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冰面刺激在你的身上,由此,它化解了,形成新的照射。整个世界都是笨拙的。阔大的车流,再也唤不起你跃动的激情。小说停滞下来,因为没有出口。你思想的鸟兽就这样变得沉重,垂直,就像一截枯枝在期待着复活。它复活了,没有预兆地,因此是无限的。
声音是瓦蓝色的,怎么了?你可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也确实很少绚丽时日和喧嚣焰火。从这里到车站多远啊,从方形影踪到集束的斑点多远?冰面上的荆棘发出奄奄气息,它期待着壮丽的复活。它复活了,没有预兆地,因此是无限的。
从开始到终结是一个谜。从此到彼是一个谜。在最真实的寓言里,你的所见、所识始终是一个谜。你在书写之前,没有形成一个彻底的句子,因此,你始终急于书写的表现不足和大幅跨步其实就隐晦了那些不可解救的事实。一个谜!时代的烟云和错落都这般明亮,它们出入的时候,那些追踪它们的森林里的孩子都是一个谜,一团谜!
红色伴随物笼罩了这个下午。正是因为时空的阻隔才使我见到了这些时光点滴中的下午。那些向来不可预见的凝聚在阳光短暂的隐没中越走越远了。我在若有若无的阅读中感到了一丝困倦,但是三百六十日不见,那些红色伴随物始终聪慧、突出。它们重新开辟了这个下午……
当然,从容既是一个问题又不是问题。因为你的定制就在这里。你不需要跑太远的路便可以获得。你看到了,这也没有什么,并不值得炫耀。但是,假如你觉得夜色葱茏难得,这就对了,因为正是夜色的过渡破坏了你的完成。
我有一丝惶惑吗?是的。存在的实质恰在这里。如果一切美丽动人的恰在盛行,你一定会觉得自己已经触碰了事物的坚定。但楼宇幽深,奇崛如梦,你可识得几人?
大水鼎沸,它使这里的夜色变得更加不可捕捉。但难得的是,你已经习惯了。长袍大袖,你片面地飞舞也就够了。我抓住了那些枯枝游荡的时刻,水中恐龙倒立,它如何信你?
你强硬地把时间的逆运行变成了一个规矩,因此,你的眉目传情,如画中破布。你转过长廊时,大风激荡而起,那是它运用你的背影发力之故。只要你不存在,那明媚的天顶便会明白如话。它并非你的风骨。你莫守候,更不要“信它”。
不去生活,生活便会变成简单的活页。那高大的罪恶也没有被清除,它私密地、郑重地变成了一个活页。但是生活的靡费并不为你所看轻,它消耗太多,因此言说是不起作用的。你只是在不加生活的梦幻中遭受了那些苦楚罢了。你主观上的不去生活,实质上与人的欲念无关。它就是一个黑白色分明的栅栏。
蔬菜地明明灭灭。果子被背过了河去。猴子偷吃果子,你觉得这样枯竭,有什么意思?
