽兽。”嘴上却没说出来。对于吕不显无原则的溜须拍马,他是打心底鄙视的。他把顾新和吕不显分析了几遍,觉得顾新属于政客型,顾新是局里资格最老的处长了,如果不是学历有限,应该升个副厅没问题。像他当处长这么多年了,上面一定的靠山还是有的,关键是年纪也卡住了。他做事比较老练,不露声色,而这也正是夏青廷最为发怵的。坐在办公室里,不小心扫见他从眼镜上看过来的目光,夏青廷感到就像一束激光射过来,似乎内心深处的一点隐私也显露出来纤毫毕露了。

  而吕不显这个人,属于头大无脑,也许自认为有几分狡黠小聪明,偶尔搞几下小动作,但在夏青廷看来,那只是幼稚的举动。起码顾新是洞若观火看透了他的,所以才敢训他骂他哄他骗他指使他,只要不太过分,顾新对他虚开的几十上百元发票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上次吕不显去购置一台打印机和电脑,顾新先在电话里和电脑商谈妥了价的(说不定还是顾新一手操办的)。吕不显回来却说对方又要把配件另加了两百元价。还辩解了半天。装得煞有介事。这种蹩脚的表演其实旁人一眼就看穿了。顾新只要打个电话一问就一清二楚,而吕不显就敢犯这种低级错误。

  夏青廷心想吕不显之所以这样退化,和顾新的纵容有很大关系。办公室里,谁都愿意养个傻子呆子,这样一来可以衬出自己的聪慧才智,二来可以不用防备。

  顾新防备的是夏青廷。夏青廷所以尽量找机会不待在办公室,他也找些借口外出问数据之类的。工商局是省直管体制,各市局、县局主要领导异动及省局机关人员进出,都由人事教育处办理,虽然不是什么创造性工作,流程却也有条不紊,办理调动手续是分内之事,上面厅领导拍板,人事教育处只负责办理,别的好处没有得,几包烟几袋糖还是有的,夏青廷所以在下面有人来办调动手续时主动避开,他内心是颇为不屑:我、我老婆双工资,条件比他们优越得多,是在乎这点小便宜的!

  正一想到这个问题,市局一位姓郭的副处长来了,郭副处长是来办调动手续的,他调升另一市局的办公室主任。夏青廷就借口去拿材料,先走了出去。

  他坐电梯下楼,走出机关大门。

  刚走两步,就被一个人堵住了。他往前走,那人就站在前面,他向右,那人也向右。他抬头定睛一看,竟是夹着黑公文包西装革履的舒书记。

  “哦,舒书记,您又找胡局吧,他不在啊。”夏青廷知道舒书记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急忙撇清。

  舒书记却直呆呆地盯着他,盯得他心里有点发毛。“你也是领导,我找你一样。”边说边往大厅里走。

  似乎有一种力量,驱使夏青廷不得不扭身回来。大厅里的保安见到舒书记马上警惕地站起来,夏青廷指着厅里的沙发说:“舒书记,请坐。”

  舒书记不坐,他也不坐。两人就站在沙发边。舒书记左右前后各巡视了一轮,认真地说:“我不是领导,是来反映问题的,你也不要客气。”

  夏青廷哑然失笑:“不客气。”

  “你们胡局长有官僚作风啊,这要不得。”舒书记左手一挥,右手还挟着公文包,“作为经济监管的权力部门,省工商局存在的问题是很严重的,现在不是流行说什么工商威胁论吗,我看这不是空穴来风,这是有传播基础的,一些工商领导吃拿卡要,对企业摆出一副太上皇的架势,企业进贡少了也不满意,就来检查整顿,搞你个产品不合格,经营有问题,一些工商干部不自爱,把企业当成想吃就吃的唐僧肉……如此的经济发展环境,怎么得了?”

  夏青廷只有洗耳恭听的份。他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硬着头皮听下去。

  舒书记说到实质上来了:“东山奶粉是怎么被夏国旺侵吞兼并的?据说就是省工商局插手,以检测奶粉有严重质量问题为由,逼其与夏国旺公司联营,进而侵吞,工商执照变更也是在东山奶粉原公司不知情的情况下搞的鬼……”

  这话太敏感了,夏青廷忽然觉得这样下去很危险,他这么认真听一个疯子在大放厥词,不知情者还以为他别有用心。如吕不显之流得知准会打他的小报告。

  也是凑巧,此时大厅外风风火火闯进了那个实习生许靓。她一眼看见夏青廷,娇靥如花绽放出娇笑:“哦,夏处,干吗呢?”

  自从将许靓引荐给彭运后,夏青廷没再和许靓见面了,他想了两天,觉得胡局长交办的这个任务有些蹊跷。虽说胡局长也许是为了避嫌不便出面打招呼,可许靓究竟是胡局长什么人,他一无所知。

  “啊,小许啊,你工作安排好了吧。”夏青廷面向许靓说。

  许靓大大方方过来在沙发上一坐,说安排到市局办公室了,瞅瞅夏青廷,又瞅瞅舒书记,一乐:“你们这是干吗啊?坐啊。”

  舒书记倒也没说什么,坐下。夏青廷也坐到另一边。

  “小姑娘,你也是工商干部吧,你和胡局长很熟吧?”舒书记说话不择言词。

  许靓脸一红,不过旋即镇定下来,偏着头去看舒书记:“请问您是公安查户口还是纪委查案子啊,看样子,您是来上访的吧。”

  舒书记一怔:“你怎么知道?”

  “看你这包,这鞋,都很陈旧了,一看都是日晒雨淋的……”许靓缓缓地说。

  夏青廷也不由佩服。这女子的观察能力够强。

  “你上访什么呀,人家胡局长日理万机,忙得很,再说,人家领导有自己的身份,如果连什么人都见,岂不乱了章法?我们国家自古讲个等级分明,如果没个规则,那岂不乱套了?外国国家元首来访,我国也会由相等级领导人接见,那是不能错的,否到就会成国际笑话……”许靓侃侃而谈。

  “这是个物理问题还是个哲学问题?”舒书记居然也应和。

  趁这机会,夏青廷站起说:“你们谈,我出去一下,”忙往外走。

  许靓和舒书记看着夏青廷逃也似的离开,也不管他,继续讨论问题。许靓看来想替夏青廷打发这个上访者,她开始搬出她的大学所学知识,认真给舒书记洗脑:“所谓社会,是有阶层分等级的,人有三六九等,物有优劣之分,所以啊,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也没有绝对的平等,你要学会宽容,这是建设和谐社会的根本……”

  “你这是为贪官说话?还是为百姓说话?”舒书记生气了,一拍案几,吹胡子瞪眼:“你想没想过,贪腐不除,社会能和谐吗?民怨能平息吗?不按法律按原则办事,我第一个不能宽容!……”

  “你老了。”许靓双手抱肩,几分怜悯地看他。

  舒书记看看她,又看看自己,还想继续说服她:“你作为工商干部,应该加强世界观人生观学习,这世上,金钱和权势应该秉持党纪国法和良心……”

  “世上还有信仰吗?假的。”许靓无所谓地一哂。

  “唉,”舒书记摇摇头,也怜悯地看着许靓。许靓也怜悯地看着他。弄得厅里的保安有些莫名其妙。

  对视了一分多钟,终于还是舒书记敌不住,他收回目光,站起来一脸严肃地向外面走去。腰板笔挺。

  他一走出省工商局机关大厦,夏青廷就从侧门进了大厅。他其实一直没有走远,他本想出去走走,又担心许靓和舒书记,就偷偷在门外注视厅里的动静。

  他走到还在沙发上发呆的许靓面前:“舒书记问了你什么?”

