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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燕南飞:蒙古马传奇(组章)

与一只鹰平分大漠

与一只鹰平分大漠上的孤独。

以一柱炊烟为界,老阿妈一勺一勺舀着光阴。

它在拴马桩上模仿孩子们的渴望:奔跑的流水,飘逸的歌声,以及山脊上贫瘠的爱情,都可以像一只鸟的影子一样,凿刻大地和悬崖。

古道上,每一匹老马都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行者。大漠,就是它的江湖,也是它一夜一夜雕刻的春秋。像一叶小舟,顷刻间就过了渡口,用一滴水声或者风声洗一洗白头。

你说,我能否用一块蹄铁换一笔风流?

比如凿碑的人,写不动自己的名字了。

比如归途上,一匹马累了。

它把绝版的相思与老鹰共同执掌:蝶恋花香,浣溪沙冷,我要去西江月的光芒中与你相遇。

一剪东风中,你顺手就替我取了边关。

一根老骨敲着失传的月亮。

 

千年的雪

千年的雪,要用千年的轮回守护。

驮着一轮明月,像驮着一颗头颅。

你们铺在路上的民谣,就是一夜月光粉身碎骨。骨骼的味道你熟悉吗?那是谁也无法阻挡的一次奔赴。

有人说,一记蹄音,就会钓走寒山之雪。

有人说,玉门关已经过了,怎么还收不到一座山峦的暗香呢?

千里雪,就是用来返老还童的。

千里马,就是用它的蹄子,一颗一颗解开大地的纽扣的。

我已在一枕河山上替自己许下好梦:每一句唐诗宋词的托付,不过是吱呀一声打开的小门,提前释放几笔钟声。

月光醉人。

雪色也醉人。

醉卧在老村中,也无法说出一壶夜色的来龙去脉。

来世吧。

我用一路蹄声为你研磨,与你用千年一叹的美,在悬崖边上,拟一拟江山的脊梁。

不说长安古道。

也不说铁甲梦回。

我只是一块石头,让所有的刀斧和凿子都读累了。

 

马背的诱惑

我知道,我会被一曲琴声逼得退无可退。

你知道马背的诱惑吗?那上面背负着古老的命题:卧薪尝胆者,啃食着刀的锋芒,只等沙场上遇见,弹指就坐了江山。

马。

就放回南山吧。

再用十年,听一根琴弦断了又断。

再不想做那个复仇的人。我只想把一世孤独挂在脖颈上,那铃儿,响啊,响啊,不会有人答应。

苦行者,用一生来苦渡。

苦渡者,苦苦地就过了一生。

到那时,也不必识得碑石上的小字。苦透了的魂灵,又何须多言呢?

一枚蹄铁。

一根缰绳。

还有一副马鞍,它要带着它们,一步一步找回自己踏过的地方,像寻找自己的故乡。

一根琴弦那么孤独的路,牵着一匹马的归途。

一匹马的背上,驮着它的江山。

 

用万里苍茫丈量终身

风雪涨。

它将傲骨和热血伏在地上。圣洁的王冠,困住一个不羁的灵魂,用万里苍茫丈量终身,再用千钧一发时的嘶鸣,救下一夜枯草的呻吟。

入世。

舍这一身筋骨,只为换回蹄铁那么大的悲悯。

一枕冷月,你爱不爱?

一寸江山,你爱不爱?

我在这风雪路上,空负了几多闲愁,山野都如此空了,你怎的还不来与我共掌河山?

说英雄,不过是半山风雪半山泪,中流击水的是你前世的故人。

到今世,哪怕是纵身一跃,北风敲碎了铮铮铁骨——

我与一条路的恩怨,恐怕要用旷野那么大的信简,才能写完。

 

断肠人的思念

关于沙场的往事,已经用长嘶喊了一遍,又喊了一遍。

那些瘦骨嶙峋的名字,被月亮按在一堆尘埃里,一一检阅。边关和渡口,无非都是词牌里的修行,若是累了,就用我的脊背驮你。

哪一滴泪水最汹涌,哪一个伤口就更悲悯。

一匹骏马埋伏在路口,替月亮瘦了千年,又瘦了千年。

哪一根鞭子能读懂一块石头,哪一根鞭子才会在它的身上作茧自缚。一滴滴泪水,轻轻盖在它的脸颊上,一只眼睛望穿,另一只眼睛也望穿。

这一世,你无法找到答案了吧?

这一世,为什么要找到答案呢?