你每日都在生长,每日都芬芳靓丽,我在早晨时看到的你的生命延续到你的下午。如今延续到你的夜晚。你的生命,也不仅仅是你的生命,它花蕊中的低低的音符,也不仅仅是低低的音符。它比音符多出了无数倍。
你的生命,比一朵花儿多出了无数倍。
因为你的种子可以从一个早晨绽开,爆发在无尽的原野上。风吹雨淋会成为你生命繁衍的最大的助力。
我写这一首最简洁的诗,写这一行最简单的句子。它本来只是一行句子,但无数的早晨累积,无数的写下,会使它达至无穷。
花开的声音淡如水渍,慢慢洇开。
因此,在我们所注视的这朵花儿,在它的缓慢的洇开,在这个早晨,在这行诗中,我抽取了最易于描画的部分,我写了下来。这个早晨的白色、黄色、紫色,都是时间的传送带上的白色、黄色和紫色。那些同道友人,从中抽取了最易于描画的部分,写了下来。
日子沉缓不变。但花朵的颓颜和它的绽开,始终在迟滞地转换。你目不转睛地盯视着这个过程。你盯视着,你写了下来,因此你会发现自己的一生,你的颓败和盛大,已在渐变中转换。你无法忽略这个过程。
即便是梦境的坦荡和疏松,都隐现了、容纳了这个过程。
你培育了花朵,但你并非直接地培育了你自己。
花朵浓烈的花期使你感受到了一种清脆的啼鸣。你也可以体用一只走兽和鸟儿的飞翔。你也可以体用花儿的圆角,低低的种植,晨露暮霭朝夕凌替。
在最大的天地间,鸟儿和花朵都不嫌其多。各种声息律令都不顾细谨。你在一座城堡、一座蚁房、一朵花儿之间观察对比,你被深深地吸引和伤害了。
因为花儿的枝蔓覆盖屋瓦,蚁房融汇于地表,只有你似有翅无翅,欲飞而未飞。花儿落了下来。你应该知道,它自带的那种颜色的锅盖,也随之落了下来。
写作是在向时间妥协。因为你不可超越它,所以干脆把它写了下来。梦幻就此形成了,它未必是单一的,或者也未必清晰。但是,假如你将它(时间、梦幻)写了下来,则一切书写之念便就此释放;你无法接受空虚的守候,因此你会耽于弦索上的游走,是紧张无度,担心摔落、坠毁的恐惧将你的灵魂羁押在此。我真佩服你:因为你是对的。茫然中的无敌,空旷的龙兽,迅捷如闪电的昼夜晨昏交替,都能证明你的正确。你暂且憩息在你的领地里吧,因为此刻无人侵袭,你要将它护卫,能保得一时是一时。但是,若有真正的离丧来临,你也该自然接受。因为通过写作向时间的妥协不会对任何事物加以改变,空心的地核、高广的光明都是自然而然地存在下来的。你所能依凭的只是幻觉的集聚如同性欲蓬勃的来临,随着年事渐高,你的身心潦倒,困笨毕至……你曾经拥有的那些坚实的肢体和飞跃雪山之志尚在否?如有冒犯,请你掩饰这些不必要的悲伤和贪婪。“长风亘古,你只如一头怪兽医神。”
岁月在沧桑变更。
我所面对的真实被淹没在枯木、落花和万象丛中。
我不能不面对,这竟夜的长谈,跨越了新年和旧年的石头,既虚无又坚实,既存在又离散的石头。
总是时光的碎屑纷纷扬扬。我需要面对这总是无情的寥落,总是期待和更新的寥落。
无论如何,你就是那个旧日,在新生的火与焰中沧桑变更。
你就是那面鼓,在尽情的击打中使技法消逝,使爱生出片面的光芒,将你用力摇动。
对头也是你的苍茫自身?
这虚无的泡沫缥缈之火?
那无数你尚未见到的金蔷薇,那无数见证你心跳踊跃的金蔷薇,那无数的金蔷薇都在那里。
你跳不上去。你无法接近。你说教的力是无用的。你无法坦白?不,一切都如你所见。它们都真实、宁静,眼睁睁地看着灰色的、黑色的夜幕合拢,黎明的天空像昨天一样亮了起来。
时间的意义,寒冷的意义,你所思索的意义,死去的意义,使你的卑微感觉和破坏持守的心加重。
你愿意住在那里,不加抉择。不顺水推舟。不反正相生。不知道切合于这初始天公的美是何等显赫的美。
既有那遥远的尽头存世,有那纵身于河海的诗人存世,有无人问津的竹林、野外生长的畜群存世——
你何必走那人生的小路?
严禁走人生的小路,我要躺在上面打破这滞涩的、萧条的白色园圃。
我所面对的真实在沧桑变更。
那兽群也在聚集,它们从未以人言视此极地现象。结果已在呈现,你无须设置任何谜面。
那明暗相间的部分就是你的童年地理吧?
