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有个电影很火,电影名字是《隐入尘烟》,顾名思义,隐没于人世间的尘埃和烟火中。
它讲述的是西北农村一对没有多少生存能力的中年夫妇,在互相邂逅之后努力过日子的故事,他们身处农村,在世间的最底层,接受自己的命运,但不屈服于命运,而又不得不屈服于命运。
故事的主人翁马有铁已经年近50岁了,还没有娶到媳妇,他常年被自己的三哥当成免费劳力,不停地使唤,然后在三哥家换口饭吃。三哥一家的嫌弃明显至极,为了尽快的甩掉他这个“包袱”,不停的为他寻找着一个可以成家的媳妇儿。
一日,他的三哥和嫂子出于“好意”,终于帮他寻觅到了一门亲事,以包办婚姻的形式,花了200元,为他娶了一个叫曹桂英的女人。这女人模样还挺俊俏,但初见却眼神呆滞,行为哆哆嗦嗦,好像被惊吓的小鹿一样蜷缩在桌子的一角。马有铁心见犹怜,心中萌生了照顾这个女人的想法。
就这样,两个人在双方哥嫂的撺掇下,领了结婚证,成为了夫妇。
结婚后,他们被赶到村子里没有人住的废弃旧屋子里住。
那天是9号,是他们俩结婚的新婚之日,或许意味着生活崭新的一天,也意味着他们在一起的天长地久。
马有铁心里很高兴,但他和曹桂英没有言语交流,他睡在炕上,曹桂英坐在炕的另一边。许久,马有铁翻了个身,发现曹桂英还坐在炕上,他于是起身去门外喂自己的驴,然后回屋又把把炉子上的火苗捅了捅,把炉火弄旺,又沉沉的在炕上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马有铁看到曹桂英把屁股撅了老高,在炉火旁烤着,而那一夜,是曹桂英这么多年来,唯一的一次没有因为尿裤子被挨打。
是的,曹桂英和马有铁境遇相似,同样不受哥嫂待见,而且她没有劳力,只能常年被哥嫂拴在后院的一个窝棚里,从小,长年累月的忍受着哥嫂的打骂,最后落下了病根,总是会没有知觉的尿裤子。被相亲的那天,她被嫂子催促着去上厕所,担心马有铁知道她尿裤子而不要她,成亲那天晚上,她坐在炕上,照常毫无知觉的尿到了裤子上,还尿到了炕上。
但马有铁没有打她,这成了桂英这一生以来认为最好的一天。
从此,她跟着他,白天黑夜,田间地头,形影不离,互相取暖。
他们看起来最为不起眼,却上演了一次人间最现实感人的平凡人的爱情模式:“平淡也自然、无声胜有声、平庸但也甜蜜。”
虽然隐在这世间,始终是以蝼蚁一样的生存,但悲怆之中却也有一丝的光和温暖曾为他们的人生打开。
很多人在误解这部电影,解读这是在讲一种苦难,或许苦难是他们必须表现的一种生活 形式,但它一定不是只讲了苦难。
它首先讲了一种爱情
这是一对最底层夫妻之间的爱情,他们身患残疾,受人冷落,但意外在生活中获得了爱情。
牛顿说:有时候,爱情就像是树上的一只苹果,当你无意中散步到树下的时候,它可能一下子就掉下来砸在你的头上!