我,与你有一个沙场就足够了:足够让踏破雄关的好梦修成正果,长出铁马冰河上的一记钟声,一夜,就敲碎了万古愁。

我,与你有一条古道就够了:足够让自己踩着心跳的节拍,听落日一茬又一茬收割黄昏。

太美,就是断肠人的思念,长满旷野。

 

我们都是身披故乡的人

我们都是身披故乡的人。

用月光缝制的衣裳,轻轻暖我:行走江湖时的和弦声,多美啊。在彼此的目光里发芽,听我们用着同样的蹄子踩着节拍。背影,聆听万物生长的声音,入骨。

我是你最疼爱的孩子。

是的,你就是我送给自己的礼物,一个生命替一个生命活下去,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千疮百孔的记忆,才能吹奏出更伤人的音符。

一匹马,迟早会找到沙场。

一匹马,迟早会把自己还给大地。

一匹马的故乡,永远在蹄铁的疆土上。

要小心伤口中一记鞭响的埋伏。没有一声不心怀悲悯,也没有一声不撕心裂肺。

圆月,最适合卧薪尝胆时望了又望。

路,是别人走剩下的。

沙场,是别人醉卧过的。

我们就像一件件小小的暗器,轻轻丢出去,一个个就都不见了。

 

驮着一座江山

是它驮着一座江山在走。

八百年的铃声尚未生锈,阳关路上,咱们与无名无姓的烟火生死与共。留在路上的,是缰绳那么长的叹息;活在路上的,是为找到下一个路口问路。

哎。三百年的草香,被马蹄声领回来了。

三百年的墨香,也被马蹄声领回来了。

那个领回一匹老马的人,挥一挥手,就将一声叹息,按在马背上:我深爱每一粒沙子和每一个黄昏的落日,也深爱每一壶酒那么惊心动魄的时光。

能不能把绝顶上的风骨领回来呢?

我愿意用骨子里修行千年的笔墨和美酒,换一夜就能在东风里脱胎换骨。

苦海是谁积攒的泪?

快来渡我。

是它驮着一片苦海在走。

像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舟。

一片叶子上载着马儿的孤独。它,把心里一瓣一瓣的疼痛,分发给孤独的脚步声。

最美的归途,就是被万水千山埋了。

 

早春的光芒

早春的光芒和它的鬃毛被鸟鸣摁在水中,反复浣洗。

也许你就是那个落单的英雄。

只有河流懂你:哪怕是一小杯蹄声,都暗藏热泪;哪怕是一条窄窄的荒路,也足够我弹响大地上这根琴弦。

马。

身体里藏着一个卧薪尝胆的人。

蹄声苦吗?

琴声苦吗?

恐怕你只有反复弹拨一条河流,才会听懂一条河流的呻吟。

一匹马,只有被一条河流的水声安慰过了,才知道,它有多苦。

 

月亮的风骨

老树。

挑着月亮,也挑着一匹老马的心。

置之死地而后生。半截返青,半截枯萎。一只手掌质问天空:生存就是一场围猎,我,是谁的遗骨?

羊皮经卷上不会记载。

以野马的姿势为一条干河壮行。雕花的马鞍上,吼出母语,突出重围。天空那么蓝,能否放养我的飞翔之梦;天空那么深,手指一轮明月,我们共用的姓氏,和骸骨一样皎洁和善良。

明月哦。

你还是不肯说出我是谁的骨肉。遗忘,是最凶猛的药,骨子里深藏烽火的气息,只等一声霹雳打开封印。

断枝,是被行刑的傲骨,它要为一座江山从一而终。

围猎啊,就是像蛇一样匍匐下来,将一棵老树的来龙去脉,祭拜得波澜壮阔。

再指明月。

请将我的灵魂捎走。去马群,三千里河山猎猎,每一曲豪迈都是借口。去羊群,会在彼此的眼神中找回前生。请用一曲月光的高度,来拯救一只手掌的孤绝。

那是怎样的风骨?

宁肯折断,也绝不跌倒。

那是怎样的心?

对一片柔弱的叶子,要比对一根断骨更疼爱。

 

在一块石头上思乡的马

是刀斧与凿子,强行把一匹马的魂魄囚禁在这里,它把人间的苦都吃透了,所以这一堆一堆皎洁的月光,也是苦的。

站在这儿,我多么想自己是能够读懂它的知音啊,读懂它怎样把一块嚼铁嚼了一辈子,像嚼一粒丸药,最终也没能治好自己的伤。

我能做你的知音吗?

我想听一听用你的马尾拉响的腿骨,听一听从你的骨管里吼出的嘶鸣:空空的脊背上,驮着我的故乡,空空的骨管里,藏着我的乡音。

归途再长,也不过是一道伤痕的长度——

那天,当我匍匐于地,离泥土最近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它是谁?

它们是谁?

一堆一堆地钤在征途上。风,吹不动坐化的脚印,控诉那些失散的影子,是如何冷落了这一路的歌谣。

最美的梦,就是去一块块石头上找回自己,它被捧在皎洁的手掌中,眼睛眨一眨,就变成了迷途上的星星:我不说话,并不是我无法知晓故乡的音讯,我只是想在自己的影子上歇一会儿,这样的画卷,是不是很熟悉?

哎。

我只是一匹爱做梦的马,多么想等到天亮的时候,就到了家。

燕南飞,男,本名迟颜庆。1978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刊》《草原》《诗歌月刊》《草堂》《散文诗》《散文百家》《诗潮》《延河》《中国诗人》等海内外报刊。曾获科尔沁文化政府奖、阿来诗歌奖、中国诗河·淇水诗歌奖、天津诗歌奖等多种奖项。被《星星》《散文诗》《延河》《天津诗人》等多家文学期刊头题或重点推介。入选数十种诗歌选本。参加首届星星诗刊·散文诗全国青年诗人笔会。出版有诗集《科尔沁笔记》《边塞四重唱》(与人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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