那明暗相间的部分就是我们撕开一切虚饰后最真实的童年地理。
只有在那恰切的时刻,你小心翼翼地跑了回来。童年般的幼犬跟在你身后。
它如此美好,如此孤寂,如此令你爱恨不得。你为它省下米粒为它塑造金身。
它真是你不得说出、动辄难断的苦衷。
文学是尖锐的,应该有一种硬朗的疼痛之感。或许正是因此,文学才能塑造灵魂,开启你的觉知。文学当然也可以书写麻木,但文学对麻木的捕捉更需要有天地不仁的感念。文学不是一劳永逸的,从事文学者永远在自我怀疑,恨不得杀死昨日之我,改造自我血统,以求与那些激情的恰切安顿取得真正的沟通。但文学如此冰冷,它有时在瀚空中纵横。仁慈的文学不应该是无视的,正因为有仁慈的文学,所以那些冰寒的极天才如此高远。但极天无琐屑,它与我们在世间的真正遭逢大有不同。我们在世间的遭逢是一波一波的俗念在逐次加深,因此你才会获得生活。但你不见得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因为生活中的庸冗和靡费只是现实,它无法受你的左右。它是不同于你曾经见识的梦幻,它不会与你合谋的……那时夜深,我走在路上,总有一夜白头的感受。我真该好好地领会这二十年、这八年、这随时绷紧随时崩坏的生活,它不是我原来记得的,更不是我的希望。它只是这样(依样画瓢地)形成了,因此再无更易?不,它不绝对。因为生活只是可能的存在,它无法阻挡各种尖刺和徘徊。生活的各种指向都是对的。你不必站在渡口踌躇难断,因为在那路的高山,正是各种真假风景、良莠难分的好时候!
我心有春色。那些冻土中钻出的花儿。我心有花儿的生长期。我心有它们春色新发的时辰。花叶仍在冻土中酝酿,我心有它们叶脉上的露珠。我爱这人间,心有它们不灭不休的梦里江山。我心是万物心,是织造心,是卑细和渺小心,是寥廓澄澈心,是喧嚣静谧心,是安身立命心,是寻索心,是吉祥心,是魔心,大小魔心金玉泥污心。我心有蝴蝶自来,春色连绵,延展如云。我心有无限动流不歇。那年复一年的元旦,从此生灭,远近观览,闻名天下。我们面朝面相见于这里,无数水底都用情地培育我们,那透明的珍珠中有你的头像,那游鱼的身体中有你的基因,你是善弈的大象啊。蝴蝶在雾气笼罩的薄雪中飞翔,你看见的五官虚幻、情韵芬芳就是蝴蝶会。南方的山水之间有春色蝴蝶。它们结出四季果。那不绝如缕的诞生,那恣意欢唱的蝴蝶,那精神倍增的老朽啊,都是你扪心自问时处下的友朋。夜梦中你出入幻象国、无有乡,你在一望无垠的田园中奔跑。梦醒后你遗忘了她在那夜里的叮嘱。你看见她发鬓中的微霜了吗?
新年啊,想到这些终身艰困却又能滋润千古的创造者们,我总是心有戚戚。新年啊,想到这些佶屈聱牙却又能曲径通幽的创造者们,我总是心有戚戚。新年啊,想到这些总在奔跑着,挣扎于自我激情和现实囚笼之间的创造者们,我总是心有戚戚。新年啊,想到这些无尽地苍老和卑曲下去的人生,我总是心有戚戚。我在心中泛滥着何等不足道的勇气?但都没有彻底地付诸实施。新年啊,想到我的年复一年总是不够完整地度过去了,想到这种生活的、感觉的、爱的、痛恨的程度,我总是心有戚戚。新年啊,想到这些情感的意志、思考的深度、不断抗拒存疑和自我苛求的诗人们,我总是心有戚戚。新年啊,想到我们都在这边,而逝者往复,睿智和精神之力存留的诗人们,我总是心有戚戚。新年啊,想到我现在也在这边,而逝者往复,终将会合我们,拉拢我们,拜别我们,我总是心有戚戚。我心有戚戚,却仍不能精准地表达我所欲表达的一切。我心有戚戚,却仍不能将灯盏之距与盲目者的注视加以描摹。我心有戚戚,却仍不能破坏和修正我所反对的。我心有戚戚,对,它所拥有的倾国之才使我回过神来。我写下来了,这才是故事的真谛,记忆的祭礼,丰收者的悲怀,野兽般的沧浪之水,万古山河的欣悦与它四时不绝的粼粼波光!
