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到了12月了。这个月份对我和妈妈来说,总是一种特别的时间提示。
我动完手术进入第三年后,定期复查由每三个月拉长到每隔半年。由于复查项目较多,来回跑医院很折腾,所以,索性去曙光医院浦东分院住院检查。因为妈妈也要定期复查,我干脆每次住院就把妈妈带上,妈妈也欣然同意,两人一起住院也算有个搭档,减少寂寞,而照顾我妈妈的妹妹们则可休息一阵。
得到医院通知后,12月10日上午,我和妈妈由小妹妹开车去住医院。妈妈事先跟我说,能不能向医生提个要求,她想住一号病室。妈妈的眼光真好,那是整个病区里最大的一间病房,只有三张病床,所以显得特别宽敞,而且无论房间还是盥洗室全都朝南,阳光充足。因为是我拉妈妈来陪我一起住院的,我当然得想方设法满足她的愿望。所以,我们住院简直就像预订宾馆酒店一样,早早就跟医生预约了,哪天有病床空出来,就哪天入住。因此,妈妈如愿以偿,她的床位是一室二床。我则与妈妈隔了一个房间,是三室九床。
我与妈妈住院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进行复查,只不过我检查的项目多一点,因为考虑到不让妈妈接受太多的辐射,所以我们尽量给她减少项目。
这次复查,我被发现肺部长了个结节,医生对我说,这个问题要高度重视,今后三个月就要复查一下。
我不由得想起这段时间以来,我有好多同事、朋友都被肺部结节所困扰,担心恶化成肺癌,乃至谈肺色变。如今,我们不可回避地面临这个严酷的事实,即人赖以生存的空气已经失去了安全,雾霾深重,看一回蓝天几乎成了奢侈的梦想,我们因而生活在巨大的阴影之中。大气污染,与肺癌的高发有直接的关系。中国工程院院士钟南山在接受中央电视台《新闻1+1》采访时说:“仅北京一地,十年来肺癌发病率就增加了60%,这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应该说空气污染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国家癌症中心发布的《2012中国肿瘤登记年报》显示,全国肿瘤登记地区恶性肿瘤发病第一位的是肺癌,死亡第一位的也是肺癌。目前,肺癌占全部癌症死亡的22.7%,已成为我国癌症死亡第一杀手,且肺癌死亡率仍以每年4.45%的速度在上升。
我拿着拍片报告跑到妈妈的病房,跟她说了我的检查结果,她说你先不要紧张,以后再查几次看看。我说我不紧张的。我们聊起了近年来癌症的高发趋势。
癌症高发,不仅仅是患者及其家属的伤痛,也给整个中国的经济发展带来羁绊,据新华社提供的相关资料表明,每年全国因肿瘤造成的门诊和住院花费达数百亿元,远高于其他慢性病的医疗费用。我国肿瘤发病率多年来持续上升,已成为一个必须高度重视的公共卫生问题乃至社会问题,中国亟须向肿瘤宣战。我们当然寄希望于临床治疗水平的提高,但抗击癌症是一个社会系统工程,光有技术层面的提高显然是远远不够的。事实上,美国早在四十多年前便通过立法发起应对癌症的战争,1971年,时任美国总统尼克松签署《国家癌症法》,吹响了向癌症宣战的号角。有可靠数据证明,美国癌症的发生率和死亡率正逐年下降,其中五年生存率已经达到60%至70%,而我国肿瘤患者的五年生存率只有30%左右。因此,建立完善的法律体系以向癌症宣战,已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刻,但令人遗憾的是,中国在这方面的国家行动却依旧滞缓。
妈妈靠在床头,把眼光转向窗外,连连说道:“这哪能办呢?这哪能办呢?”
