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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朝露(出书版)》亦舒

“你连教训我的时间也没有了,大哥,你现在可忙得很。”
“我不能一直当你的褓姆,是不是?”我反问她。
“当然,或者我是苛求了一点。文小姐是个好人。”
“谢谢你。”
“后来我就晓得,年纪大了就不可以常常去麻烦别人,我有点懊悔,早知如此,不如不长大。”
“怎么可以不长大?”我笑。
“就是这样才惨。”她说:“我就快十七岁了。”
“哪有这么快,你是指十六岁。”我指着她说。
“叫名也有十七了。”她又纠正我!一直不肯认小。
她的心理是矛盾的,一方面想长大,一方面不肯放弃小的权利,这个女孩子!
她说:“大哥,以后你结了婚,我们不可以来了吧?”
“当然可以,”我说:“其实那个时候,你也有男朋友了。”
“小明使我很感动,他这一次教我功课,完全没有要求。”
“那多好,我一点也没有看错这个孩子呢。”我说。
“而且教完了功课他就走了,一点都没有烦我。这使我觉得惭愧,大哥,我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对他不好。”她低下了头。
“那么你现在想怎么样呢?是不是怕人笑你反覆?”
“我才不怕别人怎么笑我,只是……小明怎么想?”
“你说他怎么想?”我笑了,“他干么来替你补习?”
“我真对他不好,”阿丽说:“我恐怕他会真的生气。”
“小孩子,你们两个都还是小孩子,气什么?”
“我会不会有一天嫁给他?”阿丽忽然之间问我。
“这……”这样的问题把我难倒了,我不晓得如何回答。
“会不会?”
“这很难说,阿丽!谁知道呢?有些人谈恋爱七八年,一点着落都没有,男的另娶,女的别嫁;也有人见面就爱上了,很快活的过了一辈子,谁知道?”
阿丽听得呆呆的,“那么你呢,你与文采姐姐呢?”
“也不知道啊,我现在追求她,谁知道有没有结果?”
“你难道一点把握也没有?太难了吧?简直不合理。”
“但事情的确是如此呢,我又不能夸张事实,对不对?”
“这样说来,我与小明之间,又怎么办?”她问。
“他来找你,你就与他去看场电影,喝茶好了。”
“那岂不是与开始的时候一摸一样!”她睁大了眼睛。
根本就是,追求对象,是千篇一律的无聊事。
约一个女孩子出来,穿端正了,口袋放着钞票!买票看戏,喝茶,逛街,谈些不着边际的话,然后把她送回家,过几天再约她。
约会又约会,直到更熟络了,进一步成为爱人。
那么又开始谈将来的计划,如何生活,如何组织小家庭。
问题是第一步实在太难进行,所以我一直没有女朋友。
但是现在见了文采,还不一样是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当然如果是喜欢这个女孩子,无聊也会变得有趣。
阿丽说得对,假使我追不到文采,一切又得从头开始了。
又再去找一个女孩子,从头来第一步,太麻烦了。
与文采在一起,到底一切还自然点,其他的女孩子──?
“……大哥,你在想什么?都入了神了。”阿丽说。
我叹口气。
“大哥怎么了?交了朋友,感慨好像很多的样子。”
“所以这个问题,是最最令人烦恼的。”我说。
“大哥太老实了,别的男人,都活得很好呢。”
“你专门说这种人小表大的话,别的男人有什么好?”
阿丽笑:“别人才没你这么紧张妮,你看你,大哥。”
“大概是吧。”我说。
连阿丽这样十几岁的女孩子都看得出我紧张,真是。
“大哥,追求女孩子不可紧张,否则的话,对方就会知道你喜欢她,她就会对你诸多留难的了。”
我笑:“阿丽,大概只有你一个女孩子这么坏。”
“谁说的!只有更坏的。你不相信是不是?!”她反问。
“如此不是变成勾心斗角了?”我问:“那怎么行?”
“根本就是这样,不过幸亏文采姐姐是好人。”
“我的运气。”
“但是现在小明也不会离谱了,他是一个好人。”
“对,大家真诚相待,”我起劲的说:“对不对?”