如果我准备去写一首关于春天的诗,这首诗一定比春天的所在更加广阔。这首诗不仅仅是绿色的,它还有着冬雪消融的磅礴的火。
如果我要写春天,我不仅仅是写春天。我还应该去写它的绝望的过往和来日明媚。我还应该去写它寂静的深渊。春天像一只无处可寻的箩筐装载了最多的麦种。
四季之中,我最喜爱的是春天。我喜爱它的冻土复苏。我喜爱春鸟翩跹可能甚于一切爱情。
我出生在春天里,我早已不记得我童年的春天的任何一个场景了。但我在使劲地奔跑,为了赶在春天到来之前看到它的第一枚叶芽是如何萌发的。为了赶在春天到来之前回到春天,我早已改变了自己慵懒的习性。我们在春天的建设展开,那绘制在图纸上的幻景,终将在春天里与湖水和果园并列在广阔的乡间。
我并不打算仅仅去书写春天,尽管春天总是最好的。它原始地铺展了生命由来的过程。我也并不打算仅仅去书写绿色,尽管绿色总是最好的。绿色是新鲜的生命的溶液,它点点滴滴地告慰我们。
如果我准备去书写一首关于春天的诗,那一定是因为苍老的提前莅临。关于春天的意识渗透在我无所不至的生命里。
但我始终没有完整地写下一首春天。因为书写总是迟到的,所以我一直在追逐,梦想。直到有一天,我躺到春天的土地上了,四围的景物新鲜地涌来,绿色天地覆盖我的整个躯体,春天才完成了它的全部告白——
春天如此洁净,浑浊,像一个手持宝瓶的人在深情讲说中的春天。我始终没有遇到一个手持宝瓶的人,因此,关于我的记录和书写,始终与春天相距咫尺。
我仅仅只是记录和书写。我始终没有遇到春天的完整的枝条。
我在这里仅仅停留了一会儿,春天便溜走了。
如今,当我站在这个路口等待之时,像刻录阳光层次的暗影一般,春天来到了,春天随之消逝。对春天,我仅仅只有一个须臾感觉!
我的书写也是破碎的、广阔的,因为再也没有一种力量可以使我清晰地理解、迅捷地抵达春天。我与你同在的世界,就像上帝在他降落之前的一个简短的留言!
我利用文字化解了阅读。地名中的山水。具体的村庄名字。落魄的人生故事。娇俏的爱人形象。我的书写中,因此遍布了无有的充实。那一点一点的汇聚和描摹、自我说服,都既与我正在进行的工作有关,又近似无关。我的宁静的门户的枝节都被关闭和刷新了,因此,我的每一次落笔都是人生的再度开展。你自然不相信这样行动起来便可以完成,但结果总是如此。差不多有十年了,我从那些载浮载沉的事物的表象中划过,我不借助它们的温度,因为我自有温度。但我也不借助我的一躯之力的温度,因为文字一旦黏合起来便自有温度,它不会无依地散碎。那些文字的凝结物被我装配成一部书的样子,又一部书的样子……你应该瞧见了,这些密密麻麻的空虚的指向,都针对我们“存活于世”这个人间游戏而来。我们思考的平面没有被解除,它纷繁复杂,静水流深,比任何高声大噪的讲述和笑闹都更有意思。
你或许错了吧?你的前半生都不该这么活。你左冲右突地动着,妄想逃离这个四望不见人的阔大世界。园林里的繁花尽头,有一个白须飘飘、形影相吊的老翁。那是你吗?当时我确是这么想,先根据你的重心照耀,把你的基本身躯定制下来,再结合你的各种幻梦与实实在在的判断,赋予你所需求的基本的冷静、赞颂和大大小小的孤寂。就这样,当你独行于那条闭塞、逼仄的小路时,我还冲你招了招手。你没有回头,从此便一去不复返了。你或许看见了大象和鲤鱼……我知道你的心胸发胀,但鲤鱼的画幅仍然一丝不差地浮现。在我们共同建造的明亮而无人的园田上方,你肯定看见一跃如飞鹰的鲤鱼了啊……
我或许也错了吧。但光明如此扑来,它带着无限的水藻……它带着无限的水藻……只要你如此想象,时间便是循环的,你或许会从年迈之境中脱离队列,返老还童,进入一颗婴儿心脏。那空洞、充实、澄明的脏腑……时间在那里秘密运行,时间不被任何外力左右,时间是秘密的……你在抽屉里释开的那些锁,那些心脏,那些花卉,都是明亮的、秘密的。我在那里找到了婴儿心脏,我因为信仰它而获得了根深蒂固的安慰。故事的离奇,光芒的通透,都给了我根深蒂固的安慰。婴儿在连续地笑着,冲你招摇着双手……婴儿之笑给了我根深蒂固的安慰。“但是,我的记忆中或许有个误区。我记住了婴儿的白发苍颜?”
