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少年儿童出版社的地址和门牌号是:上海延安西路1538号。
现如今,它不在那个地址了。我听到这个消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感到有点遗憾,甚至有点儿伤感,因为1538这个数字,已经成为我生命中一个重要数字,我和这个数字之间似乎有着血脉般的关联。许多门牌号——甚至是一些重要的门牌号,我都记不住了,但这一门牌号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在后来的漫长岁月中,我每每都会想到1538。好像,它是一段历史的符号,是一个幸运数字,是我过往时光中的一串回响不绝的音符。
我的文学之旅,可以说,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是一个很有味道的院落,前后楼,一条小道相连,路的两边是花园,一切都很得体地安排着。在车水马龙的大上海,它却有一份只属于它的安宁。就在这个可以散步、可以欣赏草木的院子里,在靠大门的那座楼里的一间屋子里,我住了很多天。我的一部长篇小说被选定出版,但需要修改。这是当时的出版社经常要做的一件事:将作者请到出版社,吃住在这里,编辑随时提意见,作者随时修改,直到作者再也改不动了,编辑也很满意了,这才结束这一改稿过程,然后作者情深意切地离开那里回家。分别时,免不了依依不舍。记得人民文学出版社成立70周年,当冯骥才先生回忆他在人文社那座老楼里改稿的情景时,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我当年在延安西路1538号改稿的情景,那情景历历在目,一股暖流便在心间无声流淌。
那部长篇小说1983年2月出版,书名是《没有角的牛》。
它是我个人写作史上的第一部长篇。它从交到编辑手上到最后定稿,前后有很大的差别,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脱胎换骨的修改。遗憾的是,当时的修改稿没有保存下来,不然今天我可以拿来好好说事——说修改的认真,说修改的艰辛,说修改的意义。那时候,几乎所有作品都是作者在和出版社的一次又一次的交流与碰撞中完成的。近来看书,看一些大作家的写作过程,发现他们当年写稿,十有八九也是这样的情况。他们的改稿经历以及我当年在延安西路1538号改稿的体会,更使我相信一句话:稿子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改出来的,好稿子更是改出来的。
我要感谢余鹤仙先生。他是一个让我永远怀念的编辑。他身材魁梧,性格爽朗,穿着一丝不苟,精通文学,十分敬业,真诚的笑容让人轻松愉快。我在改稿期间,他对我照顾有加。后来我到北京大学读书,回家经过上海时一定会去他家中看望他。还有朱家栋先生,高个,面色白净,一见如故。再后来,与周晓先生相遇,成为儿童文学批评的知己。我们互相站台,互相呼应,为许多崭新的儿童文学观念推波助澜。还有沈振明先生,我们真正的交往实际上是从日本开始的。当时我在日本东京大学教书,他在日本进修,那天由正在日本读书的彭懿先生带着他与我碰面,吃喝聊天游玩很久,感觉甚好。后来各自回国,一直来往,而许多次见面都是在1538号。在1538号改稿的日子里以及后来去1538号参加活动或做客的日子里,认识了很多少儿社的朋友,有些也许只是相逢一笑,但却都是美好的记忆。
1538号,对我而言,是我文学的命运之地,是我奔向前方的一个驿站。
当我真正进入儿童文学界之后,我才慢慢体会到,它原是中国儿童读物出版的重镇。我发现那些滋养了我的儿童文学书籍,有许多出自上海延安西路1538号。此时再回头看,它就俨然成了一座城堡——儿童文学的城堡。日后,书写中国儿童读物出版史,坐落在延安西路的少年儿童出版社,注定了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章。
这里有园林之景,有个很会种花还会给孩子们写故事的园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