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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岁生日就在一周后。生命的时长如被按下了快进键,而且是“×32”倍速的。
糖糖没有履行诺言,她依旧常常回老妈家,尽管时不常看着那干闺女在沙发上嗑瓜子,她也忍了,一如她忍了自己卫生间一面墙的铁架子。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只有这个不断被各路骗子骗钱、日渐昏聩的老太太了。
她很怕她有天突然倒下。尽管这一天她也深知不会太遥远。
父亲走的那年,她只有十八岁。但她从未想过,而后的二十年,主旋律竟是彻头彻尾的孤独,一镜到底的孤独,不见起色的孤独。
她依旧回到一家大型互联网企业任职,平级与上级年轻得都像是开玩笑。她的着装也不再妥帖精致,而是运动裤,甚至睡裤上身。那些穿破洞牛仔裤的小丫头依旧是一个个位高权重,还常常陷入彼此如火如荼的“政治斗争”。只是这次糖糖不同了,她再也不会说出口半个字的顶撞——让干吗干吗。不是五十六个词条吗?我干到夜半歌声时,交给你六十五个词条。
三十九岁生日这天,她哭了。
她突然发现“爱自己”是句知易行难的屁话。一个人要“爱自己”,就不可以在内心不断审判和否定自己,而应该做自己最好的朋友和盟友。可是,糖糖自问:我为什么这么不想和自己交朋友呢?
放眼望去,她感到自己的多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她,或因她的存在而幸福——老妈为了少受气,宁愿她不回家;公司仅视她为随时可替换的蝼蚁;没有哪个男人等她归家对食;更没有血缘的延续渴望着她的母爱。
爱自己。她从未如此地不爱自己。
生日的当晚,她穿上了新买的水蓝色跑步服和纯黑跑鞋。她一口气跑了十五公里。她低头看表,还有半小时,薯片和可乐会如约抵达她的出租屋。
如同三十八岁生日那晚,她站在路灯下,自上而下四十五度角为自己拍了一张自拍照:一只做了美甲的手,艺术地挡住了半张脸,显得新潮又遮丑。
有了图,当然还要配文,她说:
“谢谢今天所有小伙伴和盆友们的祝福哦,晚上回家还有呲不完的好呲的耶……”
言毕,自然有无数美好的表情紧随其后。
君婷,生长于北京,早年曾在教学机构教授英语及西班牙语,后辗转于媒体、文娱等领域从事文案、宣传、投资者关系与战略等不同岗位。业余坚持写作十余年,作品曾发表于《当代》《小说月报》《青年文学》等文学刊物。代表作包括《女神牛开丽》《大西洋上的胡会计》《西京园》《我忍无可忍的青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