不错,那些画幅和园田都赋予我十足的婴儿形象,在那些苍茫的午后,我便以此为基础进行虚构。园林里的繁花尽头,你立起身子。你看到你的婴儿身了吗?你看到了,那么,人生的七十年、八十年、九十年便变得蛮有意思。你乘坐公共巴士而来?你泅渡河姆渡而来!你穿云裂石而来。你亦步亦趋地追着你的婴儿身而来。如果从我们相识开始算起,那么到今天为止,你已经完成了时间的集聚,那些秘密的、紧促的时间可以散开啦。那些时间可以公诸于众。你的婴儿面容与你此生遭遇的烟雨和星火都热烈地喧嚣起来。你的诗中也可以写它们。从此往后,你便是一个活得坦坦荡荡的人啦。因为你的生死欲念、爱恨情仇都在写它们。你的从天穹中和地核中寄来的信件都在写它们!
河水被挖开后,从中冒出一个个死去多年的人。多少个世纪!你曾经用尽你的思考在一点一滴地写他们。他们都从婴儿身转换,心神不宁地向着远方奔行。河水被挖开后,他们作为一个个人从河水中冒了出来。他们已经融化于水,成为水中之人。现在他们进入书,成为书中之人。作为一个例子你可以确证,他们都从婴儿身转换,携带着故事的引力向着此刻奔行。但时间停滞在那里,你一笔一笔地写下了他们的肖像!你一点一点地走近了他们澄明的内心。现在,他们进入了他们澄明的内心,成为作古的澄明之人。他们所经历的艰难时世和此心澄明都曾是跌宕、炽热的……
空虚的悬疑始终让我觉得自己生活的每一个时刻都真假参半。我无法确定自己刚刚经过的那些时刻,因此总是妄想回过头去;那些印证之物都没有铭刻在石头上,因此只有异常肤浅的划痕——“除了灾难,除了死,所有的时刻都是肤浅的”。身历灾难但仍在活着的悬疑始终让我觉得时间的形象怪异、虚无,但时间活着,灾难仍如影随形。
“心灵之痛来自神明的感应。若非如此,他不会在大地的上方划过一道白光。影院里没有神明忘我的形象,因此,影院里的神明只是时间的虚火。影院里有憧憧白光,因此,影院里的一切都是隐蔽的。”
时间空白流动的悬疑始终让我感喟。我没有在时间中获得真实的存在感。因此,寄居在悬崖上的困顿始终使我不能安睡。我的休眠只是出于一种不得不为的事实。我再也没有恢复到婴儿期的生活状态:那些花儿都是艳绿的,那些白马都高峻如山,那关隘处的小路都装透明斧头,那麻木的草坪都展开了四肢供顽童飞舞……总之,一切都是宁静的:花开不败,灿烂金果,山斧巨乳,草叶纷飞!总之,一切都是宁静的……
我希望获得那种铭心刻骨的实在!通常的黎明,曙光里的白雪,朋友们不期而至,爱情鲜活如新曲,恬淡的时间味道,遥远旅途中的歇息,雪山美景映在天幕上如白鸽敛翅……如果你能诵读,那种实在会使你的声音收束在内心里,你不会再觉得时间悬疑难辨,生活手足无措。你不会再看到风吹冷雨凌空,而时间复见率性坦荡,无从旋绕……那些未名的深林更结朴素瓜果!你只有这一种生活,但它的沧桑更迭使你须发张开,避无可避的命运正随着时间的秘密到来!