  “他是舒书记?怎么那么古板啊?”许靓还有点生气。

  夏青廷只得实话实说:“他精神有点问题……”

  “啊,”许靓惊叫着跳将而起:“疯子?我竟和一个疯子对牛弹琴?”

  夏青廷苦笑。许靓撒娇地拿拳头在他胸前擂了两下,娇嗔:“吓死我了,夏处你好坏啊。”

  公开场合这样亲呢,夏青廷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退后两步。许靓抚着胸口灿然一笑:“夏处,哪天有空请我喝咖啡啊?”

  “好啊。”夏青廷含混地应付,他知道许靓准是来找彭运的,就找个借口匆匆走开,踅回办公室去。

  7.云深不知处

  那个炙手可热的证监会发审委王处长终于下来了。这个消息自然是绝对保密的。毕竟证券市场一有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股民多种猜想。胡局长过去一针见血地指出:国内股市太脆弱,股民神经太脆弱。

  就是上次《证券》女主编若英悄然潜入本市,也引起不小的骚动。据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若英还和舒书记密谈了一下午,却一直没有下文。

  发审委王处长并不能决定上市公司能否过关,不过却是最基础的环节。企业上市的程序大致是这样:企业在辅导期结束后,投行所做的上市材料先交到证监会发行部综合处,由其分配给审核一处和审核二处。审核一处负责对发行人公开募集文件、法律意见书等法律文件的审核,二处负责对发行人申极材料有关财务会计等专业文件审核。两个预审员在初审材料后向企业发出反馈意见函,企业方能与预审员接触,经过几次反馈意见,预审员达成共识后,将材料分报各处,准备上发行部部务会议。发审委员可以发言。业内人士把此会议称为“对企业基本问题定调、统一思想。”之后写出预审报告,转至发审委工作处,由其安排召开发行审核委员会会议。

  王处长下来的事,夏青廷头天收到了胡局长发来的短信。胡局长没写别的,只说王处长来可能有两天,他自己学习还有几天。夏青廷不明白胡局长发这条短信有何用意。

  夏国旺向他佐证了这一消息——“今日上午,王处长微服私访,和罗天华接触了!”

  茶馆包厢里,板寸头还那么扎眼,只是脸上没有了红光满面,唉声叹气:“青廷老弟,不瞒你说,我这向心跳得厉害,眼皮也跳得厉害,只怕会出什么事……”

  夏青廷说:“左眼跳凶右眼跳财,你属哪种?”

  板寸头说好像都跳了。

  想起上次看见那个江婷和罗天华亲密样子,夏青廷觉得有必要再提醒夏国旺:“你那个江婷江主任,似乎和罗天华挺熟?”

  夏国旺重重地点了点头。

  “天华集团要上市了,”板寸头往椅上一仰。

  夏青廷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夏国旺说他有不好的感觉,他会不会被人吃掉,商场如战场呀。

  似乎有些话还不好说,两人更多的是沉默。

  其间有几个电话打给夏国旺,夏国旺都说他在外忙没空,看来他此次喝茶不纯粹为了加深同乡情谊,夏青廷倒替他急了:“你有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夏国旺又抿口茶,“只是心里憋得慌,胡局长还不露面……”

  绕来绕去还是打听胡局长,夏青廷说:“胡局长没事,他过些天就回来,学习还没结束……”

  “真的没事?”夏国旺眼一明一暗,喃喃自语:“太不正常了,太不正常了……据说他接受调查去了……”

  见他这么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夏青廷不忍心不给他透露一点了:“昨晚胡局长还发来信息,前两天还和我通了电话……”

  夏国旺吃惊地望了夏青廷一阵子,点点头,握握他的手:“我相信,你不会骗我。”脸色舒展几分:“只要他没事就好,就好……”

  他这么关心胡局长的安危,肯定是干系自家的。老板和官员之间利益关系也是正常的。一朝君王一朝臣啊。夏青廷感喟。

  本来,夏国旺要和夏青廷一起吃饭的,可临时来了一个电话,夏青廷听得出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夏国旺不耐烦地说:“你又有什么事?”女子似乎是说要和他见面谈。

  “没这个必要了吧,你这吃里扒外的浪货……”夏国旺恨恨地骂,挂掉电话。

  手机又坚强地响了起来。夏国旺按了不接。对方又不停地打。

  “我看你还是和她说清楚吧,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夏青廷劝说。他猜想那女子可能就是江婷了。

  夏国旺重重地吐口气,接了来电:“你等着,我过来。”他对夏青廷说他平生还真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对江婷他送房又送车,就因为他床上功夫差一点,就被罗天华抢走了,她还想要上百万的青春损失费。一个大老板说自己床上功夫差是丢面子的事,不过他有几名情人二奶需要应付,身体又能好到哪里去。夏青廷听一个也在省城做建筑工程的老乡说夏国旺不是一只好鸟,和三个女孩用假结婚证结婚,还有几个包养的二奶也不用上班,只在公司领工资。自己的原配却要天天去福利院上班。有个女子为他生了个胖男孩,就以皇后娘娘自居了。

  夏国旺走后,夏青廷又坐了一会儿,他给曹波发了条信息:有空没,想你了,我在茶馆。

  等了几分钟,曹波没回信息。他有些扫兴,他想今天是周末,曹波该不会和那个李主任约会去了吧,不由莫名地吃醋。

  他想起身上那道护身符。

  他打胡云的手机:“忙什么呢?”

  “在公司,你来吗?”胡云声音有点嗲。

  他说方便吗,其实是问自己。他想自己本是个清高矜持的男人,怎么就这样控制不住欲望了呢。

  手机里胡云笑了,说不用来公司了,就去福香酒店吧。他说晚上不会很晚吧。

  胡云反问:“你说呢,这么怕呀。”

  以为这只是两人之间的私人小聚,没想到一进包厢,看见里面坐了胡云和另一中年男人,两人挨得很近在谈论什么,男人色迷迷地望着胡云,见到夏青廷进来这才收敛几分。

  “夏处长,这位是市反贪局的李局长,”胡云似笑非笑地起身介绍。

  “幸会,”夏青廷不温不火地和李局长握下手。

  服务员进来了,胡云开始上菜,点了鲍鱼等海鲜,还点了麦汤。夏青廷坐着有些不自然,看自己和一个男人左右夹着个胡云,就像在谈判似的。

  胡云似乎熟视无睹,依然和李局长调情,说些不咸不淡的话。

  夏青廷心想自己真不该来。

  正在后悔,包厢门又推开了,一个身材高挑容貌秀美的女子款款而入,胡云娇笑着一推李局长:“还不快快迎接?”

