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惊天一声霹雳
下雨了,淅淅沥沥打在窗台上。
李美匆匆给夏青廷发来信息,说夏菁班主任给她打电话,她正在开会不便接听,要夏青廷回个电话。“是不是菁菁又有什么问题,唉,烦死了……”字里行间透出一个母亲的忧心忡忡。
夏青廷叹口气,去卫生间打电话。他发现整个办公大楼只有卫生间是最安全的。唯一私秘尚存之地,虽然有点气味,也顾不得了。
“夏菁和同学打架了……!”班主任电话里得知是夏菁的爸,马上嘣出这句话来。
仿佛当头一个霹雳,夏青廷惊呆了。虽说女儿不是很文静的淑女,可也是知书识理的,怎么会和同学打架呢。这成何体统?他顾不上多想匆匆说:“我马上来学校……”
按照惯例,副处级别干部有急事还是可以调用局里的小车的。上次商标处副处长妻子因为看一个同事不顺眼,就召了丈夫开了厅里小车前去唬了对方。夏青廷不想太招摇,他对顾新说要出去一阵,就下楼拦了辆的士,直奔一中。
雨点密密麻麻地下,他的心情也糟透了,作为一名官员,去处理这种事情,实在有些汗颜。
事先打了电话,班主任就在教学楼下等了。她把夏青廷带进办公室,先介绍了经过:上体育课时,夏菁和另一女生在操场打上打成一团,说是要单挑,双方都不要同学帮忙。两人就像武打片里的镜头一样拳脚相加。看热闹的同学围了两大圈,直到体育老师发现后过来制止才分开。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多分钟。
“她俩是为了一个男同学打架的,好可笑,据说谁败了就自动退出……”班主任苦笑说,她拿了一台手机,说不少同学都将此过程录拍下来了。校方怕传播上网影响不好,勒令她收缴学生的手机一一删除。她说只怕有的学生已经复制了。
夏青廷越听越心凉又心烦。他真是脸面扫地啊。他平静了一下问两人伤势如何。得知两人伤势倒只是掌掴、摔跌之类的皮外伤,已在校卫生所包扎好,夏青廷松了口气,问目前还需要他做什么,他一时真没了主见。
班主任苦笑说了几个字:不能轻,不能重,不能甩手,也不能捂住。具体怎么办,要见机行事自己掂量了。
顶着细雨回去,夏青廷愁眉不展。
李美公务繁杂,最要命的是要开各种各样的会。晚上回到家时,不无感触:“还是当副处长好,不要管事。”
“处长好还是副处长好,你我说了不算。”夏青廷没好声气。
李美说谁说了算。夏青廷一指女儿房间:“她说了算。”
白日里夏青廷已发了信息给李美,她问事情是不是很严重。
“你爸也会过来,你说严不严重?”
李美惊叫一声:“你连我爸也搬来?”
夏青廷苦笑:没办法,没办法。要李美赶快去炒菜,他已将羊肉等都切好了。
李准和老伴赶来时,李美正好将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端上桌。李准是这个家族的主心骨,不到万不得已发生大事故是不敢劳他驾的。夏青廷回家之前先赶到丈人家作了汇报,李准和老伴也吃惊不小,说如今90后真是越来越另类了。
李准瞅着夏菁房门:“她会出来吃饭吗?”夏青廷说她又没被毁容光,只是额上划了点皮贴了白药布创可贴。
这么一说,李美心头的气倒没有了,又好气又好笑,就敲房门:“菁菁,吃饭了。”
吱呀一声,脸上贴了创可贴的夏菁居然面不改色出房门来了。见了李准和老伴叫外公外婆,就低头吃饭。
雨还在渐渐沥沥地下,李准谈笑风生地和夏青廷碰杯干啤酒:“说酒量我海着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不多喝酒,因为喝酒等于自杀。如果死亡能让一个人明白一件事,那么,为什么不在活着的时候反思?”
“人就是不明白,当犯一件小错时,还会同意自己犯一件更大一点的,所以在做一件事情,想清楚这件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们不论是当干部还是当学生都要引以为戒的。”夏青廷附和说。
李准老伴笑眯眯地抚一把夏菁的头:“别说那么深刻的问题,菁菁还小呢,不过也十五了,对不对?”
只有李美,阴着脸不做声,她认为自己该严肃点。不然人人都是慈祥和蔼,女儿还不尾巴翘上天去!
不想夏菁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看了李准一眼说:“外公,你们都别含沙射影了,有什么教导尽管直说呗,我洗耳恭听着呢。”
这种不严肃的态度令李准神色严峻起来,他习惯性地仰头,沉吟片刻问:“听说你和同学为一个男生打架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李美却已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啪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骂起来:“夏菁你越来越让我失望了!”