我们原以为,按照生存逻辑,人性中的需求原则来讲,这类人是没有爱情可言的,他们顶多是搭伙过日子的形式。然而有一个词解释了这种爱情,那就是:“相濡以沫。”,你 给我一口吃食,我给你一点温暖,在患难中互相扶持、彼此维系生命,给予生存的力量,并不离不弃。
马有铁在没有曹桂英的日子里,他或许并不知道这漫长的日子怎么过,但是从他拥有曹桂英的那一刻,他内心就渐渐地发现,有这么一个人,可以让他放下冷漠和木讷,开始有温度和希望的活着。
他和曹桂英在一起,演绎了一场真正的“相濡以沫”的爱情,他给曹桂英取暖,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晾晒尿湿的裤子,带她去看电视,给她买大衣遮羞,为她盖房子…
他对媳妇关爱有加,总是默默地为自己的媳妇儿做着一切,为她做饭 ,为她买大衣遮羞,用本能的善良尽着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和呵护。
一直遭受惊吓的曹桂英在这样的爱护中,终于感受到了人世间的一丝温暖,开始慢慢与马有铁靠近,他们凭着本能的生存期望,互相取暖,互相依附。
他们一起面对周围人的冷言冷语和抛弃,一起顽强又执着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种地、种菜、被几次赶出废弃旧屋子之后,又自己盖房子,养小鸡,真正过着一种男耕女织般的田园生活。
那段日子里,两个人是无比开心的,他们冰冷的心因为一次偶然的邂逅最终走到了一起,完全没有感觉他们是这世界上最底层,最不起眼的一对儿,而他们的恩爱,就连桥头的老头老太太都羡慕不已 。
然而,生活总是残酷又现实的,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遭人嫌弃,只因为他们是被村子里遗弃的两个人,看起来又脏又臭,又看起来很不正常。
一日,曹桂英在桥头正等待自己的丈夫马有铁,一个小孩在桥头玩,曹桂英刚想跟孩子玩一下,就被村子里的一个农妇,孩子的奶奶拉了回去,撇下一句:“有脏东西。”
马有铁老远地看见这一幕,故意走到桥头,把自己的妻子抱起来,让她坐着驴车,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中。
可以看出,马有铁是明白那些人对自己的态度的,但是他骨子里的倔强让他极力为自己和妻子捡回尊严。
曹桂英在这种被“温暖”的情感里,逐渐冰雪融化,并投桃报李。
当马有铁受三哥“邀请”去给侄子拉结婚家具,还被三哥嫌弃拉得太慢的时候,深夜的村子桥头边,曹桂英从怀里掏出一杯热水,然后说:“罐罐里的水都冷了好几回了 ,换一回你不来,换一回你不来”。那一刻,马有铁感受到了一个人对自己的牵挂和在乎,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获得的爱和尊重。
而蝼蚁一样的马有铁,就用穿衣、吃饭、盖房子、挣钱等,为自己的婚姻和爱情尽着责任,用心爱着曹桂英,即便她残疾,又老尿裤子。
也由此,他们生出了一种对生活的渴望和希望 ,开始努力的生活。
爱情可以改变一个人,这话在他们身上真的兑现了。
鱼玄机的诗中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桂英,在她短暂的人生里,享受了这样一段“爱情”,她算是幸运的。
马有铁,在这样的一段境遇中,也享受到了爱情,这是他作为人最为快乐的日子。
所以,我们能说,爱情只发生在年轻人身上么?或者爱情只发生在有附加条件的物质之后吗?
有时候,爱情就是这样不可捉摸,千变万化,但又让人觉得弥足珍贵,千金难换。
它又写一种人的渴望
看完电影,你或许有一个感觉,这电影讲的是一种悲观主义。但你细致去看,它又不仅仅是悲观的,它还讲了一种人的渴望。
在这部电影中,台词很少,但着重放大了马有铁说的六句台词。而这六句台词,是马有铁的生存之道和对人生的希望。
第一句:“铲掉了就铲掉了吧,让它给别的麦子当肥料去吧,啥人有啥人的命数呢,麦子也一样,它也有它的命数呢,还不是到夏天,让镰刀给割掉了。”
可见,马有铁很清楚自己的生存环境,这是他骨子里的一种悲观和对现实的无奈,这是人的本能。
第二句:“怕啥呢,啥不是土里生的,啥不是土里长的,土都不嫌弃我们,我们还能嫌弃土干啥。土就是干净的东西嘛,不管你是有钱有势的人,还是啥人,只要种上一代代麦子,它就能给你长出来十几袋麦子,二十几袋麦子来”