  李局长口里说哪里哪里,大家都是老熟人就不客气了,眼里却投过去异彩。“汪月啊,越来越漂亮了。”

  汪月浅浅一笑,坐在李局长身边,夏青廷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这才轻松一些。

  先喝红酒,每人面前高脚杯都满了。胡云心直口快没遮没拦:“今天我们正好两对,来个组合比赛。”

  “就比这个?”李局长说话放肆几分。

  夏青廷豪气顿升:“既然李局长赏脸,就比白酒吧。”李局长哈哈一笑,侧脸对胡云说:“夏处长真是可爱,美人在侧,春宵一刻值千金,谁敢醉得一塌糊涂啊。”

  李局长看来很是健谈,喝酒就会演讲一大段,无非是些官场上的笑话和荤段子,说什么“为什么爱说狗日的,因为人人都爱日那个”,在夏青廷听来简直是下流之极,反贪局长看来天不怕地不怕。胡云和汪月却娇笑不止,花枝乱颤。让他对她俩形象大打折扣,太那个了。

  两个小时后,四人移到酒店十楼的套房里。李局长在酒店里有个专用套间打麻将。夏青廷虽然早已打电话向李美告了假,可太晚回去总不像话。

  偏偏此时,他手机来了信息,是曹波的:我回家了,你过来吗。他有点生气,心想这曹波怎么了这个时候发信息这不纯属找事吗,也不回复短信了。

  拿了麻将在手,他打出去一个一万,让下手胡云吃了,胡云放出话说要和七小对,叫李局长小心些。李局长打出个幺鸡,笑说:“我的幺鸡你敢吃吗?”胡云也不示弱说:“汪月的专利,谁敢啊,”又是一堂哄笑。

  第一手是汪月和了一盘,趁洗牌时夏青廷去了趟卫生间给曹波回了电话,果然曹波说她知道他准在外面鬼混,不然早关机了的。他这才省悟,又有些惭愧,说:“正回家呢,晚安,”匆匆挂了手机。

  又勉强打了两圈牌,夏青廷掏了两张老人头,抱歉说临时有事得先走了,李局长瞪大眼:“不玩啦,美女还等你放炮呢。”汪月和胡云都掐他嘴左右边:“只知道放炮,看不炸死你!……”

  夏青廷落荒而逃。

  马桶这些天一连打来两个电话,都是和夏青廷谈前程的。马桶说县里的宣传部长出车祸一命呜呼后,县里可一直忙得不得了。夏青廷没醒过神来:“这么忙吗?”

  “能不忙吗,又腾出个官位来,好歹是个常委啊!”马桶口气有些激动。

  夏青廷点头:“你也想动一动,对不对?”

  马桶倒也不隐讳,说不想那是假的,他也正打这算盘,“竞争对手真正算得上的也只有组织部的马副部长了,人家有组织优势,我虽是审计局长,也还是稍逊一筹啊……”

  “要我怎么办?”夏青廷知道马桶不纯粹在费费口舌。

  果然马桶整不住了,不像打第一个电话顾左右而言同学感情了,他谈起了交易:“老同学,这也是我的关键时期,走好了从此平步青云上了新台阶,没走好,只怕就在这审计局长位上熬两年就挤到人大或政协弄个闲职了……这样吧青廷,咱兄弟俩结成同盟共进退,我如果当上宣传部长,我给你在老家建幢别墅……”

  马桶说话就这么直来直去,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别墅?”夏青廷可不敢受,他边瞄周围,边说:“这就免了吧,告诉我,怎么帮你?”

  马桶说:“省委组织部王副部长不是你恩师吗,就请你再引见引见。”他还怕夏青廷不理解,开导说关系是走出来的不走动就把关系堵死了。要夏青廷别太清高了。

  夏青廷这才想起自己是上次同学会唱了几杯酒就走漏了口风,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没想到马桶死死记下了。上次他带马桶去找了王副部长秘书,马桶还不满足。

  夏青廷这是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也无所顾忌了:“马局长,引见倒可以,只是成不成我可不敢打包票啊。”

  “没什么成不成的,只要他敢收,我就敢送。”马桶豪气大发。

  “县里这些小兔崽子,敢跟我争,看谁吃不了兜着走。”马桶口气冷下去,“眼下那位置就是块肥肉,看谁下手狠快抢得到手!”

  夏青廷怕他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就说好好来了再说,挂了手机。

  街口围了不少人,在看什么,还嘻嘻直笑。夏青廷本不想多管闲事,见那招贴栏贴的广告有些古怪,也不由停驻脚步,对那张花花绿绿的广告认真扫了两眼,一看之下,竟惊讶得合不拢嘴。

  那是一纸奇特的广告——

  招聘索马里海盗

  因业务发展迅猛,本集团特面向东南亚招聘海盗若干名。要求为男性,身强力壮,无疾病史,40岁以下为宜。待遇优厚,月薪不低于两万美金。另有项目奖和年终分红,并购买三险等。如有意外,保险金和抚恤金将全部寄回其亲属……

  联系电话:138××××××

  索马里海盗集团

  人群中有人看到他穿的工商制服,笑嘻嘻说:“你们工商局可要严厉打击这种非法经营啊,他们有执照吗?他们能跨国招工吧?”

  “真稀奇,海盗搞全球招聘了,强盗也市场化了。”有人惊讶。

  夏青廷把这个广告用力撕下,扔进了垃圾筒。他说:“这是骗人的把戏,大家千万不要相信。”见众人本没当回事全是看稀奇的,这才放心走开去。

  回到家,他和李美说起这种事。李美乐得前合后仰,笑痛了肚子:“嗬,强盗逻辑,以为什么都可以干。”

  脑里电光火石一闪,夏青廷想起一个问题:马桶的思维,其实不就是一种强盗逻辑?似乎有钱什么都可以搞定。可以不守规则,不讲原则,无视法律。

  他觉得海盗的招工广告也不那么可笑了。他想了想,虽然马桶胆子大了点,但他不能不帮这个忙。

  对于这类重大问题,他还是向李美讨教一番。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每走一步棋他得想想。

  “同学之请,不可不帮,而且,这又不是干什么坏事。”李美认真给他分析,说借此机会和王部长多亲近更不是一件坏事,得好好策划策划。她认为既不能落下介绍行贿拉皮条的嫌疑,更不能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那怎么操作?”夏青廷也蹙起眉头。

  沉吟了好一阵,李美说了:“还是那套路,走夫人路线。”她说王部长夫人不是喜欢女儿吗,就让马桶老婆认干妈,那样送些厚礼也就顺理成章了。操作难度就大大降低了。

  “妙,夫人妙计安天下!”夏青廷不由拍手叫好。马桶离过一次婚,现在的老婆小马桶近十岁,还不到三十岁,正好可以做王夫人的干女儿。他当下拿起手机把这一方案告诉马桶。

  马桶连连称好,问何时来省城认干妈为好。夏青廷说时间他来安排。“马局长你可不能太心急,头一回见面你什么也不能说,只聊些无关紧要的话啊,以后来往几次,再说别的……”

  “老同学,这个我懂……领导都是特殊材料做成的,就像我来说吧,人家送了礼我可能记不住,可没送的人我绝对忘不了……”马桶哈哈一笑。

  夏青廷为这事有了头绪兴奋,李美见惯不怪地看电视,她说当官的也真是苦中有乐天天想着升官发财,脑腺分泌很快,对智商情商都有很好的促进作用。“为什么快到退休年龄就一个个变得惨不忍睹?因为没有了那份理想支撑,前程无望,尘埃落定,快盖棺定论了,也容易得老年痴呆症。”说她爸是心态好才可颐养天年。

  夏青廷就幻想自己老年的样子,心想自己那时又会是怎样的心态。

  8.似梦非梦

  和曹波真正实质性接触,似乎对夏青廷来说只是一种内心的意淫。就像看到一朵娇嫩的鲜花,虽有强烈的占有欲,走近却又不忍采摘。夏青廷在情感上就这么优柔寡断。

  机关生活平平淡淡,人事教育处不像其他处室那么忙碌,经检总队吴总队长总过来诉一下苦,说工作怎么繁杂,下边东市传销猖獗,竟到了子骗父、父骗女的地步,还有一个小女孩被驱赶了三次,每次都在火车站兜个圈又回来了,说要百折不挠地实现她的创富理想,吕不显听着就叹口气,一撇嘴:“傻×,有这种决心,何不跟老吕我炒股呢。”

