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28°,东经108°,这两条经纬线的交点处,就是我的家乡——邱家村。
贵州省,印江县,沙子坡镇,邱家村。身份证上这一串籍贯,是生命开出的原始证明,也终有一天,会成为我精挑细选的墓志铭。
邱家村,我喜欢你还没有完全与外界连通的时候,闭塞却也安静。没有车来车往,没有鸣笛,也就没有喧嚣。那时,山风中氤氲的,永远是村子里爷爷奶奶大叔大婶们在田间地头的山歌声。那浅白的歌词和古老的旋律,没有文字记载,全靠一代又一代口耳相传。神话、童话或故事新编,在他们时而苍莽、时而低沉、时而缠绵、时而短促的唱腔中呼之欲出。
我也喜欢云盘山上漫山遍野的映山红、野百合、野琵琶、猕猴桃……
一群放牧的孩童解开绳子,让牛儿去享受鲜嫩的野草。然后我们钻进荆棘丛,去寻找、采摘野花和野果。末了,比一比谁的花儿更美更艳,谁的果子更大更多。玩儿累了,吃足了,就找一棵松树,用松针铺一个小床,在它的荫蔽下闭着眼小憩一会儿,你一句我一句,谈谈前夜未完待续的电视剧。童年的幸福啊,莫过于此。
将暮未暮时回家,牛脖子上的铃铛声,在炊烟和落霞中格外清脆。牛背山的我们,吹着用枸皮制成的号角,像一群凯旋的将士。
我更喜欢春耕和秋收的时节,或绿油油,或黄灿灿,村子里的那片梯田成为这两个季节里,乡亲们最浓墨重彩的大手笔。记得爷爷曾说,农忙时不存在谁帮谁,因为到头来都是在帮自己。可不是嘛,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是古老的村子,教给他的最朴实、最真挚的信条。
友爱,互助,这是邱家村最淳朴的文化底蕴。
最喜欢的是村子里浓浓的节日气氛,杀过年猪,做菜豆腐,磨绿豆粉,酿甜米酒……当一切元素准备就绪,节日就越来越浓,越来越近。流水席从村头到村尾,一直到年关,然后才自起炉灶。婚、丧、娶、嫁,送暖瓶,送挽联,人们的情谊在礼尚往来中保持生长的态势。
后来,开山、劈石、修路、架桥。改变了昔日的面貌,北上广深的人成群结队,像逃离一场瘟疫一样逃离村庄。二十年的时间,村子曾一度变成陌生的客栈,只在逢年过节,需要祭祀的时候短暂营业。
现在,曾经最早选择离开的人群陆续回到村子里,选择叶落归根。他们说:“走过的地方越广,越觉得自己是在流浪。”
关于村子的记忆,有一千、一万种打开的方式,我唯独喜欢用文字轻轻地、慢慢地叩开。最美丽的四季风光,最朴实的风土人情,最灵动的远山近水。邱家村啊,你的魅力,岂是一个美字可以概括?
你是一首悦耳动听的童谣,每夜我都枕着你的名字入眠。
校园里的光合作用
张蹇花园
阳光从银河里溢出,带着
奢侈的温度。指令似的
解除寒冷和庸倦的无形禁锢
假山后的一排木椅,连着好几天
都被人占据。在午后相依
掏出腹中堆积的词语,恋人们的情话
生涩、冷硬,尔后渐渐炙热,燎人
他们尽量把声音降低,以免
引起残荷的妒忌,却无声闯入
一个流浪汉的呓语。他枕着的泛黄相片
似乎是一张快要过期的婚装合影
此时,鲤鱼嬉戏,候鸟呢喃……
放眼望去,所有爱情都在光合作用
就连祖师爷的雕塑,也微红着脸
运动场
扩胸、振臂、体转、压腿……
有阳光出席的日子里,老人们
总是想方设法让身体变得更舒展
他们慢慢脱下棉袄和棉裤
身体上留有岁月的一块块刺青
颜色的深浅,让我读出时间的罪行
顺跑、逆跑、侧跑,他们
像一片移动的向日葵。企图
让每一寸肌肤都得到阳光作用
顺着毛孔开合,光照和汗液
交替进出。颈、肘、腰、膝……
自下而上或从上到下,被一一打通
暮色苍茫时,夕阳很红,运动场上
奔跑的老人们幻化成一棵棵塔松
实验田
如果不刻意提醒自己
一定会误以为,这就是春天
在实验田边,我经常
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小麦
大麦、猪殃殃、看麦娘……它们
使劲顶开头上的泥土,月色
的清寒或温暖,全然无暇顾及
不断向高处伸展,踮起脚尖
夜里的绿色,格外耀眼,一片片
像种在地里的星星。而天空
早已被洗劫,仅剩一个半亮的灯笼
只需要一个豆大的光点,就能
听到极其细微的声音——采食光照
比花开的时候更低、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