阿丽一付蔑视的样子,“大哥,你没资格谈这些。”
我几乎给她气坏,这个女孩子真的太早熟了。
“你回去吧。”我说:“好好的寄发成绩表,知道不?”
“当然要赶我走,怕文采姐姐知道,是不是?”
“胡说。”
她指着我:“当心,一个男人,就是这样开始变成怕老婆的。”
我瞪着她:“你这个小表!你真是该死,快滚。”
她委委屈屈的站起来,走了。
是吗?我怕文采吗?
大概是有一点,我不否认,我不愿意再与她有误会。
阿丽不算小女孩了,老耽在这里,也不像话。
女人总是很醋意的,何必去惹文采不开心呢?
我喜欢文采,自然不愿意她受委屈,这不算怕。
但是我不希望文采利用我这一个弱点以趁机占侵。
阿丽肯定说文采不是那种人,我也说她不是。
但是她到底是不是呢?一切好像是一场赌博。
我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是像我这样的人占多数。
谁在这方面都没有把握。
一到谈爱方面,我就像小孩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连阿丽都知道我不再欢迎他们,其他的人当然不会再来。
是的,我开始有了转变。
这一个暑假,陪我的将会是文采,而不是一大堆孩子。
这个转变对我来说,是突然而有刺激感的事情。我的工作时间开始变得紧凑了,因为我要抽空见文采。
我们去游过一次泳,她很喜欢运动,但是不精。
她有很苗条的身裁,在沙滩上,我为她骄傲。
文采只有星期六有空,她的星期六,也常常是我的。
星期天她留在家里陪父母,我去过她家一次。
她的父亲能干,母亲温柔,实在是很好的老人家。
但是我与文采没有多大的进展!我们还是在第一阶段。
这个第一阶段得拖上多久,谁也没有告诉过我。
可能是有长有短吧,很多男女认识不久就结了婚。
也有些隔十年八年才结合的,我是哪一种呢?
这个问题我不想详细思考了,反正有了女朋友,时间总比较容易打发一点。
文采个人的工作好像很忙的样子,很难抽空出来。
第一,她是教书的,有固定上班时间,不可迟到早退。
第二,她还得替这些小孩子补习功课,花不少时间。
那么她又喜欢看书、运动,常常约了朋友在家里谈天。
她能见我,也不过只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罢了。
但是我还是很心足。
那是一个星期六。文采上午是要去学校上课的。
我刚好有点事,经过她的学校,看看时间,也差不多是她放学的时候,于是我决定在门口等一等,看她是否会放学走出来,以便我接她回家。
其实那天我们已经约好了二点半见面的,她来我家。
不过我想可以接的话,还是把她接了算了,免她一个人跑。
放学是一点钟。
我在校门口等,她大概会在一点十分左右出来吧?
等到一点廿分,我看见她与一班同事从校门出来。
文采的出现,使我眼睛一亮,她实在穿得太活泼了。
她穿着打网球的裙子,一身雪白,手里拿着球拍。
旁边有两个男人,一个女的,正与她说笑话。
我趋前去与她打招呼,“文采,放学了?我来接你。”
她见到了我,怔了一怔,然后说:“你在这里等我?”
“是的。”我笑说。
“但我们约了两点半,现在我想跟朋友去打一个钟头的网球呢,不如你先回去吧,好不好?”她说。
我呆住了。
我看着她那三个同事,他们都好像在嘲笑我的样子。
我不出声,看来我又冒昧了。我马上知道自己做错了。
于是我说:“好的!你去轻松一下吧,我先回去。”
她松一口气似的点点头,把网球拍子一扬,说:“再见。”
她与同事们很亲热的走了,其中一个男的,还看了我一眼。
这人是谁呢?会不会也是追求她的?我很怀疑。
我觉得文采是个很活跃的女孩子,她的男朋友极多。
她并非像阿关所说的那样,根本没有男朋友。
阿关大概是误会了。
当我说没有女朋友,我真是连说话的女朋友都没有。
文采说没有男朋友!不过是指没有谈爱的对象而已。
她还愁没有男朋友?我酸溜溜的想,刚才那一大堆是谁?