  “人家有你这种境界就好了。”顾新表面是赞赏,实则揶揄。

  吕不显是机关里炒股赚得最少的人之一,可他总沾沾自喜,他口无遮拦,逢人就说有什么内幕信息。其实即便胡局长那渠道放出内幕信息,也轮不到吕不显了。赚得多的还是顾新和一些处长级以上领导。夏青廷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凭借胡局长在证监部门的关系,局里不少领导也和证监部门个别人攀上了关系。夏青廷也不是没有想法。可前几天,爆出了实权在握的证监会发审委王小石处长被前妻举报的事。其前妻举报说王小石向其妹披露内幕消息并出示了短信,短信是关于南浦重工的股票信息:“南浦重工2010年每股收益1.16元,分配预算加转增加分红2元,明日发布。”短信时间是3月6日10时8分。证监行业证实,短信发出时,南浦重工股价上涨不足2%,但到当天收盘,涨幅已达8.26%。随后一个月,股价每股从42元左右攀升到70元。

  证监会介入调查后核实,认为上市公司年报利润分配预案虽不属于证监会的行政审批事项,SLM卡鉴定也没有结果,整个事件存疑,王小石涉嫌披露内幕消息,证据难以确定,但证监会高层领导指示要进一步追查。

  这一事件引人关注,胡局长在全局机关干部会上侧重提醒不要触及这条高压线。夏青廷也又打消了炒股念头。

  乏味的生活,总让夏青廷觉得应发生点什么。那次在曹波家里,本来一切水到渠成,他却临阵脱逃,他有时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当官的欲望和情感的欲望在交锋,他想自己其实也并不是有多高尚,之所以和曹波保持那最后的尺度,也许其实只是不想陷得太深给自己升迁带来麻烦。

  患得患失的心理折磨得他夜不能寐,上班时坐在办公室有些昏昏然。对顾新和吕不显那种漫画式的举止,他就像袖手旁观的外人。

  不过吕不显是不想让他置身事外的,又整出个事来:“顾处,您老人家觉不觉得我俩像您的哼哈二将呢?我哈了,可他还没哼呢?”拿余光瞄着夏青廷。

  顾新敲敲桌子,故作严肃:“干革命工作,不要讲条件,比待遇……”

  “不显同志是思春了吧,”夏青廷不卑不亢。夹在这两人中间,他有些压抑。他甚至怀疑顾新把办公室这么安排,除了出于权谋掌控,还有一种阴暗心理:他采不到鲜花,别人也休想闻一闻。

  鲜花就在隔壁。曹波和小王就像两朵娇艳的鲜花,芳香四溢。那种气味似乎可以穿越墙壁,自由弥漫到整个机关。其他处室的偶尔找机会去406串串门,而唯独顾新他们却不好去走动,曹波她们是下属,瓜田李下,避嫌才是正经。这对顾新来说也是痛苦的事,更痛苦的是吕不显,被顾新说了几次后,不得不收敛行为,很少去隔壁串门了。

  没有了那层释放,吕不显很自然搞起了窝里斗,矛头对向了夏青廷。越是出于争权夺利的出发点,表面攻击点却是玩笑式的,不外乎是拿曹波说事。

  “波波这名字起得好,起得妙,波代表什么?秋波,还有那个波。”吕不显口无遮拦。见顾新没有出言制止,又摇头晃脑:“青廷这个挺就更妙了,妙不可言啊,女人挺好,男人更要挺好啊,一波一挺,这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夏青廷倒不生气,和曹波扯在一起,他心里就升起一股酥麻的快感。表面上他有些不快:“吕不显同志,请你注意讲话分寸。”

  “我可没说什么啊,是你自己那么想的,我说了什么没有?说了什么没有?”吕不显使出无赖习性左右晃那脑袋。

  顾新不得不发话了:“什么波啊挺啊,用词文明点。”

  此时曹波正好推门进来,听见波啊挺啊,不由问了一句:“叫我吗?”

  顾新和夏青廷、吕不显不由禁不住就笑了起来。见三人笑得莫名其妙不怀好意,曹波脸一红,将手里的报表往顾新桌上一搁,扭了一下腰肢,娇嗔说:“好啦,我闪。”眉眼却不经意瞟了夏青廷一眼,飘了出去,留下一股淡淡的芳香。那是夏青廷熟悉的法国朗士护肤品香气。那香气高雅而馥芳,那一次差点让他不能自持。

  三人有一阵的平静。吕不显心里想什么,夏青廷想八成在意淫曹波了。办公室有个女人尤其是美女的感觉是大不一样,男人的荷尔蒙分泌会加速几倍。至于工作效益是不是成倍增加,那却是个问题。夏青廷过去的工厂调度室秉持“男女搭配”原则,结果一男调度每月会出两次错张冠李戴,闹出了不少笑话和麻烦。

  坐在办公室里,夏青廷发觉自己也是浮躁的,不能沉心看手头的人事资料。他想自己怎么会这样呢,是因为胡局长?

  机关的气氛一天天微妙起来,而正常的工作还得开展。过了两天,顾新安排曹波和吕不显去益市工商局办理一件调动手续,该市下面工商所一副所长破格调任省局后勤处科长。

  按照惯例,人事教育处对调动手续办理也不复杂,不过益市距省城有三百多公里,一天难以来回,曹波就提出了反对意思,说她和吕不显不合适,要不多派个人去,要不一个人去。

  “过去不都是我俩比翼双飞吗?”吕不显脸皮厚不以为忤。

  曹波说:“就怕了你呢,吕筷子。”

  顾新有些为难。夏青廷说:“曹波说的也是实情,毕竟要在外住上一晚……”

  沉默了一会,曹波又说:“要不,这次让夏处和他去?正好把天山市局的也办了。”

  她这一提醒,顾新想起来还有天山市局一个调动手续近些天也可以去办了。他斟酌一下,决定让三人都下去,先到益市,陪曹波到市局接洽后,夏青廷和吕不显再去天山市局办手续。这样既显得郑重办理,又避免孤男寡女的不便。

  吕不显不大乐意地同意了,夏青廷叹口气,也点点头。转头对曹波说:“顾处这里派两个保镖全程保护你呀。”

  “怎么,不乐意?”曹波莞尔一笑。

  次日一早,三人统一到西站坐了巴士。夏青廷先给曹波发了条信息,问她到西站没有,不然就顺路让的士接她。她回信息说:别,小心他。夏青廷知道她说的是吕不显,心又一热。

  曹波在吕不显后好一阵才到,她穿了一身淡白套裙,分外淡雅,提着个鳄鱼手袋,款款而来。她对夏青廷的态度和吕不显一样,淡淡的,上车时夏青廷说:“曹波你坐前面点舒适些。”曹波却淡淡说:“我一个人坐后头舒服。”径自越过他去后面了。吕不显这一下得意了:“嘻,献殷勤自讨没趣吧。”

  这一路上夏青廷不由情绪低落,很是不爽。三人各坐一个座位,相隔两排。吕不显警惕的目光还在夏青廷和曹波脸上扫来扫去。夏青廷心烦,干脆闭上眼听耳机音乐。他对这一旅程本来抱有期待的,见曹波变了个样,也就心灰意冷了。

  到达益市时已是上午十一时了,夏青廷和吕不显忙陪曹波到市局人事教育处,对方也是认识夏青廷和吕不显的,当下接洽,安排人员下午和曹波办理考察等手续。夏青廷心里不爽,也不留下吃午饭,就拉吕不显马上去天山市,天山距益市只有不到一小时车程。

  曹波也没说什么,临走夏青廷又不忍心,拍拍市局人事处呈处长肩,说:“小曹就交给你了,要安排好一点。她可是我们局花。”