抽完第二次血之后,两个人回到自己的家里,唯一的营养品就是干馍馍,马有铁吃着吃着,不小心把一块馍馍跌落到地上,桂英说别吃了,马有铁就说了这样一句台词。
这让他看起来认命,但又不认命,也对大自然赐予身边的一切保持敬畏和期望。
他始终相信,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是有价值的,即使这价值微小。
这是他骨子里生出来的一丝对生命的渴望和自信。
事实上,他也懂得,他的价值表现在对自己三哥的宽容和任劳任怨,以及对桂英的善良和责任。
只要在这个世界上有用,就是一种价值,每个人的宿命不同,所赋予的价值也不应该相同,他认命,又对命运有着期望。就像这地上的麦子,希望或许就是在平常的日子里长出来的。
第三句:“它现在把麦子啃掉,秋天他就少吃一个包谷棒子,让它啃去吧。”
当桂英发现旁边的驴子在啃麦子,于是扔了一块土疙瘩骂了一句:“这个遭瘟的,再没什么啃了?”马有铁说了这句话。
他是有自己的智慧和对人生的认知的,他明白延迟满足的道理和种啥因结啥果的道理。
他对生活满怀期望,但也正常的不抱有幻想,他信命运,会惩罚早要的满足,也不信命运,觉得上天从不会眷顾人的贪婪。
第四句:还是草编的驴好,不吃草,就不被人使唤。
和桂英在一场夜雨中把准备盖房子的土砖堆砌好之后 ,天也亮了,桂英编了个草编的驴子,马有铁这样感叹了一句。
其实,他无时不刻都明白自己的命运,或许跟驴子的命运相同,所以才觉得有那么一丝的悲伤之感,但此时,桂英在旁的取暖,还是没让他对人生绝望。
而同时,这句话,也说出了马有铁的心事,一个就是被他三哥常年使唤的境遇,只不过就是为了吃一口饭,为了生存;另一个就是对献血的大义和被人驱使献血的无奈,从良心和道义上的无奈和被逼迫感。
第五句:“以前,我们村有个疯子,天天念叨几句话,对镰刀,麦子能说个啥,对啄它的麻雀,麦子能说个啥?对磨,麦子能说个啥?被当成种子,麦子又能说个啥?
马有铁知道,对于有些人,是真正的蝼蚁和尘埃,你只有接受命运的份,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做好本分内的事情,才很重要。
第六句:“对着呢,人长着脚,总是还能走来走去的,比种在地里的庄稼和菜强多了,粮食种在地里,就哪里也去不了了,风吹日晒,生生死死,只能在地里”
隔年秋季,收完麦子,又种秋菜,两个人在地里说了这句对话,马有铁对曹桂英说,你看,像不像把你的脚印种在地里了,曹桂英说,我可不想长在里面,要是长在里面,就那里也不能去了,不是让风刮掉,就是让驴啃掉,麻雀啄,镰刀割,只能在地里干挨着。
其实,他们对生活的渴望和对自由的渴望从未在身体里消逝,只是因为现实,隐藏得太深。
它其实又是在讲一种人,无论底层还是上层
总有那么一种人,他们看起来善良,通达,勤奋,但他们又命运不济,总是要隐忍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看不到自己生活的希望。
比如,马有铁的境遇:
结婚的时候,马有铁的三哥一次都没有踏进四弟的家,结婚13天,马有铁的三哥半夜来找马有铁,让给他侄子拉结婚家具,觉得雇个车划不来,把马有铁当免费车夫,马有铁表情看起来不是很愿意,但是没有拒绝,一句“行呢”,就答应了下来。
这是他的无奈,对生命和尊严感的无奈。
结婚后,马有铁迎来了一生中的高光时刻,那就是和曹桂英的相守相知,虽然这是他意外获得的,但足以聊慰余生漫长岁月。但这种希望和光却又很短暂,正当马有铁和曹桂英期望的好日子要来的时候,曹桂英却因为意外不慎落水身亡,永远地离开了马有铁,给这个故事划伤了一个悲凉的结局。
马有铁的眼里同时失去了光,对自己人生的光。
曹桂英不幸离世之后,马有铁为曹桂英盖的房子被村里征收拆除,他的侄子得到了15000元的补助。
但此时,马有铁对这些已经不再关注了。
他解开了跟随自己多年的驴子的缰绳,驴子一开始没走,他对着驴子狠狠地说了一句:“被人使唤了大半辈子,真是个贱骨头。”
他回去还清了所有因为结婚过日子置办东西欠下的债,拿那10个鸡蛋都给邻居妇女还了回去,最后对着桂英的遗像,吃了一个鸡蛋,沉沉的睡去。
多日后,驴子又回来了,那个曾为桂英盖的房子,已经在推土机的尘土飞扬中,引入烟尘……
这世上,他们曾来过,又匆匆地隐去……
他们是一类人,很平凡普通,很努力地在这世界上生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