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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城唯一一家公立中医医院,有一位姓华的医生。八年前,当身边年龄相仿的同事大多成了副主任医师或是主任医师时,已经四十五岁的华医生还是一名普通的主治医师。但就是这位只比住院医师高一级的华医生,却被梦城人奉为医神。
华医生成为医神,得从八年前之前的很多年说起。某一天,有患者给年轻的华医生送来一面锦旗,锦旗上书“妙手回春”几个烫金大字。华医生瞟了一眼锦旗上的几个字,对送锦旗的患者说,我建议您把“妙手回春”换成“医神”。患者愣了几愣,才缓过神儿来,说好的好的,再重新做一个“神医”的锦旗,给您送过来。华医生更正道,不是神医,是医神,神医和医神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患者做洗耳恭听状,想听华医生接下来的解释,神医和医神究竟有什么不同。华医生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见患者还棍子似的戳在原地,又提出一个建设性意见。“重新做一个还得花几十块钱,我建议您还是省省吧。那就这样?”领了建议和逐客令的患者,将锦旗卷起来,夹在腋下出了诊室。站在诊室门口,该患者并未离去,而是对着华医生说了一通话,“几十块钱不算啥,赶明儿我就把改好的锦旗给您送过来。您不知道,为了这个病,北京天津的各大医院,都跑遍了。大偏方小偏方的,也用了不计其数。我们家有个亲戚跟我说,咱梦城中医院有个姓华的中医艺儿不赖,让我过来瞧瞧。说实在的,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抱啥希望。老百姓有话儿,死马当成活马医。谁能想到呢,大医院专家都治不好的病,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夫,用几副草药给收拾了。您真是神医,噢不,医神。我回去天天给您宣传,中医院有个医神。”
“中医院有个医神!中医院有个医神!中医院有个医神!”五十多岁的男性患者,穿越幽深幽深的走廊,走向电梯。一路走,一路激昂地振臂吆喝。候在各个诊室门口的患者,将异样的目光刷刷地投向吆喝的人。谁也不敢吱声,唯恐那只高高举起的拳头,会砸向自己。等到吆喝消失在电梯间儿里,大家才发出“那人精神受刺激了吧”的疑问。最淡定的是华医生,送锦旗的患者站在诊室门口,发表一通感恩词时,他的目光就已经收敛了。食指中指无名指按压在新患者的手腕桡动脉上,凝神倾听。那是三根功夫在身的手指,它们会探查,会感知,会分辨。然后把消息传递给主人的大脑,让脑司令做最终的汇总。“气郁。”结束诊脉的华医生,开始给新患者开方子。他在标有类似R符号的处方笺上,写下柴胡几克,枸杞几克之际,喊着号子的送锦旗患者已经随着电梯,渐渐滑向一楼了。送锦旗患者说了什么,吆喝了什么,华医生浑然不觉。
第二天,送锦旗的患者果然又来了。患者站在华医生面前,呼啦啦展开手里的锦旗,锦旗上盘子大的“医神”二字放射出的光芒,将诊室映照得金碧辉煌。见华医生不再挑剔,虎虎生风的患者,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掏出一只小铁锤,又摸出一枚小铁钉。在靠近华医生座位的墙壁上,叮当敲打了几下,把小铁钉固定在墙体的某个位置。然后,露在外边的一截钉子,撑起了写有医神字样的锦旗。“您倒是不客气。”华医生说着,撩起白大褂,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面值五十元的纸币,递向查看锦旗是否端正的患者,这个钱是您多花出来的,要是不收,把锦旗摘走。患者来不及反应,华医生的另一只手已经朝锦旗伸过去,作出一副不收钱便拒收锦旗的架势。
哎呀。患者觉得华医生实在小看了他,“哎呀”完了,去推那只捏着纸币的手。怎奈,捏着纸币的手无比坚定,人间的力量根本就推不动。“这事儿闹的,我收了还不行么?回去后我用大喇叭广播,让庄里的人都知道咱梦城有个医神。跟您说,我也是有身份的人,在村里当了二十年的书记,我要是一喊大喇叭,一村人都得把耳朵支棱起来。您就等我好消息吧,用不了两天,找您瞧病的准排到大马路上去。光瞧病还不行,一人送您一面大锦旗,上边都写上医神。”自称村书记的患者接了钱,转身离去。幽深幽深的走廊里,又响起“中医院有个医神”的激昂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