  “当然、当然,”呈处长连连应承。官场上有些规矩是可笑的,就拿办这种调动手续,不来同级别的领导就似乎不郑重其事,所以顾新一般都会派科长吕不显出马。市里的人事处是科级平级。这样下去要调动的干部才有面子。若派高一点级别的领导来,那么则表现上面的重视度更不寻常了。这和赴地方任职上级领导陪同是一个道理。

  夏青廷走时没看曹波一眼,有点绝尘而去的味道。而上车后又后悔起来,后悔不该给曹波使脸色。在天山市局的午宴上也闷闷不乐。市局人事处给他俩安排了宾馆,一人一个套间,接待规格比较高,因为这次调动的是市局王局长的小舅子。

  下午和当事人谈话填表,作为考察的最后一个环节,只是走过场的形式。所有命题都已完成,只差这一句号了。过场走完,皆大欢喜。市局早早就在市里最大的酒店订了一桌晚宴,王局长亲自作陪,其小舅子一直全程陪同。

  还没落座,夏青廷手机信息铃响了,以为是李美的,没想到打开一看,竟是曹波那个手机号,不由一愣,忙避开吕不显。短信只有两句话:少喝酒,晚上等着。他心又一下子跳动起来。慌忙把信息删了,吕不显似乎看出他的异样,瞥他一眼问:“什么好事?”

  “没什么,老婆大人有令:不喝酒,多吃菜。”夏青廷装着无可奈何的样子。

  王局长体谅地点点头,望着吕不显:“吕科长,您就不能退缩了吧。”

  觥筹交错间,夏青廷感到坐立不安,他不时拿话激吕不显,只指望吕不显喝个稀里糊涂天昏地暗才好。不过吕不显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时挡酒:“酒色自古是一家,你们这么灌我的酒,这不是逼我犯错误吗?”

  王局长装着糊涂,小舅子口对着吕不显耳朵叽咕了几句,吕不显又眉开眼笑:“好,好,洗个脚放松放松,可比糟蹋这八百块一瓶的五粮液强多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酒就不劝了,王局长说他有些醉意让小舅子陪好酒:“一个原则,要吃好、喝好,千万不能让两位领导留下遗憾。”

  看看时机到了,还没等小舅子说出去洗脚,夏青廷就揉着太阳穴装着不舒服的样子。尔后,他顺利地回了宾馆。

  他躺在床上,心情还在激荡。此时他才想起一个严重问题:曹波知道他住的宾馆和房号吗?正盘算曹波是不是恶作剧需不需要发短信去问问,短信就来了:我快到天山市了,哪个宾馆和房号?

  他想了一下,怕有诈,就打去电话,果然是曹波的声音,他抑住心情说了宾馆房号。

  挂了手机,他站起又坐下,想想又洗了个澡,洗漱了一回,觉得口里酒气淡了才作罢。他隔几分钟就去开了一下房门,见走廊里空空荡荡,又关上门。

  曹波没让他焦急多久,打开门的一刹那,他感觉一股温热贴上他的脸,他喉咙里发出几声响,嘴就对准了那张嘴,双手紧箍着那柔软的腰肢,把曹波抵在房门上了。这是两人第一次这么湿吻,都气喘吁吁,他感到曹波那柔软如蛇的香舌伸进他的口腔,调皮地挑逗,而他的舌头只是笨拙地追随,又被曹波的香舌紧紧地缠绕不休……

  这一吻好漫长,许久,曹波才移开嘴唇,轻笑一下,轻轻推开他,一掠云鬓:“我去洗个澡。”她额上渗出了细汗。

  夏青廷呆呆地坐在床上,脑子是空空的,等曹波沐浴出来,两人又搂在一起亲吻,他手在她身上揉擦,却不敢去脱她的裤子,似乎那是一个难解的结,他不敢去正视。曹波微阖眼睛,就在他身下娇喘微微地回应他的热吻……

  房门忽然呯呯敲响几下。两人顿时受惊地停下来。

  “是我,开下门。”吕不显的声音。

  夏青廷本不想答应,可吕不显似乎不甘休,敲个不停,曹波点头,躲进衣柜。夏青廷脱掉衣服,只穿了内裤去开了条门缝:“干吗?”吕不显摇头晃脑挤进来,朝里扫了扫,嬉皮笑脸:“一个人啊,要不要叫个小姐?”夏青廷装着生气了,推他出去。他哼着小调这才回房去。

  关上房门,夏青廷忽然害怕起来,曹波看出他的紧张,见他进不了状态,叹口气:“哥,抱我。”夏青廷机械地抱着她,居然也没什么反应了。半夜,他感到手臂上沁凉,知道曹波流泪了,也不敢动,装着酣睡。到凌晨时,他实在熬不住,居然迷迷糊糊睡着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微明,一摸身边,却空空如也,曹波已经走了,仿佛就从没来过一样。

  9.自讨没趣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只有夏青廷和曹波两人心里明白。夏青廷明白自己真的有心理问题,和美艳的女人胴体紧贴一起,他居然发虚得厉害一蹶不振,他有些惭愧。

  此后几天,他神思还有些恍惚。女同学叶子其间打来一个电话,是几个同学想聚一聚约他,他那时正好心情不大好,加之在做保险业务的女同学王琼此前接连找过他三次,大有不搞定他这单业务不罢休之势,他还真不敢去赴那鸿门宴了。就找一个理由推脱了。双休日就窝在家里,专心致志看那本《厚黑学》和《官场规则溯源》。

  光鲜的生活不是局外人想象得到的,其实生活很普通。夏青廷看了几页,叹口气,觉得书中的权谋心机实在惊心动魄。比如如何算计人如何逢迎人又如何掣肘领导驾驭下属,一五一十具体到每个细节,着实厉害。李美也不怎么出去,推掉了一些电话,在家陪他,还有一个原因是陪女儿。

  夏菁属宅女型,她窝在房间里做些什么,李美居然不甚了了,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可要叩开她那扇紧闭的门,似乎简单粗暴的办法都不行,前些日子,李美和夏青廷商量给她请了个家教,每周六周日上午教两个小时英语数学。夏菁当时勉强答应,可教不了两天,她就不干了,说教育局有规定,不能加重学生负担,严禁补课。李美说:“这家教怎么能和学校补课混为一谈呢?”

  “怎么不能混为一谈呢?就像你们当官发财一个样。”夏菁居然一本正经反驳。

  气得李美够呛,李美却没一点办法,只得由着她性子去。她不明白,女儿怎么对当官有这么种情绪,似乎爸妈当官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她说给夏青廷听,夏青廷苦笑。

  周末有人来访,是夫妇俩颇为头痛的事。一些有求于李美的人会选择这个时候来联络一下感情。上次马桶来访,夏菁就很有情绪。

  接到夏国旺电话,夏青廷真有些为难,不过女儿宅在房间,只要不招惹她,应该没什么问题。

  夏国旺是空着双手来的,他把宝马小车停在院里,在院里大声喊“青廷,青廷。”夏青廷只得下楼去接,夏国旺说他方向感特差,对数字很迟钝。夏青廷心里一万个不相信,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板如果那么迟钝,能干出这么大成绩就是个笑话。

  夏国旺似乎想让别人都知道他和夏青廷的兄弟关系:“青廷啊,客气什么,一家人分什么彼此啊。”

  李美一看夏国旺势头,就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趁夏青廷进屋拿烟时轻轻对他说:“他说什么,你只含混答应就是了。”

  果然夏青廷是有事来的,说公司在组建智库,打算邀请国家发展研究中心和高级别党校一些专家做顾问,希望夏青廷担任秘书长。

  对这个邀请,夏青廷有些惊讶:“我一不是专家学者,二不是领导,太不合适啊。”