我真是有点傻,怎么会跑去等她放学的呢?奇怪。
文采说得对,约好是两点半的,现在才一点半。
谁象我?一天才一个约会?人家可是排得密密麻麻的。
忽然之间,我心灰意冷起来,我实在没有本事交女朋友。
才一个女孩子,就把我弄得心神恍惚,神魂颠倒了。
没有意思。
我多希望文采只认识我一个男人,那该多好。
这也并不自私,最低限度,我也没有其他女朋友。
不过她怎么肯为我这么做呢?我的运气不会这样好。
她现在,一定听朋友讥笑我的亦步亦趋,我知道。
但是叫我怎么做呢?我想早一点见到她,所以我到学校门口来等她,这是我的错吗?
我还没有资格这样做,我知道,但是我心急得很。
文采不应该怪我。
然后我想到阿丽这小孩子的话,她叫我的感情不要太露。
当时我没有听她的,我想一个小孩子懂得些什么。
但是现在我却觉得非常有道理,我是犯了这个毛病。
这叫我心里面冷了下来,波折太多了,我想。
我独自回了家,满腔的喜欢变得一点都不剩了。
我想起刚才那个转头看我一眼的男孩子。他为什么看我?
是不是觉得我笨?
他长得不错,高高的个子,深棕色皮肤,一付体育家的模样,女孩子会喜欢那种样子的男人。文采恐怕不例外吧?
我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浓,我躺在沙发里不愿动。
然后门铃响了。
是文采来了吧?我起来开门,门外的确是文采。
她换了衣服,容光焕发,比起我,我真是颓丧的。
“你来了?”我委屈的说。
“是,刚才对不起,我约了同事去打网球。”她说。
“没关系。”
“我习惯每星期打一次网球,一早约好了的。”她又说。
“是我不好,跑去等你,反而使你难堪了。”我说。
“那倒不会,只是朋友们一直笑我,又问是不是我男朋友什么的。”文采笑,“有点不好意思。”
“你怎么回答?”我问。
“没有,我说那只是普通朋友。”文采说:“他们不信。”
“大概是你普通朋友太多了。”忽然之间我讽刺她一句。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她低下了头,不出声,我马上又后悔起来了。
我的确是把事越弄越糟糕,现在居然这么小器。
文采抬起头说:“你不高兴了,是不是?”她看着我。
我不能否认,谁都看得出我的确是不高兴了,于是我说:“是的。”我的语气像个小孩子。
“为什么呢?”她问。
“你真的想知道?”我问:“你真要我老实的告诉你?”
“你可以说,朋友之间,无所不谈。”她诚恳的说。
我看着她的脸!我泄了气,我说:“我觉得我没面子。”
她笑了,“男人总是死要面子的,我太不明白了。”
“当然,你与你的朋友头不回的走了,我多丢脸。”
“但这是不得已的事情,我的确事先约定了他们。”她说。
“是,我知道你约了他们,不过我下不了台。”我说。
“怎么会呢?你不是很大方的走了?他们都说你大方。”
“哦,他们会说风凉话。”我说:“他们胜利了。”
“你不应该这么孩子气呢,”文采说:“这是不对的。”
我点点头,“我是不对,但是当时我很希望你会跟我走。”
“你的确很特别,气量太小了,你自己想想看。”
“这倒是真的。”我也笑了,“所以我一直说我不对。”
“我这么多朋友,你好像最难服侍,”文采告诉我。
“对不起。”
“算了,不用抱歉,以后别犯这种毛病,你脸色都变了。”
我反问:“你不会因此生气吧?”我怕她对我反感。
“刚才当然有点不高兴,你好像很干涉我的样子。”
糟了。
我知道我会把事情弄僵的,越要讨好,就越是僵。
“那怎么办?”我说:“以后你就不要睬我了是不是?”
她笑,“也不至于那样,但是你别孩子气嘛。”她说。
“你一直说我孩子气,但是我可要比你大好几岁呢。”
“男人三十左右,比女人廿岁还年轻。”文采说。
“不见得,那些孩子,都管叫我大哥的。”我提醒她。
“那他们还真的是孩子,怎么可以算数?”文采说。
我笑,“我向你保证,以后决不会犯同样毛病。”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她白我一眼,“你占有欲很强。”
“或许是的,不过对于不喜欢的东西,根本不想占有。”
文采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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