窗外的雨声隐隐约约。夏菁过了几秒钟才抬起脸,镇定自若地拿筷子去夹一块肉。淡淡地说:“我让你们失望了吗?我错了吗?难道我就没有追求的权利?……我虽然生活在阴沟里,却也有仰望山峰的权利啊……”
仿佛窗外惊天霹雳,夏青廷头脑里嗡地一声巨响,手中的汤匙当地落地摔得粉碎。夏菁别的话他没听进去,那句“我虽然生活在阴沟里,却也有仰望山峰的权利”却久久萦回余音不绝。
那句话太熟悉了!那么耳熟能详!他想起来了,那是他半月前和李美做爱时说的私房话,当时他趴在李美下身看她私处的一颗痣,又抬头亲她的胸,李美不让,他就即兴说出这句淫诗……
他脑袋在发涨,不由揉着太阳穴,几分痛苦地站起来往卧室走去。李美以为他恼火,就没以为意,只是双眼和夏菁对视较劲,想在夏菁眼里窥出些什么来,而夏菁毫不示弱地迎上去……
颓然躺在床上,夏青廷感觉不到一点做家长的分量,他耳里依稀听得外面的冷战和窗外的雨声。他想自己对夏菁的变异应负主要责任,他这个公务员没当好,家长也没当好。
他弄不懂的是,夏菁怎么就学会了他发明的淫语了呢。真是罪过。而且,似乎夏菁以前说过那几句带哲理的话也相当耳熟。
“孔子曰: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
对女儿的教育没有起色,日子还得过下去。夏青廷往妻子身上压挑子了,他抽空去了省委组织部王副部长家去了一趟,他知道,王部长不爱财,爱古玩,他特意将珍藏多年的一方玉砚带去,王部长果然没推辞了,聊了一会儿,他就委婉提出挂职的意图,王部长说只要局里报上来就没问题的。他满心欢喜地一夜没睡好觉。
省里当时还有系列政策,选拔了十多名县里科级干部到省直厅局担任副处级干部,又从省直厅局副处级岗位选拔下县担任县级正职领导。而省工商局却一直没什么动作,这半个月胡局长没露面,党建工作就落后了一大步。
夏青廷想和曹波好好谈一谈,打听一下胡局长的消息。曹波的那个纪委李主任应该是知道一些情况的。他于是用那个专用手机给曹波那个号码发去信息: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我心浮躁彷徨日,唯有扪心与君知……
这是情诗吗?夏青廷玩这种暧昧并不在行,他反省了一番,发现自己吹牛拍马也不在行,写文字材料是作八股文,他随意发挥一下,居然就搏了头彩。难怪公务员里写材料人才缺乏,因为更多公务员是学交际学喝酒学揣摩人去了,荒废了这项基本功。
隔壁的曹波回了信息:争先的路很窄,退后一步自宽平一步;浓艳的滋味太短,清淡一分自悠长一分。
夏青廷瞄一眼阅读文件的顾新,见顾新对他的小动作一无所知,就感到几分刺激。而对面的吕不显座位是空着的,他总坐不住,借口去拍照或什么的出去逛上一逛。夏青廷认为现今机关办公室的座位设置也应改革一番,可以像一些公司设格子间,可以保留一些私秘,可以少受点视觉干扰。每次见到吕不显往自己茶杯里重重地吸一口又吐一口气,他就觉得那吐出来的是乙肝,正张牙舞爪地扑向他……
夏青廷打了一阵腹稿,又想出一条短信:鸡蛋永远不要和石头跳舞。选朋友要慢,换朋友更要慢。
曹波:你的诗很有文才,希望你的情也很有情调,我这些天在想,要不烦恼也容易,就是把自己变傻。行走不费力的路。确实存在——走下坡路。
总不能这样无病呻吟吧,夏青廷决定进入主题:他生死未卜,你有消息吗?
曹波顾左右而言他:我是一只漂流瓶,漂到哪都不知道……
这话触动了夏青廷的伤感,想到女儿的烦心事,也颇有同感:职业是绞索,家庭是绳索,我终于理解了。
曹波:理解万岁。有空去江心吃鱼。
于是,当天下班后两人先后到了江边吃鱼,艄公将船划到江心,在船上宰杀活鱼时,夏青廷注视着曹波怜悯的模样,怜惜说:“你真不知道谁有福气拥有……”
“我和纪委那个李主任不会有结果的……”曹波涌上几分柔情。说她的闲适和烦恼。说处里的杂事。当然也评论一下顾新和吕不显。
夏青廷竟忘了此次约会的主题,忘了打听胡局长。
两人居然还没有越轨,享用河鱼后,便各分东西回家,似乎那是再自然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