  夏国旺马上转口,说不当秘书长也行不过总得挂个职。

  夏青廷更警觉了,就含混说考虑考虑。李美适时地递给夏国旺削好的苹果,撇开话题:“夏总难得来一趟,就在家里吃顿便饭啊。”夏国旺说家里免了,请他们去外面吃大餐。李美以为夏国旺会推辞一起吃饭,他这么一说,就只好请他在家吃了,跟他去酒店吃饭更不合适了。她和他公司没什么业务往来,但一旦一起上了酒店就说不清了。

  她便去下厨,让夏青廷和夏国旺单独聊。

  夏国旺压低声音:“青廷老弟,我这些天眼皮直跳,我想是不是和胡局长有关?”他文化不高,说话也不知道隐讳,虽在城里打磨了这么多年又掌控一家上市公司,还是本色不改。

  “胡局长?”夏青廷欲言又止,引蛇出洞。

  “多个消息说胡局长正在接受调查,可能问题蛮严重……”夏国旺点燃一支雪茄,吐了一口烟圈,看夏青廷的脸色。夏青廷装没听清似的说什么消息小道消息嘛,把问题又掷回去。

  夏国旺有些不甘心:“老弟,听说你和胡局走得很近?”

  “哪有?”夏青廷淡淡一笑,撇开话题问他最近公司情况怎样,夏国旺说不怎么样,又愁眉苦脸说起他的董秘,胳膊向外拐,他正在让侦探跟踪调查,“如果证实她弄鬼,我饶不了她……”

  “嫂子还好吧?”夏青廷想缓和一下气氛。夏国旺咧嘴笑了一下,说你嫂子还是死心塌地跟我的,又有些惋惜说:“上次红杉资本风投找到我,我也是对资本运作缺乏经验,眼下公司股票停牌,集团下面的奶粉工厂和印务公司都需要资金,不知是谁把这消息透露出去……”

  莫非夏国旺担心胡局长也会抛弃他了?夏青廷暗暗揣测。见他沉吟,夏国旺马上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那不过是暂时的问题啦,东山实业在主板市场上过去表现不错,是公认的绩优股……”

  夏青廷怕他误会,便说自己和李美都不炒股。夏国旺哦了一声。作为生意人,对再亲近的人也会油然保持戒备心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夏国旺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又说了想投资搞房地产,还说想去海南卖个小岛当岛主。

  李美喊吃饭时,夏国旺特别叮嘱了一句:“老弟,上次交你的那东西可千万要替我保管好啊……”

  夏青廷连忙答应。

  饭菜是五菜一汤,李美特意加了两个菜。餐厅和客厅是分开的,虽不豪华,倒也雅致。夏国旺叽叽哇哇赞赏了一番。

  接下来的问题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由于夏国旺和李美一心放在招待夏国旺身上,忽视了闲在房间里的女儿。等到上了餐桌才想起来,李美去敲门喊,夏菁居然没拖延就出来了。

  一见夏菁,夏国旺马上站起,拿出一个红包递过去,笑呵呵说:“菁菁,好久不见,越长越漂亮了啊。”

  夏菁奇怪地望着他,目不转睛:“你认识我吗?你是谁?”

  李美忙说:“他是夏伯伯,叫伯伯。”夏青廷见夏国旺红包伸在那不像样,就拉夏国旺手,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夏国旺也许没想到面对的是个脾气古怪的女孩,依旧笑呵呵把红包往夏菁面前塞,夏菁退后两步,忽然嘣出一句话来:“你是当官的?还是当老板的?”

  “老板吧,老板,”夏国旺说。

  李美去拉女儿坐下:“菁菁,吃饭了。”

  夏菁却扭开了,又死死盯着夏国旺:“你是找我爸妈办事吧,你红包应该给他们才对。”

  夏国旺脸一下子红了,他再放得开,也经不过这个小女生的抢白,不过他看夏菁又不像在嘲弄他,就又把红包放在她面前,笑着说:“这不是给你爸妈的,是给你的。”

  “多少钱?”夏菁拿筷子挟起一块鱼片,放在嘴里嚼。

  “二千块。”夏国旺居然也饶有兴致地回答。

  此时的李美和夏青廷窘迫极了。女儿说出这么不合时宜的话,实在扫他们的面子,可看这阵势,女儿是认认真真要出他们的丑,劝说制止只会更加激发她的逆反心理。那样结果适得其反,丑更丢大了。李美给脸色发青的夏青廷使个眼色,坐着不动。

  夏菁目中无人地咳嗽一声,然后将筷子往桌上一按,露出几分揶揄的笑,而后正色说:“首先,你是戏弄我。”

  夏国旺一愣,笑着问:“大小姐,不会吧?”

  “因为你送错了对象,我没为你办事,无功不受禄,何况你是故意的。”夏菁说得有板有眼。

  “第二,你是侮辱我。”

  夏国旺嘴巴张大了,听她说下去:“你想用金钱收买我,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李美和夏青廷也不得不认真听下去。他们没想到,这些话会从年少的女儿口里说出来,还那么义正词严的很像回事。

  夏菁把面前的红包拿起来,轻轻放回夏国旺手边,一字一顿说:“更严重的是,你是在鄙视我,想我一个小丫头,一定没见过这么多红包,一定会欢喜得睡不着觉,一定以后管你叫大爷……”

  她说得很冷静,条理分明。连李美和夏青廷也不由暗暗点头,心里怨夏国旺惹下的这事。再看夏国旺,已笑不出来了,结结巴巴说:“这……这……”

  夏菁已冷若冰霜地站起来,径向回房去了。门“呯”的关上。

  气氛一时很尴尬。李美连忙解围:“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夏青廷面涩地拿起红包放进夏国旺衣袋,说:“好心没好报,你不要介意啊。”

  夏国旺不愧是久历江湖的老板,嘿嘿笑了两声,已恢复了常态,他拿一支雪茄点燃,叹口气:“刚才菁菁的架势啊简直像个女领导,我可真是被她这架势给唬住了呢。”

  “她这是叛逆,这个年纪,都让人操碎心,”李美叹口气。

  夏国旺说他还见过更叛逆的,是市公安局朱局长的儿子,也才十六岁,说话却比大人远大人,典型的愤青一个,说“爸别看你别着枪在人前威风,其实也就吓唬老百姓,见了上司像哈巴狗似的,有种的话就拿刀朝上司头上砍去,那才叫威风,”把他雷得不行。

  见他这么圆场,李美和夏青廷脸色才好看些,欷歔不已:“如今的孩子啊,唉……”

  10.孺子可教

  夏青廷遇上一个瓶颈问题:如何在机关里保持自己的独立性?

  他是看了黑格尔的著作萌发这一念头的。时下人很少有读黑格尔的了,他从新华书店买回了一套,放在床头,早晚赖在床上看几页。李美说他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想法当然有的,挂职事情搁浅,其他出路不明,局势扑朔迷离,有想法的人在此阶段都是迷茫而痛苦的。夏青廷反问李美:“你觉得你当官当得很轻松吗?”