说实话,我们谈论这些问题时,真的已经超脱了自己,而是为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家庭而忧心忡忡。
我对妈妈说,你先放松一下,去推个背,做个艾灸吧。
我和妈妈住院的另一目的就是静养。曙光医院浦东分院在浦东新区张江高科技园区内,离浦西市中心相距较远,地处僻静,没有都市的喧嚣,路上几无行人。这里空间开阔,无论人口密度还是楼宇密度都很低,所以看得到寥廓的天空,空气相对来说也好于市区。虽然说起来离市区较远,但交通还是很方便的,不远处便有地铁。再说这家医院很现代化,设备齐全,即使在浦西分院就诊,若要做检查还得到这里。我尤其喜欢这种中西医结合的医院,除了检查、喝中药、挂些化淤活血的药水,每天打个针灸,拔个火罐,做个推拿,很是舒适。
妈妈的检查报告也出来了,显示肝部肿瘤大了一些,还伴有胆总管增宽,双颈部、双腋下、腹股沟见淋巴结,但双侧锁骨上未见明显淋巴结肿大,肝区叩击痛阳性,肝肾功能正常。
其实,入院之前,我小妹妹带她去中山医院也做过检查,肝肿瘤已达9.2厘米×8.9厘米,且胆总管内多发充盈缺损,医生认为不容乐观,可能不久便会因胆道问题引发黄疸。小妹妹咨询了为我妈妈做介入治疗的中山医院肝胆肿瘤内科的主任医师任正刚,他说没有什么好办法,建议再做一次介入治疗。虽然妈妈说如果一定要做那就做吧,但她其实还是希望通过其他手段来进行针对性治疗的。那天,妈妈去新华医院配胸腺肽针剂,正好遇上一位姓徐的副主任医生,他看了她的检查报告后说,你现在控制得挺好的,又没有黄疸,你去碰它干吗,要与它和平共处,就算以后出现了黄疸,也是可以通过安装支架导引的,你若相信我,我到时亲自帮你做。妈妈听了他的话,还在排队等候注射胸腺肽时,就迫不及待地给我打来了电话,向我说了那位医生对她的关照,电话里,她的声音相当放松、相当乐观。妈妈这样急切地告诉我,我相信她从那位医生那里得到了信心和希望,我也一直相信这就是她在治疗方面自己作出的最后的选择。
所以,看着报告,妈妈对我说,这跟中山医院的检查结果差不多,那我准备就按新华医院那位医生说的,要是最后真的出现黄疸症状时,就到他那里去装个支架。我说,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还没到这一步呢,再说,你看,你所有的肝肾功能指标都是好的,说明现在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时,妈妈的病室里正好没人,两位病友一个去放射科做检查,一个去理疗室做治疗了,妈妈忽然将我招到跟前,对我说:“我告诉你,其实,我自己是晓得的,我明年下半年肯定是要走的,所以,我已做好了思想准备,我已经多活了不少日子了,可以了!”
妈妈跟我说这话时,面带微笑,气定神闲。
我说,你不要瞎说,怎么会呢。
妈妈说,没关系的,我只是心里有数了,该怎样还怎样吧。
我和妈妈一共在医院住了十天,我看到妈妈除了吃东西太少,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最好的精神状态。
最后一个晚上,也就是12月18日,我们没有向医生请假,偷偷地溜出医院,打车去了附近的张江镇--后天,12月20日,是妈妈虚岁八十,实岁七十八的生日,我决定提前悄悄地为妈妈庆贺一下。
冬夜里的张江镇更加静谧,偌小的镇子格局不大,也少有行人,但同样灯光璀璨。
我们先去了街边的一家克莉丝汀蛋糕店。妈妈自己挑选了一款巧克力小蛋糕,她说,我们两个吃不下太大的,何况我们都有糖尿病,要控制甜食。我说,一切都听你的。
我们提了一盒小小的蛋糕,然后去了那里装修得最豪华最时尚的MR.SHEN COFFEE(绅咖啡馆)。我跟妈妈说,的确,我们都很有绅士风范,尽管你是一位女士。妈妈听了呵呵笑了。
我们一格格地踏着楼梯,走上咖啡馆的三楼。
宽敞的大厅里就我们两位客人。
妈妈环顾四周,最后挑选了一个视野开阔的临窗的座位,从这里可以看到外面闪烁的霓虹灯,以及轻声开过的单轨电车。这种单轨电车连上海市中心都没有,气派的车型完全可以媲美我在法国尼斯见过的电车。
我将妈妈自己挑选的蛋糕放到桌上,再插上并点燃一支蜡烛。我让服务员将灯光调暗。瞬间,摇曳的烛火放出大光明来,闪耀着特别温暖的光芒。
我们要了两杯热水。白开水在透明的水杯里显得格外晶莹,跳跃的烛火映在上面,像是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黄。
我们举起杯来。
我对妈妈说:“祝你生日快乐!”
妈妈则对我说:“祝你身体健康!”
就这样,我们在自己缔造的最优雅最诗意的氛围中,快乐地享用了两个人的烛光晚餐。
这是我独自为妈妈庆贺的她的最后一个生日,如今每每回想起来,心里总是泛起无限的温馨,那么一点烛火总是在我回忆的时候,幻化成满天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