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鹤溪去往豸山岭,要绕过小桥流水人家的李坑村。路边乌桕枫香的叶子飘红,攀缘挂果的金樱子黄中泛红,只有吐穗的芭茅,以及裸露田间的稻茬呈现出灰黄色。这些,仿佛是山野节候即将从深秋转向初冬的一种过渡。然而,山溪的水明显消瘦了,山里的风却没涨上来。
“咕咕,咕咕咕……”午后刚走到豸山岭岔口,前方一阵低沉的鸟声让我立即停下了脚步。定眼一看,山溪深处站着一群大鸟,还有几只正在往田塝上蹿。哦,我分明与一群白鹇相遇了。从褐色的羽冠和羽毛看,都应是成年的雌鸟。一只、两只……我数了数,总共有十六只。它们旁若无人,低着头,像鸡啄食似的在山溪和田埂觅食。山溪里,卵石裸露,布满苔藓,只有低洼处积着水,田埂上杂草丛生,散落着零星的稻草,这给白鹇提供了良好的觅食环境。我知道,这些地方的水黾、蚂蚁、蚯蚓、七星瓢虫,还有地菍、龙葵、朱砂根、珊瑚樱、南五味子的浆果,都是令白鹇垂涎的美食。
这么一大群雌鸟,居然没有一只脸红羽白的雄鸟相伴——不过,说不定雄鸟正躲在乔木的树冠下窥视同伴,也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连忙掏出手机,屏息静气地拍下一组照片。
看到白鹇觅食如此悠闲、自在,我不禁想起第一次在大秋岭遇见白鹇的情景。那也是一个秋日,我从港头徒步至大秋岭,发现永济亭边的坡地上有一只白色的大鸟——身形与红嘴蓝鹊相似,体型却要大得多,尾羽也要长些,一如绶带。
莫非,这就是被当地人称为“林中仙子”的白鹇?
同行的肇琦兄是土生土长的港头人,他给了我肯定的回答。在婺源民间,白鹇历来被视为吉祥鸟。旧时,乡村人家还把山里捡来的白鹇尾羽插在堂前长条桌的花瓶中,以祈愿带来祥瑞。
我想靠近白鹇看仔细些,然而它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亦步亦趋。倏地,突然一声不发地溜走了。我目送白鹇消隐在灌木丛中,那白净俏丽的身影,如同幻象。
后来,我在大鄣山的车田、清华的十亩段、秋口的石门、段莘的大汜、太白的湖田、潋溪的四都,都邂逅过白鹇。
真正近距离观察白鹇,还是去年秋天在赋春的洪家村。
据说白鹇喜欢栖息于林木茂密、林下植物又稀疏的常绿阔叶林,也就是村民方言中所谓的“脱裤林”。洪家村四周被山峦包裹,一万多亩山林郁郁葱葱,山脚边,山坞里,都是坡地田野,经年成了白鹇理想的栖息之地。早晨,抑或傍晚,常常会有成群结队的白鹇,从林间走向低缓的山坡地或田野间觅食。
那天,临近黄昏,首先是听到林中沙沙的声响,然后才看到白鹇黑色的羽冠,红彤彤的脸,以及整个身子。最近的雄鸟,离我也就二三米的样子。白鹇从坡地走到田间,依然是闲庭信步的样子,一只只气质非凡,它们的吃相却憨憨的,特别惹人喜爱。
如此近距离观察白鹇,我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在婺源乡村,燕子、麻雀、四喜鸟、斑鸠、乌鸫,甚至白鹭都是村民的邻居,出乎意料的是,在洪家村白鹇也能与村民如此亲近。“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望母归。”从当地民谚中可见村民对一般的鸟类都如此爱护,那么在村规民约中为白鹇划出地盘作为保护区,也就不足为奇了。想来也是,倘若没有村民对自然环境的珍视以及对白鹇的友善,我不会有这样的眼福。
村庄、林地、田野、白鹇,成了许许多多的人认识洪家村的一条路径。
豸山岭岔口通往岭溪村,有古道,也有公路。本来,我是要翻山去岭溪的,因为心里惦记着那群觅食的白鹇,走到李坑坞头就返程了。等我回到豸山岭岔口,放慢脚步,那群觅食的白鹇又进入了我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