  “无所欲,也无所求吧,无欲则刚啊,”李美总是搬出这套消极理论,李美的进阶和夏青廷不同,李美具有先天优势,李准在位时就替她做好了铺垫,大学毕业后就分到司法厅,从副处升正处是顺理成章的事,并不需要刻意的努力。而且李美是个高学历人才,在机关极具竞争力。而夏青廷则不同了,先从企业调到工商联,又从工商联调到工商局,已完成了从企业到团体再到行政机关的嬗变,起点不是很高,想再进一步自然需要付出几倍的努力。这是官场体制所决定的,即便李准在位也不能以权代庖。

  夏青廷心里想些什么,李美大致还是知道的。她笑丈夫的那点理想实在微不足道,“人在官场,有些幼稚的想法是可笑的,现实就是那么残酷,官位只有那么多,资源稀缺,谁都想捞顶,怎么办?做好官坏人骂,做坏官好人骂,不做官人人骂,要迎合这股潮流,才不至于出局,背潮流而动,就会成为异类……”嘴上这么说,其实李美还蛮喜欢丈夫这点书生气的。

  “我还是想做个与众不同的,脱俗的人……”夏青廷说出他的苦恼。他不想成为什么所谓的红人,而想成为人人称颂的不附庸于人的人。

  李美“啪”的亲他一口,然后又偎进他怀里,闭上眼沉浸在幸福之中。

  这是周末的早晨,小两口睡了懒床。把女儿的毛病一时也丢开了,李美是很满足这种生活现状的,这种日子其实也真的挺幸福的。丈夫有那么一点理想真不是坏事,起码对自己的操守还是有了要求,不会去做些乱七八糟的婚外情。这一点她有点过于自信,她如果知道夏青廷心里装着另外两个女人,不知作何感想。

  因为应承了马桶,前天夏青廷就催李美和王部长夫人多联络联络。李美也当回事去做了,说要请王部长夫妇吃顿饭。王夫人说王部长来不来她做不了主,不过她保证到场。李美就定下了这个周末。

  回头夏青廷就把这消息告诉了马桶。马桶连忙说下刀子他也来。

  马桶是昨天晚上赶到省城的,他要老婆今日上午赶来,他昨晚把夏青廷叫去宾馆请教明天该备些什么见面礼,他带来了一尊玉佛,一看就知价格不菲。

  “这东西好,不过,暂时不能拿出来,”夏青廷说到时看他眼色行事。

  马桶兴致很好,聊了一阵,就话不正径,说起时下某局长日记事件,戏说:“干部,干部下是可以的,收点红包也是可以的,但是别老想着当作家,日记记下来也不能拿出去发表哈……”

  就拉夏廷去楼下蒸桑拿。夏青廷见到那些衣着薄如蝉翼的小姐,就知道这里头不干净,他推辞说有些头晕就在外面等他。马桶知道他放不开,哈哈一笑:“叫你出来,就想让你放松放松,你官比我大,胆儿比我可小。”

  “轻松不了,更紧张呢。”夏青廷坐到大厅沙发上。

  马桶也不勉强,熟娴地摆摆手说:“那你还是早点回家吧,免得李美担心。”

  夏青廷有些不好意思,说等等没事。马桶咧咧嘴说:“我是这常客了,陪不陪无所谓。”

  看着马桶腆着肚子走向桑拿房了,夏青廷才离开。他对男人这种不检点行为并不是反感,只是自己没开这个头,也不想背弃了自己的原则。

  说了一阵马桶,然后夏青廷和李美又讨论当官与不当官的区别。

  夏青廷说国人的官本位思想是非常严重的,其实欧美等国人又何尝不把当官作为人生终极理想至高目标?只是更具有疏通的渠道而已。他们可以投票可以抗议示威更热衷于政治。因为他们都有平步青云成为政治领袖的可能。像奥巴马。

  “我更喜欢普金,我们女人都这样……”李美哧哧地笑,拿手抚他的胸肌。

  天气有点热,薄薄的被单蹬开了。夫妇俩觉得应该做点什么,这些天各忙各的,有几天没亲热了,夏青廷掀开被子,把脸凑在李美丰满的乳房上,用牙齿轻轻咬住那颗花蕾,咬了几下,李美掐他一下,说“痛。”他就松开锋利的牙齿,用嘴唇吸吮起来,又用舌头挑逗拨弄一番。李美已有些受不了,两手把他往上拉,他也很配合地压上去,实行无缝对接覆盖。

  夏青廷不能集中精神是前不久才开始的,即便和李美进入实战阶段,脑里还想着曹波的一颦一笑,他发觉这是很危险的事。精神上已背叛了妻子,还谈什么忠诚?

  李美已临近高潮,紧紧抱着他呻吟不已。忽然,她感觉到不对劲,不由睁开了星眼。夏青廷有些歉疚地说:“不知怎的,一想到工作,就没了劲。”

  李美身体有些难受,过去每次亲热她都能酣畅淋漓地达到高潮,而这一次,在她快要达到高潮时,丈夫却忽然失去了力度,就像绷紧的弦戛然断了,让她退又不甘进又不能卡在那儿。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弥漫到全身各个毛孔细胞,特别憋屈,就像热汗堵在毛孔里无法释放出来。

  “你怎么啦?”她不由几分嗔怪。

  夏青廷叹口气,搂着她躺下。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说他分心,似乎站不住脚。如果他不是对她失去新鲜感和兴趣,他会举而不坚?那么是他生理功能出现状况?人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他这么就不行了,这说明他的身体素质太差了,李美也会看不起他的。他思忖着,该如何解释。

  好在李美并没有过多让他难堪,就让他下了台,她说:“你想进步的事别太想多了,那是很伤神的。”同时在他身下摸一把,说:“如果把我这宝贝弄坏了,我可饶不了你哦。”

  夏青廷笑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内心却有点点悲凉,他不敢保证自己生理上没出现问题,只是不知那是器质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问题。

  “青廷,你心里有什么结,可以向我爸请教啊。”李美把身子又向他偎了偎。

  下午二时许,马桶带赶来的老婆先到夏青廷家里拜访,马桶出手也够大方,也送了李美一尊玉佛。李美推辞不脱只得收下,马桶还给夏菁买了两袋营养品。马桶老婆果然长得清秀,嘴也很甜,左一声“美姐”右一声“美姐”的,弄得真跟李美成了姐妹似的。

  饭局设在王运仁副部长家附近的华天酒店。李美的理由也自然,说是青廷的表妹来了一起吃顿饭,王夫人倒没迟疑,不过赶来时只有她一个人,她抱歉说运仁临时有事来不了。夏青廷和李美装着并不在意,语气上却又要装得有所谓:“部长日理成机,哪敢麻烦他老人家呢。”接着向马桶夫妇介绍:“这位是王姐,知识渊博的师大教授。”又介绍马桶夫妇:“我表妹和表妹夫。”

  马桶夫妇忙向王夫人问好。李美在座位安排上留了心眼,特意把马桶夫妇安排在王夫人左右。他们早有了王部长不会赴宴的心理准备。

  王夫人虽是教授,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近年竟开始吃斋向佛。她点了几个素菜,又过意不去点了两个荤菜,剁椒鱼头和红烧蛇肉。

  夏青廷末了又点了猴脑和几盅一百元一盅的鲍鱼汤。他不能把这顿饭吃得太随意。即便自己出钱,也不能寒碜,更何况马桶早就非得把两千元钱塞在他口袋里了。

  “我看王姐肤色滋润,肯定爱喝降火的柠檬菊花茶……”马桶老婆有的放矢。

  王夫人这一下注意她了,侧脸端详她,见她脸如满月,伶俐可爱,不由喜欢几分。当下问起她年龄职业,她也应答如流,加之马桶在旁衬托,场面上的话说得滴水不漏。王夫人勾起了心事,幽幽地叹口气:“如果当年……我女儿也有你这么大了……”

  马桶夫妇听李美说过王夫人当年那个女儿夭折的事,也不多问,只说王姐当年也这么年轻样的。李美见说到这个话题,不由顺势说出口:“王姐如果不嫌弃,就让我表妹认您干妈得了。”

