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手头的麻烦事一件件迎刃而解。我用行政部给我的那两笔钱还清了所有债务:弟弟的高利贷以及唐娜那笔。女儿到底还是没去参加那个夏令营,她是真不想去,我也没勉强。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去旅行社退钱时,他们居然没为难我。那套抵押的房子也奇迹般回到我手上,打蜡厂的合伙人征求我的意见后,主动退了股份。这些意想不到的善待,让我感受到踉跄之时被人扶了一把的暖意,我知道周遭的一切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冷漠糟糕。
令我费解的是唐娜。
因为我的失眠,她隔几天就要来看我。她觅了些小偏方,在厨房给我煎成汤水,让我用它代替那些副作用很大的西药。有时候她还会带来一些泡脚的草药和熏蒸的艾草,我也会当着她的面泡一泡熏一熏。起初确实有些不适应,后来也想明白了,欧阳一进去,树倒猢狲散,也没人把她放在眼里,我算是她唯一一个能说上话的朋友了。
那天唐娜照例过来给我熬汤水,临走时拿出一个信封给我。我打开一看,问她这是干什么。
唐娜说,什么都别问,收下就好。原本那三万就不该让你还的。欧阳都进去了,谁还喝茅台啊。我这两天把他酒柜都清空了。
我说我现在不缺钱,一身轻了。
你拿着吧。我打算把别墅卖了,换到市中心,离你近点最好,以后还能相互照应。
那你就更应该留着了。我说,欧阳总有一天要出来。他出来后肯定还要再创业。
等出来都快七十岁了,创什么?人都老了。
我说,老了总比没了好。
唐娜低下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我说,要不出去走走吧,屋里太闷了。趁她去卫生间,我把信封放进她包里。
我俩去了楼下的公园。刚下过雨,江上起了一层薄雾,湿漉漉的空气让我有种想倾诉的冲动。我问唐娜,庞斌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恨我?
只说过在乎你。
我知道她是安慰我,即便真说过,那也是很久的事了。我又揪出脑子里那个盘旋很久的问题问唐娜,你说,庞斌那天到底去桥下干什么呢?
可能——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吧,你们那天不是吵架了吗?
我说,你怎么知道?
你说过,之前说过。
我想不起来跟她提过没有,可能吧。公园的石栏外是长江,江边有很多人游泳。我看着他们说,庞斌水性其实很好的,不应该出这种事。他捞上来后身体开始发胀了,两个拳头紧紧攥着,到火化时也没掰开。你说,他是不是故意沉下去的?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
唐娜背对着江水,脸白得像纸。我说,你怎么了?她慌忙解下外套围在腰间说,我好像来例假了。我朝下看去,她两条腿绞在一起,牛仔裤内侧印出水痕。她有些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把外套往下拉了又拉。我说,你得去看看医生。是啊,是得看。唐娜说了句再联系,匆匆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发现她还是穿着上次那双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