当然,当然,南北岸那里都有厨房。你的岁月堆集到上面。
你看着那逝水。白雪落入溶洞。榕树在你的鞋上奔跑。
你不用说话。你的沉默才有价值。这真有意思。你在你的钢铁旗袍里奔跑。
你看到了凝结的水果。你倾向于铁树开花。
时间是一个平面。空间是另一个。当然,你在厨房里看到,那军事演出正在展开,你的意愿便是再造一种滴水之恩。你在那最小的阵营里奔跑。你跑不出去?
不,你可以粉碎,再求得寂静和妥帖啊。一切都是可以的。就看你是不是理解了黑板上的意思。那些字迹洁白,融入了河流的千古。你不必使力。青石板已经翘起来了。你回头,可以帮助那目盲的人看顾前路。你正因为同情那些罪人才使自己堕入了魔窟。
这里的冰结裂开了,你感觉到痛快无比。
你不是你自己的霸主。当然,也并非蛇鼠。你只是一个妙人啊。有时,糖葫芦无人问津,你一手一个,把它吃掉。你也不要忘却,时间的意志里,苦中带甜。
真好啊,你的魔心泛起,拥有最不可能的艺术心。你看到的机器都被粉碎。
我当然同情你。你知道的,我们都望着那冰面,那最重的人会掉下去。我当然同情你。我们都掉下去。
寒冬的白雪驻扎,你往上攀爬。听我的口哨,你一定会漏掉最动人的乐曲。因为你强令自己忘掉了啊。
不必担心,也从未悔恨。人间多有你我这样的慧根。
我们都是待兔的木桩?不,不,区区在下,只在一个时刻,才黑白分明,绵密惆怅。你忘记了吧?在我们的葬礼上,都有惊雀如猫。它们的速度真快,转瞬之间,已经登月敲山。
那笨拙的音量真大,你用自己的漫漶字迹把它淹没了吧。
书是写给他人看的,但写作时的一切艰辛和欢悦却需要独自担负。心有戚戚和高山流水是极少的。更因为难以确证和时间流动,一切可以想到的结论都不会停滞在那儿。
书是写给他人看的,哪怕藏之名山,也定然有一个未来之期。但墨汁变得古旧了,字迹在那里也有轻微的漫漶。你在梦游之时也不一定能够捕捉到的他人永远都不会主动。
书写或许负重,或能鞭辟入里,但大半是写给他人看的。你的怀抱足能装天地?却始终不见纤尘。这或许也是对的。因为书本来愿将万象包罗,但你却不是这样。
你在书写时的艰辛和欢悦互相抵消了,你愿超脱,悲欣交集?但书是写给他人看的。正因为“人”“人”是无穷的,所以你总在书写。幻想印证于人群中的一个个“你”“我”。
书是写给他人看的。这是你的树木、草地,原野在高处,它发出的声音也不是完全独立的声音。书是写给他人看的。在此之前,它有一个关于爱与信的悲欢成就的寓言……
闫文盛,国家一级作家。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山西文学院专业作家,2012年开始创作长篇散文《主观书》,现已出版三卷:《我一无所是》《主观书笔记》《灵魂的赞颂》,出版散文集《失踪者的旅行》《你往哪里去》,小说集《在危崖上》,人文专著《天脊上的祖先》《孝义木偶艺术生态考》,长篇人物传记《罗贯中传》等。曾获茅盾新人奖、赵树理文学奖、《诗歌月刊》特等奖、安徽文学奖、滇池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山西省文艺评论奖;个人获得山西省委“三晋英才”支持计划“拔尖骨干人才”、山西省宣传文化系统“四个一批”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