  “那我可就高攀了呢。”马桶老婆也乖巧地说。

  王夫人哈哈一笑,说:“好啊好啊,真好啊。”却没再往下说,挥筷叫众人吃菜吃菜。

  夏青廷和李美对视一眼,便说些天气类的话题。马桶夫妇也忙给王夫人夹菜。一切随意得似乎毫无目的性。王夫人心情不错,连喝了两大杯果汁,还和李美、马桶老婆说起了美容心得。

  看看吃得差不多了,马桶老婆就从手提袋里拿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给王夫人,王夫人认真看了一轮,说她是个医生真不错,身体有何不适就打她电话。

  “求之不得呢,王姨,”马桶和老婆不敢说得太亲近太过。

  饭毕,马桶开车送王夫人和夏青廷夫妇回去,送到省政府机关宿舍大门外,李美将那个玉佛塞在王夫人手里,说是表妹的一点心意。王夫人倒不推辞,想了一下,爽快地收下了,伸出手朝马桶老婆一握:“好,改天我打你电话。”

  过了两天,夏青廷才缓过神来。

  他偷偷到医院做了检查,他没敢去省、市人民医院,那里多多少少有些熟人,那个护士长同学就在市人民医院。他找了家在省城很有名气的男科医院。还好,他去时是趁快下班的时候,病人已寥寥无几了,接诊的医生也是素不相识的女医生,女医生先一一问他的病情状况,然后将他带进照片室。

  “脱光裤子。”女医生在仪器那头命令。

  夏青廷只得脱去裤子连同内裤,将身下那物纤毫毕露地展露在长长的巨大的仪器面前。

  感到一丝温热,炽白的光波扫过身下那物,又恢复了常态,夏青廷心想应该照光结束了,可医生不让他穿上裤子,他也只有乖乖地坐在那儿。他此时感到官职在医生面前也失去了威严。

  “可以了。”女医生在仪器镜头前看了看,终于发话。

  他走出照光室,站在门外等候。又过了一阵,女医生出来了,手里拿着几张胶片。

  女医生走进诊断室,示意他也坐下,然后指着胶片说:“器质性病变没有发现,各方面指标基本正常。不过,有一些病因因子,可以用药物治疗一下。”

  夏青廷松口气,他来时做好了思想准备,所以马上问医生:“心理上的问题该如何治疗?”

  “放下包袱就行了。”女医生头也不抬地开单。似乎对他这种病人见得多了。

  夏青廷拿了药单,匆匆告辞,他没去药房拿药。他只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究竟是不是生理器质上的问题。他匆匆走出医院,将病历和药单塞进了垃圾筒。

  他忽然想哭,怪自己太没胆量了。看来自己是不适合玩婚外情的。他决定收敛心思,一心放在工作上。

  机关风平浪静,却只是表象。胡局长被调查的消息已不是新闻。夏青廷感到自己的瓶颈问题还没解开,他决定向丈人李准请教。

  李准当过省高院常务副院长,阅人无数,官场历练深,他一看女婿神态,就指出他的要害:“沉不住气,自乱阵脚。”

  夏青廷默认。他从小心思敏感,荣誉心理很强。

  李美去厨房帮妈做菜去了。夏菁在客厅看电视

  李准长期为官已养成了习惯,谈事都会去自己的书房,客厅只是大众化的场所,在书房才谈私人问题。李准这一次详细说了当今省里面的形势,当然是说人事变动上的。说管党群的伍副书记是本省根基很深的,他不会本省人事也不会有太大波动。又分析了省委马书记和王省长的近来动作,认为基本停留在经济变革层面上,全省人事方面处于相对稳定阶段。一切按章法按程序走得有条不紊。

  说完大形势后,李准话锋一转,说到夏青廷身上来:“你的优势是年轻有基层工作经验,不足也是年轻有基层工作经验。这不矛盾吧。你的资历还不够,起码没有在省委组织部后备干部名单上挂号,这是你眼下要做的,王部长那里可以多走动走动,下县挂职是个契机,只要你局里报上去,你就进入了省里领导的视野,进一步拓展就有了空间……不过,凡事要一步一步来,什么时候打伏笔,什么时候出头,都要有学问的,到时少不得借媒体力量炒作一番,也要把握好度……”

  夏青廷连连点头。他又请教了几个技术性问题:“如何给王部长送礼又不至于拒绝?”李准传授的技巧是:“送本人肯定不行,这样吧,我让李美给王部长儿媳送点什么好?他就这个儿子儿媳,常住在一起……”对于夏青廷第二个技术性问题“该和胡局长保持怎样的距离”,李准沉吟一下说:“自然为美,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却殊为不易。不过,可以相机而行,应该主动出击……”

  夏青廷有些不明白。李准笑着点拨他:“不是说他在中央党校学习吗?不妨打听打听……”

  作为前辈,李准也希望自己的女婿抓住挂职这次机会,有时机会也是稍纵即逝的。

  于是,次日下午,夏青廷偷偷乘飞机去了北京。他给候大师打了电话,但候大师没有接听,转入了秘书台。胡公子自然也不便去找的,他只有去海滨区大发庄100号的中央党校,在门卫室询问这一期学习班何时结束。门卫要看他的身份证件,他装模作样摸了几下,说忘了带了,又说了胡局长的姓名,说有事要见他,门卫说需要对方约见,便不再答理他了。

  夏青廷站在党校门外打胡局长那个电话,却是关机。来京之前,他就给胡局长发过短信,没回,打过电话,也是关机。

  不过他也是有备而来的,他就耐心坐在党校对面的超市里望着党校大门,进出一个人都不放过。

  然而他还是大失所望。到傍晚时分,不少仪态威严的学员出来了,被候在门口的小车接走了,就一直没见胡局长的身影。

  其实如果想办法找留京的同学,他还是能进党校里去看看的,可又怕太招摇。

  只得写了邮电会议中心房间住下来。

  他当然还有最后一招,迫不得已才用上。上次他见过胡公子一面,他思忖如果晚上候大师和胡局长没给他回复消息,他就只好去打扰胡公子了。

  他不能总蒙在鼓里。

  躺在床上,他隔半个小时就拨打一次电话,却是泥牛入海无消息。他孤独地躺在床上,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晚上十时许,李美打来电话询问情况进展,安慰他就当旅游,并建议他明天上午找一找中央党校的王教授。她也是通过司法厅一位同事打听到王教授的。

  夏青廷连忙记下王教授电话,真诚地说:“老婆,谢谢你啊。”

  “自家人,客气什么呢。”李美在电话里娇嗔。

  夏青廷蒙头大睡。一夜无话,次日起床先看手机,还是没什么消息,马上下楼吃了早点,赶去党校。

  王教授听说是下面司法厅的表妹介绍的,就出来接见了他,他也遵从李美的话,只说自己是某企业想找胡局长的,王教授就从教务处拿了学员花名册来,翻了一阵,怎么也没找见胡壁的名字。王教授告诉他:这期学习班参加人员都是副省副部级领导,应该可以排除胡局长参加的可能性。

  夏青廷装作遗憾的样子告辞,他暗暗心惊,也不再去惊扰胡公子了,马上赶去首都机场,飞回省城,就像梦游了一场。

免责声明:本文来自网络,不代表爱读书立场,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向原创致敬,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dushu263.com/68799.html
上一篇
下一篇

为您推荐

联系我们

联系我们

在线咨询: QQ交谈

邮箱: 200768998@qq.com

工作时间:周一至周五,9:00-17:30,节假日休息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